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歆大叫了一声「啊！」
她被满身冷汗惊醒，像是死人一样卧倒在床上。
心窝传来的阵阵刺痛，像是难缠的小鬼一样，不眠不休的跟随她，从梦境到现实，又从白天到夜晚。
奇怪的是，就连太医院院政都说她心脏很好，一点毛病都没有。
慕容瑾歆大口喘着气，就算睁开眼睛看着床筵边熟悉的雕花，心神却还是沉溺在梦魇中，彷佛依稀还能看见太女殿下，顶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毫不犹豫地把短刀刺入她的胸口。
她摸着身上柔软的丝衾，听着侍女宛风的脚步声和门前叮当作响的风铃，感受着吹进歆然小院的微风。
确认自己已经离开了梦魇……
在梦魇里，她像是一缕幽魂，在空中漂浮，跟着自己的人影向前，无法转身往後看，只能看着自己随着熟悉的记忆向前推进……
看清楚当年与会者和整场宴会，所有的细节……
看清楚太女殿下对她的不喜……和对着慕容瑾欢一闪而逝的笑容……
不是天书阁说的清冷，太女殿下对她确实不喜……
太女殿下一个正眼也没给她，她於她而言，大概是顺带一提的中的顺带……
可是三年前，太女殿下没有拿刀杀她，也没有不管她的死活，而是把她紧紧护在身後……
为什麽？为什麽太女殿下却在梦魇里，把她杀了？
乱七八糟的疑问徘徊在她的心里，伴随着方才残留的恐惧……
侍女宛风走了进来，摸着帕子给慕容瑾歆润了额头，擦掉冷汗，这才轻声细语地问道「小姐，可是又梦魇了？要请府医来吗？」
慕容瑾歆连饮了几口茶水，一刻钟後才算是静下心来「近日总做这梦魇，久了，倒也无妨」
宛风这才放心出去喊了人传膳，又提点歆然小院的下人们「这几日可是小姐的大日子，都仔细些，别出差错了」
慕容瑾歆伫立在门廊，迎着微风，含笑柔声训斥道「宛风，怎麽这麽凶？」
抽出了银封，递给宛风「这既然是我的好日子，自然也是他们的好日子」
「一人赏一两纹银吧！」
歆然小院的众人不禁笑了起来，聚到慕容瑾歆面前实实在在地给磕了个响头，才纷纷离去干活。
却见一个看门的小丫鬟去而复返「嘉欢郡主到」
慕容瑾欢穿了一身冬绿纱裙，头上簪了一对银掐丝碧玉簪，耳带明月珠，姿态阔绰，却不显得半分俗艳。
「妹妹在吃什麽独食？这麽香，也不知道分姊姊嚐几口」
慕容瑾歆才要起身行礼，就被慕容瑾欢按了下去「急什麽？」
「过几日，你也是有封号的人了。哪还需要行这些虚礼？」
慕容瑾歆从宛风手上的木托盘取了一碗小米粥，轻放在慕容瑾欢面前「正因为要有封号了，这才懂得礼不可废」
宛风退下，两人静默慢食，只听得杯盏相撞的声音。
慕容瑾欢放下瓷碗，道「妹妹今日进宫无需多想」
「那绣眉的郑夫人，是殿下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人物」
慕容瑾欢牵起慕容瑾歆的手，看着她脸上丑陋的长疤，心中颇有感触
「你且安心就好，我和母妃今日同你一起进宫」
「必定会把你的疤痕绣得漂漂亮亮的」
……
……
宛风捧着一顶粉色面纱，轻问「小姐，今日进宫还戴面纱吗？」
三年前太女殿下的生辰宴上，慕容瑾歆飞身救了慕容瑾欢一命後，脸上就留了道如蜈蚣一般难看的长疤。
那箭头被沾了毒药，就算伤口已经癒合，也无法再长出新的肉。
可怜慕容瑾歆的绝色容貌，就被这麽硬生生地毁了！
除了去涟漪书院读书，慕容瑾歆这三年几乎足不出户。就算偶尔出门在外，都要戴着三层面纱，就怕被别人看到脸。
