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考试的最後一天。
但陈圣砚并没有感到解脱,他表情严肃地一边看着刚才考的考卷,一边对照着课本。发现刚才不确定的题目全都猜错了答案。
这次的考试他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每天晚上打开参考书准备念书时,总是一不留神就想到母亲的事,哭倒在书桌上後就不小心睡着了,隔天早上又带着疲惫的身躯到学校上课。心理的压力加上身体的疲惫,使他根本无法专心将课本里的东西吸收。
所有事情都於事无补,他只好叹了一口气,「啪」地一声用力地阖上课本。
已经收拾好书包的刘训辉刚好看到了这幕,於是开口问:「考完了还不开心啊?」
陈圣砚摇着头回答:「这次真的是惨不忍睹。」
「欸好啦,就只是学校的考试麻,又不是大考。」
「只要一次考不好就会拉低总平均啊。」
刘训辉忍不住翻了白眼,「哪有人刚考完试就像你一样诅咒自己啊!」
陈圣砚撇了撇嘴收拾考卷和书包,心里想着这次一定会跌到十名以外,这样上次努力考了好成绩等於是白费。
「你还好吧?」刘训辉反着坐在前面的椅子上,趴在椅背上一脸严肃地问道。
「就考差了,还能怎样。」
「我说另外一件事。」
「嗯……老实说不太好。」
自从前几天陈圣砚和他说了母亲的情况,刘训辉总是很担心这位朋友的心理状况,三不五时地关心他。
「现在考试结束了,不如我们去转换一下心情吧!」
「蛤~但我好懒喔。」
「你这根本是大叔发言啊。」刘训辉难掩失望的表情。
「抱歉啦〜今天没打工,我只想补眠。」
「好啦,但我很担心你欸,如果想聊聊的话都可以打给我知道吗?」
「知道啦。」陈圣砚假装不耐烦回答道。
「走吧,一起走到校门口。」刘训辉拍着陈圣砚的肩膀要他赶快起身。
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走出教室,但下一秒又像兄弟一样勾肩搭背走往校门口。因为身高的关系,每次都是陈圣砚被比较高的刘训辉搭肩。第一次陈圣砚被他这个举动吓到,但又不好意思甩掉他的手,於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那你等一下要去哪吗?」陈圣砚问道。
「嗯……应该会自己去看个电影吧。」
「自己看电影听起来好孤单喔。」
「你还敢说!一个人看电影才是成熟的男人啦!」
陈圣砚听了白眼都要翻到天灵盖了。
两人走到快接近门口时,刘训辉用下巴指向校门外说:「欸,那台重机超帅的欸。」
陈圣砚看了一眼远方的黑色重机,觉得有点眼熟,再往上一看,果然坐在上面的人是吴元青。
他怎麽会来这里?心里这麽想的同时,陈圣砚不顾刘训辉的小小心灵会被打碎,连忙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拍掉。
「干嘛?」
果不其然刘训辉吓了一跳,喊得有点大声。这让原本看着手机的吴元青抬起头,朝他们挥了挥手。
「咦?他在对谁挥手?」刘训辉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後面有没有人,但附近就只有他们两人。
陈圣砚不好意思地也举起手来,回应吴元青。
「你认识他?」
「那个人……是我男朋友。」
陈圣砚害怕地等着刘训辉会接什麽话。他其实大可再次说谎蒙混过去,但这次他打算顺势说出来,因为实在是不想继续骗他了。如果是真正的朋友,根本不会在意这件事吧?
