天色渐亮，百里屠苏醒来时，篝火已经熄灭，躺在旁边的二师父也不在，看来比他还早起。
昨夜一通谈话後，他和古曙回到空地见其他人都已休息，便也找了处地方躺下，再度睡去後他没有再作梦了，好眠到天亮。
「醒、醒啦……」
正思索着起身去找古曙，耳边就听到方兰生带点试探意味的声音，他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
方兰生深呼吸、吐气，想着昨天和古曙的保证，告诉自己不气不气，要和气、和气生财～「……今天那个……天气不错、真不错。」
百里屠苏还是没搭理，他拿起搁置一旁的焚寂背上。
方兰生也没发脾气，自顾说下去：「呃……我爹常常唠叨那什麽，不晓得你听过没？人生生死死是大梦之境，其实我们活着就和作梦似的。」
「所谓『昨日梦说禅，如今禅说梦；梦时梦如今说底，说时说昨日梦底；昨日阖眼梦，如今开眼梦。诸人总在梦中听，云门复说梦中梦。』啊、总之什麽都是梦啦，有不开心的事，想想反正都不是真的……」
方兰生挠头，他已经很努力地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话，「虽然我也觉得太玄妙了，不过时常拿来安慰一下自己还不错……你、你觉得呢？」
「……」百里屠苏盯着他，眸中情绪淡淡。
「……你觉得呢？」方兰生可没有唱独角戏的癖好，不死心地再询问一遍，非要对方给个反应。
这次百里屠苏肯搭理他了：「你还没睡醒？」
结果对方居然给他这样的回答，他怒──「可可可可、可恶！你这死木头脸！本少爷一晚没睡，好容易想了些话安慰你，你敢不领情！」亏他还跟古曙保证，可恶还他一片真心！
「……」百里屠苏微讶，他昨晚还瞧着这方家小公子躺地上闭眼不动，应是睡得熟了，原来是装睡？
不过对方这通安慰令他心底微暖，虽然说得很禅意，连说得本人都不太了解其意，可这份心意他得收下，他昨晚可是和二师父说好的，那麽、先从方兰生开始？
正当百里屠苏欲张嘴说点什麽，就传来欧阳少恭略带无奈的笑意──
「小兰，清早之时，又在吵闹些什麽？」欧阳少恭站定在方兰生背後。
方兰生厥嘴，起身背过百里屠苏，赌气似的说：「吵有的人没心没肺，别人好意全不领会！」
古曙和襄铃也一同走了过来，一听方兰生说的话，襄铃第一个反应过来，毫不客气地指着方兰生说：「哼，反正一定是矮冬瓜的错。」
方兰生面向襄铃，不服又委屈巴巴地控诉：「什麽！分明是他──」
「小兰，今日天气甚好，莫要一大早便如此暴躁，智者养生，和喜怒而安居处，本不该心绪起伏如此之巨。」欧阳少恭略强硬地打断方兰生的抱怨，安抚道。
「……知道了……」唉，连抱怨都不能了，难、难、难──
古曙觉得方兰生泄气的样子很是可爱，像个垂下尾巴可怜兮兮的小狗狗，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後目光转向百里屠苏：「睡得可好？醒来见你睡得熟，就没有叫醒你了。」
百里屠苏轻轻颔首，「一夜好眠。」
「那就好。」古曙微微一笑，然後将提在手上的一个小布包递给他：「这是刚才和襄铃一起去采的小果子，可直接生吃。你先去一旁梳洗整理下，然後吃点果子吧，早晨醒来空腹对胃不好。」知道百里屠苏辟谷，但毕竟不像执剑长老那般已修炼至仙体可完全不进食不沾水，因此自从五年前百里屠苏成了他的徒弟後，几乎三餐都会准备予人吃，偶尔也会做一顿给执剑长老品尝。
为徒弟备好吃食已成习惯，他极其自然地像个寻常人家般，对着百里屠苏说出关切叮嘱的话来。
百里屠苏面色微柔和，点头，接过小布包。
一旁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方兰生，打起精神四处看了看，咦了一声：「那两个人呢？」他只比木头脸早醒一会儿，自己快速整理完又吃了几颗小果子果腹後，就没在意周遭，等着百里屠苏醒来呢。
因此并未注意红玉和风晴雪的动向。
「之前我起身之时便已不见晴雪姑娘和红玉姑娘，莫非是先行离去了？」欧阳少恭思忖道，他是最早醒的，现下两位姑娘都还未回空地，於是只能作这个猜想。
「太好了！」方兰生立刻眉开眼笑，余光瞥见欧阳少恭略带无奈的眼神，轻咳一声，转而又道：「……我是说，管他们那麽多干嘛，本来也没说好要同路。」
「我们快点动身去江边吧，不要再耽搁了！」
襄铃点头附和：「襄铃也想早点到城里呢，想吃热呼呼的肉包子～」
「如此，我们即刻启程便是。」欧阳少恭望向古曙和已经整装好的百里屠苏，询问：「阿曙、百里少侠意下如何？」
「我没意见。」古曙浅笑道。
百里屠苏也点头：「可。」
准备离开时，百里屠苏看了眼方兰生，察觉到他的目光，方兰生哼地别过脸，朝前快走几步，才不和那不识好人心的木头脸走一起！