闵王妃就算原先对这个庶女有再多的不顺眼，一瞧她那张脸，想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算是被她救了一命，心情就是五味杂陈。
这三年，闵王府客似云来，可无论是江湖术士还是丹医圣手，对慕容瑾歆脸上的疤痕，个个束手无策。
京城富豪权贵都会参加皇家女子十三岁的恩封典，恩封典原先是昭示对皇家子嗣的荣宠，後遂成为皇家宗族为女儿选亲的一种聚会。
可如今瞧着，慕容瑾歆的十三岁恩封典就要到来，闵王妃怕她容颜有损，以後找个好郎君不容易。
只得先托太女殿下找绣眉的夫人来，赶在恩封典前替慕容瑾歆绣一绣疤。
慕容瑾歆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戴吧…」
「方才王妃送了一个香囊来，里头可是宫中上好的安神香」
宛风抚着香囊上的莲花暗纹，撇了撇嘴道「王妃也算是对得上小姐了」
慕容瑾歆提高了嗓音，算是动了怒，驳斥宛风「你说这什麽混话？」
「姊姊有难，我这个做妹妹的难道不该相救吗？」
她伸手将面纱戴上，只有一双眼睛还依稀可见「何况，母妃心中也是愧疚难耐」
「歆然小院的吃穿用度，哪里比不上嫡女派头？」
「这般口出恶言，真是不知礼！就罚你半年月银」
宛风跪下，惶恐不安的颤抖「奴婢知错！不该妄议主子们的私事」
「仔细你的嘴巴，下不为例」
宛风起了身，身子虽然颤抖着，心里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孝顺友爱，可堪为天下表率！
宛风这麽想，可不代表别人也会这麽想……
至少，明瑾宫的太女殿下不这麽想……
太女殿下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就打发了特意陪着来的慕容瑾欢。
她站得高，看着特意避开她视线的慕容瑾歆，笑得意味深长。
「起身吧…」太女殿下示意落眉扶慕容瑾歆起身，将她带入内室。
落樱捧了一小碗的苒心汤药，也走进了内室。
闵王妃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开口问道「郑夫人，今日可有万全的把握？」
郑夫人早年专门替达官显要的家眷绣眉，如今虽然年老，倒也不畏缩
「王妃放心，民妇特意为慕容小姐的伤疤，琢磨了一年半载，绝无意外。」
「三日後，恩封典上，慕容小姐必能恢复容貌！」
郑夫人语气突然有些迟疑，拾了本册子出来「只是……」
「方才光顾着见礼，一时忘了问，不知慕容小姐要怎样的花饰，来遮掩她这条疤痕」
「如今慕容小姐已经喝了苒心汤药，怕是要昏睡过去了，民妇也不好打扰」
闵王妃当年抱着慕容瑾欢缩在角落，亲看着慕容瑾歆在刀光剑影中上下逃窜，又知道她是为自己的女儿才留疤，心里确实过意不去。
这些年闵王妃把慕容瑾歆当成了半个女儿养，自然知道慕容瑾歆喜欢什麽花样。
「那就绣朵莲花吧」
闵王妃翻了翻画册的莲花，道「歆儿性子温婉，正衬莲花的气质」
太女殿下担着一个中间人的名义，安静地坐在一旁，捻着三叶的新茶，放进新培紫砂茶壶煮茶。
听了闵王妃这话，太女殿下忽然抬眸一笑，语气不急不缓「婶婶的提议，怕是有些不妥吧」
太女殿下伸手指了画册上的莲花「妹妹脸上长的是长疤，若是用莲花样式，怕是要硬生生遮盖半边脸」
「不若以长疤为枝，添上花瓣，给妹妹绣上一株桃花？」
「想必也是极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