「喔~骑那机车看起来超威的啊!坐後座应该很爽吧?」
陈圣砚停下脚步,看着他问:「你不惊讶吗?」
「啥?」
「我是同性恋的事……」
「喔……那个我早就知道了啦笨蛋。」
「什麽啊!你怎麽发现的?我以为我隐瞒得很好。」
「就是……有一次和你借手机查东西的时候,开了你的网页。然後有一个网页没关……就是关於事前准备之类的……」刘训辉支支吾吾地说道。
陈圣砚思索了一下,随即骂了脏话:「干!是那个……」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看的,然後又不好意思和你承认,怕你也尴尬。」
「我没有怪你啦……啊~真是的!」陈圣砚悔恨地双手抱头。
「我不会怎样啦~只是你居然都没和我说,我可是从那天开始就难过到现在耶。」
「抱歉,一直找不到时机说。」
「好啦,不要为这种事道歉。是说他是上班族吧?」
「喔对啊。」
刘训辉好像领悟些什麽,边点头边说:「也是呢,同年纪的男生对你来说都太屁了吧?」
「喔?好像很了解我欸。」
「我也是因为比较成熟才能和你当朋友吧?」刘训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点着头。
「朋友和男友的标准不一样吧……」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啦!是说你赶快过去吧,他被看的很不自在欸。」
几乎每个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都不约而同瞄了一眼吴元青和他的重机。他与一旁接送小孩的家长完全格格不入,不知道的人可能都会以为他是要来接小女友放学。
陈圣砚和刘训辉道别後,小跑步跑向吴元青,脸上挂着有点害羞的笑容。
「怎麽突然来?」
「有吓到吗?」
「还好,倒是你骑这台车来这里太招摇了。」
「刚刚还想说你再不走过来我就要骑走了,我在这里实在太突兀。」
「敢骑走你就完蛋了。」陈圣砚威胁道。
「因为好像很久没看到你,所以就过来了。」吴元青偷偷拉了陈圣砚的手。
「也才几天而已。」
吴元青露出戏谑地笑容,在他耳边问:「如果在这边亲你的话会怎样?」
「我明天就会被抓去训导处……」
吴元青「噗哧」地笑了一声,接着说:「上车。」
「要去哪?」陈圣砚接过安全帽时问道。
「等一下就会知道了。」
「又来了。」
常常被这台车载去意想不到的地方,陈圣砚本能地眯起双眼质疑着吴元青,但还是乖乖上车了。
◆
虽然心里有个底,但陈圣砚还是觉得吴元青不可能做这件事。不过就在吴元青弯进医院前面的道路时,陈圣砚终於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吴元青将车子停好後熄火,陈圣砚依旧坐在後座,似乎不肯下来。
「下来吧。」吴元青在前座温柔劝导。
「都说叫你听听就算了……」陈圣砚在嘴里小声地说,但还是缓缓地从机车上下来。
锁好龙头和安全帽,吴元青便二话不说就牵着陈圣砚的手往门口走去,穿过了医院大厅前往电梯,一整路都没有放开过。
「欸,吴元青你干嘛……」
他试着想要挣脱吴元青紧握的手,但怎麽样都没办法扳开。陈圣砚感受到经过一旁的护理师和人们的视线,不时朝他们两人投射过来。
在等电梯的空档,陈圣砚终於忍不住小声地对着吴元青说:「你先放手啦,大家都在看。」
「我怕你跑走啊。」吴元青不理会他,手反而握得更紧。
电梯抵达三楼後,陈圣砚又被拉着走出来,然後来到了他一直不想面对的地方。
吴元青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转头问道:「准备好了吗?」
「就算说还没你还是会拉我进去啊……」
果然吴元青只是随便问问,下一秒陈圣砚被带到了陈母的面前,他不时看着地板然後又苦恼地看着吴元青,显得很不知所措。
「我带他过来了。」
「真是的,还麻烦人家。」陈母皱着眉头说道。
「我没有啊……」
「没有吗?」吴元青瞅了他一眼。
陈圣砚惊讶地盯着他看。真的是无话可说了,万万也没想到吴元青真的把他抓来这里。
「那我下楼吃饭了,我有点饿。就不打扰你们了。」
「欸等一下啊……」这是藉口吧!陈圣砚在内心呐喊,然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救兵离去。
接着陈圣砚像是做错事一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两手不自在地抓着制服的裤子。
「来这里坐下吧。」陈母说道。
陈圣砚嘟着嘴,乖乖地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但始终不敢抬头看陈母。
「考试还顺利吗?」
「应该不太好。」
「最近有好好吃饭吧?」
「嗯,每餐都有吃。」
「那就好。」
话题结束後,病房里被安静垄罩着,这使得陈圣砚紧张的呼吸声显得很大声。他每每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些什麽,但欲言又止,最後什麽也没说出来。
过了好几分钟,终於陈母开口划破了宁静:「可以帮妈妈削一颗苹果吗?」
「嗯,好。」
陈圣砚像是获得救赎般,迅速起身去洗了水果和水果刀,然後回到座位椅子上坐下,将保鲜盒放在一旁,开始用刀子削皮。
前阵子他为了提升自己削水果皮的技能,还请教了吴元青一些诀窍,因此现在变的很熟练,削下来的果皮呈现一个完美的螺旋状。
「元青教你的?」
「嗯。」
两人一起盯着由红渐渐转黄的苹果,再次陷入沉默。
看着手中的苹果旋转着,陈圣砚默默地红了眼睛,接着眼前渐渐模糊,最後随着眨了一下眼睛,眼眶终於乘载不了眼泪。
陈圣砚用手背将干扰视线的眼泪抹去,继续削着果皮。他忍着情绪削完了最後唯一红色的区块以後,将苹果切成块状,放进保鲜盒里。
将手里的水果刀放在一旁的柜子上,陈圣砚终於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不停地低落在他握着拳头的手上,他垂下头,紧咬着下唇。