「……」
古曙瞧了瞧两人的互动，顿觉好笑，然後他伸手戳了下百里屠苏的眉心，轻声道：「别急，随心便好。」适才方兰生反应那麽大，还嘟嚷着什麽好意不好意，猜想一下就知道恐怕是心有内疚加上昨天的一通保证，方兰生找了些话想安慰自家冷冰冰的徒弟，只是百里屠苏大概没有察觉到，所以又得罪人家一次了。
百里屠苏顿了一下，随後点点头。
两个时辰後，几人一路上没有多做耽搁，脚程快地顺利抵达珍珠滩渡口。
他们很幸运，才到渡口就有船停靠了，而且是通往江都的船。
「去江都的船马上就要开罗！要上船的请早！」船老大站在船头吆喝着。
方兰生小跑几步，先是抬头看了看大船，又将视线放到长江上，兴奋得宛如稚童：「哈哈～我还没有来过长江边呢，真壮观！」
「难怪圣人都喜欢到处游历，饱览天下风光！」
欧阳少恭含笑点头，「山水之间，陶冶情操，正该多走多看。」
正当方兰生还要说点什麽时，身後传来高呼声──
「等一下，等等我们！」
几人转身一看，原来是风晴雪和红玉正往渡口走来。
方兰生仰天抬手捂脸：「天呐！怎麽又跟来了……」
「你们走得可真快，差点追不上，早知道我和红玉姐就不去林子里捉虫了。」风晴雪笑脸吟吟，昨晚在空地和红玉有一番短暂的交谈，其中谈到了她偷偷在那些天墉城弟子身上放了跳蚤，谁让他们不讲理要欺负苏苏，不过那个叫芙蕖的女孩没有放，因为她对苏苏好～就是可惜养成好多都没了，听红玉说林子里怪虫多就想去找，但天色太晚，该休息养精蓄锐，就等清早醒来再找。「不过今天捉了好多～养了一些，烤了一堆，有人要吃吗？」
一听烤虫子，还是用来吃的，方兰生想起昨晚的黑暗果子料理，脸瞬间惨白，摇头拒绝：「不要！」
「我也不要！」襄铃也摇头，随即瞪眼道：「你干嘛要跟过来？讨厌！」
「两位姑娘也要去江都？」欧阳少恭问。
红玉颔首，「妹妹与我说了，她离家本是为寻找多年未归的兄长，既无其他线索，多走动走动打听消息也是应该。江都是大城，去那里瞧瞧说不定会有什麽收获呢。」
「嗯，红玉姐说得是～」风晴雪点头，「而且有我和红玉姐在，还可以帮忙打跑坏人呀，不是说那什麽天墉城的又会派人来抓苏苏，我们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不必多事。」百里屠苏对於门派的事不愿多说，也不想让旁人插手。「到江都，若寻到线索，便自行离开，勿要再跟。」
「苏苏……」风晴雪还想说点什麽，但百里屠苏已经转身上船，不愿再搭理了。
「晴雪，别介意。」古曙收回看百里屠苏离去的背影，转身望向有点失落的风晴雪，抚慰道：「毕竟是门派内的事，不太适合旁人多言……至少，屠苏已经同意你们一起搭船去江都了，等到江都我们再言其他～」这若放在昨夜谈话之前，百里屠苏的态度会更加冷漠地强硬拒绝，可能就直接说到了江都便各自分开，莫要再跟。
闻言，风晴雪眼睛一亮，立刻开心地点头：「嗯、好！听阿曙哥的～」
一旁方兰生抱胸呿了一声，面对着红玉挑眉：「木头脸同意，我可没同意！她要找哥哥，跟来也就算了，女妖怪你跟来干嘛？」
「什麽叫『就算了』？为什麽都要缠着屠苏哥哥！」襄铃醋劲很大，她们都会跟她抢屠苏哥哥的──
红玉掩嘴轻笑，「晴雪妹妹的事我自然也该尽心，何况昨天已经说了，我与百里公子颇有一见如故之感，眼下无事，一同旅行做个伴，有何不妥？」
「不妥不妥不妥！极其不妥！哪里都不妥！」方兰生非常抗拒，「我们有大事要办，又不是出门游山玩水！」
「……大事？」红玉微顿，突然想起昨晚百里屠苏说的『人命关天之事』，跟那有关？「那岂不是正好？我与妹妹的身手多少也能帮上些忙吧？」
「不用你们多事！来路不明的人还不知道是不是帮倒忙嘞！」
「喂！你们几个到底上不上船？」船老大朝底下大声催促，「想走的就快点过来！船要开罗──」
欧阳少恭看向船老大，微微行礼：「抱歉，请老丈稍待片刻，马上便来。」
「依在下所见，既已相逢，不如随缘。两位姑娘身手不凡，若能相帮，自是好事。」欧阳少恭转向红玉和风晴雪，温声道：「详细情形，不如到船上再慢慢分说。」
红玉颔首，「如此甚好。」
「少恭！千万不可以啊啊啊……」方兰生苦着脸。
「少恭哥哥……」襄铃蹙眉嘟嘴。
古曙抬手各自揉了一把两人的头，安抚道：「好了你们俩～船要开了，不能再耽搁下去，总之都先上船，到了江都再说，嗯？」
「哦……」方兰生和襄铃闷闷地应一声。
欧阳少恭摇摇头，对上古曙的目光，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到一抹无奈，相视一笑，还真是像大人带小孩出远门，既快乐又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