尽管有多麽不甘心,他还是改变不了已经确定的未来。自己这麽多年来的努力,打工赚钱、考上优秀的高中,依旧无法改变母亲即将离去的事实,那麽究竟做这些是为了什麽?这麽想着的同时,陈圣砚紧握的拳头挥落在自己的大腿上,一遍比一遍更用力,似乎是在惩罚自己的无能为力。
陈母看着这样的陈圣砚,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急忙伸手握住他那充满愤怒的拳头,阻止他伤害自己。
「圣砚,不要这样!」陈母用着她微薄的力气,紧紧握住陈圣砚的愤怒。
母亲温热的手心传来的温度,渐渐地传递到了陈圣砚的心里,让他失控的情绪踩了刹车。陈圣砚被制止的手停在半空中,接着垂落下来,但握紧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陈圣砚能感觉到指甲深深地掐进自己的掌心,但那股痛楚还是比不上自己心里的痛。
「过来让妈妈抱抱……」
陈母拉着陈圣砚的手,示意他靠近自己。陈圣砚坐上病床抱住了母亲,下巴靠在她纤细的肩膀,他再次溃堤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服。
「妈妈不在後,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陈母泪流满面,呜咽地说道。「小圣做的一切妈妈都知道,你真的很棒,是妈妈最骄傲的儿子……」
陈圣砚用力紧闭着双眼,眼泪从眼角被逼出,斗大的泪珠滑落在他的脸颊。
「别说了……我明明知道你比我害怕,但我却都不敢过来看你,对不起……对不起。」
「乖儿子,看着我。」陈母双手捧着陈圣砚的脸,温柔地看着他的双眼说:「你知道我听到剩下的时间後,第一个想到的是什麽吗?我想到的都是你之後可不可以自己好好生活?会不会很难过,然後吃不下饭?」
陈圣砚皱起眉头,蠕动着嘴唇,圆滚滚的大眼全是泪水。陈母温柔地将他凌乱的浏海整理好,露出了微笑。
「其他的我什麽都带不走,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未来。妈妈只希望你以後可以过得开心,能够好好振作。所以答应我你可以做到,好吗?」
自己真的办的到吗?陈圣砚内心的答案和之前一样是否定的。
但看着母亲削瘦的脸庞和带着期望的神情,他不得不给她承诺。陈圣砚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这句话像是催眠一般,不停在陈圣砚的脑海里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
陈圣砚搭了电梯准备下楼,他看了一眼镜子中自己的模样,双眼很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和他的考试成绩一样一蹋糊涂。
来到地下一楼的美食街,他扫视了一番座位区,随即看到吴元青的背影。但他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靠在墙边盯着吴元青那没穿西装外套的肩膀良久。吴元青虽然不喜欢自己的窄肩膀,但陈圣砚却非常喜欢,可以一把抱住让人很有安全感。如果现在不是在医院的话,陈圣砚很想从背後抱住他。
陈圣砚在他前面的座位坐下,瞄了一眼桌上,看起来不像有吃过饭的痕迹,桌面十分乾净。虽然这也不足以证明什麽,但陈圣砚直觉认为他是故意找了吃饭的藉口下来。
「我妈睡着了。」
吴元青听见声音後抬起头,将书签夹进书里。他发现陈圣砚的眼睛有哭过的痕迹,令他感到心疼,於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有好好聊聊吗?」
「嗯,算是有吧。」
「那就好。」
「你怎麽突然想到要带我来?」
「你都说那是希望我做的事了,你觉得我会听过就算了吗?而且因为我不可能揍你所以就只好把你抓来了,好险你有两个选项给我选。」
「但你那天也没有答应啊……」
「因为如果答应的话你又会叫我不要这麽做,只好先斩後奏了。」吴元青说完捏了陈圣砚的鼻子一下。
陈圣砚摀着整张脸说:「呜啊居然让你做了这种事⋯⋯我原本是想说你应该不会做才告诉你的。」
「我也只是把你载来而已,别太在意。」
陈圣砚从指缝中偷看吴元青,从眼里望出去的他虽然被些许眼泪模糊了轮廓,但依旧看的见他温柔的笑脸。每次看到这个只会对他展现的笑容,总是让陈圣砚感觉到自己对吴元青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吴元青伸手将他摀在脸上的手拉开,说:「如果我不带你来的话,我觉得我以後应该会很後悔,你八成也会。所以既然改变不了未来,我希望在你之後的人生中,心里可以不要留下遗憾。」
「你有曾经感到遗憾的事吗?」
「多着呢。」吴元青用修长的手指轻抚着陈圣砚的手背。「最遗憾的那几个多半都和人有关。」
陈圣砚习惯性地不继续追问,而是望入吴元青的眼里想读出他的情绪。这次是无奈的神情,没有悲伤在里头。
「是说我刚刚和我妈约定好了,以後会好好振作。但是还是觉得我有可能办不到……」
「既然约定好了就一定会做到的,不要小看语言的力量。」
「你相信这个啊?」
「难道你不相信你自己说出来的话吗?」
这时吴元青刚好瞄到了墙上的时钟,说:「好晚了,你肚子应该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吧。」
「你不是吃过了……?」
吴元青愣了一秒,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编了一个理由:「我……我刚刚没吃很多。」
陈圣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想着他也太不会说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