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此去飄零 — 壹、從小,父王諄諄教誨著我要懂得天下之道、國家大義,身為一國公主的我在家國面前不可任性妄為、自私自利。

正文 此去飄零 — 壹、從小,父王諄諄教誨著我要懂得天下之道、國家大義,身為一國公主的我在家國面前不可任性妄為、自私自利。

隆冬之际,屋外大雪纷飞,丝丝冷意从窗隙门缝悄然窜入,我本就容易畏寒,每到这个时节,楚娘都会替我准备好袖炉。

这会,袖炉焐不暖了,我就直接用双手轻轻反覆搓揉着只残留些微余温的袖炉,一旁的楚娘见着了,笑对着我说,「夫人,袖炉凉了,楚娘去给您重新温热吧。」

楚娘伸出手来从我手中将它拿过,迳自走到摆放在墙角处的坛瓮旁,蹲下身来,一把掀开瓮盖,用着铁镊子夹着里头的炭墼、锯末往袖炉里添,添好後便拿出火摺子燃出一点火星来,再轻阖上炉盖,让它们在里头缓慢地闷烧。

袖炉回到我手中时正是恰好不烫手的温度,可我目光所及之处是楚娘通红的手背,我将袖炉放在大腿上,抬起手来就握着她那双冰凉的手,轻轻搓揉着,「楚娘,我再去讨个袖炉,这个先给你用吧。」

随後我把腿上的袖炉塞给了楚娘,楚娘却不愿收。

「夫人,楚娘无碍,倒是夫人畏寒,多讨个袖炉来也好。」楚娘嘴角勾起弯弯微笑,双手则是将袖炉轻推回给我。

楚娘那抹微笑,不禁让人鼻子为之一酸。

「楚娘,是我对不住你,以往在宫中,多拿个袖炉给你,你也不会这般推拖,来到这将军府尽是让你受尽委屈。」说完,我将袖炉塞到楚娘手里,她愣是被吓了一跳,急忙将袖炉又塞回给我,我又顺势推回去,严肃地说了句,「本公主赏给你的,你还不打算要了?」

楚娘听我所言,并不惶恐,只是忙地跪在我的跟前,我坐在椅凳上,她跪在地上仰看我,她再度将袖炉放回我搁在腿上的手中,眼里尽是担忧,「殿下你......可下定决心了?」

许久未闻楚娘喊我殿下,嫁到将军府後,我就要她改口喊我夫人,起初她还适应不了,愣是折腾半年才改得口,如今她再喊我殿下,真真恍如隔世。

我拉过她的手贴在袖炉上,微微颔首,「嗯,楚娘,我们要回家了。」

回家二字,是三年来我第一次说,三年间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这里是我的家,可家理应是令人心安之所,理应是能让人放肆大笑大哭抑或是闹闹小脾气的地方,我待在这里三年,没开怀笑过、没嚎啕哭过甚至连脾气都没撒过,将军府的家仆们还笑话我,说外头传闻惠德公主是才德兼备又有治世之才的女子,可咱们这儿只有个不懂喜怒成天苦着一张脸的庸才女子。

我想起他们的笑话,却一点也不觉得气恼、难受,反倒想笑,我这一笑,楚娘的一腔忧虑尽数化作两行珠泪,滚滚而落,她抽噎着对我说,「殿下、殿下......我们回王宫、回王宫去,殿下在宫中是无所不能的一国公主,在这儿只是一位无权无势的将军夫人,一点也不好,回王宫才好。」

楚娘似乎在说服自己,但她又何尝不是在安慰我,此去更好,绝不是不好。

「是啊,待会我就让人把这封书信捎给父王,指不定明日我们就能离开了呢。」我把夹在书册里的信袋抽了出来拿给楚娘看,楚娘微微震惊,似乎没想过我连书信都已经写好。

「殿下,你......当真放下大人了吗?」楚娘小心翼翼探问着我,我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末了,摇了摇头,楚娘见状更是错愕,她急忙地问,「殿下,那你这般不是......」

我直接打断楚娘的话,只是一味摇头,「楚娘,若不放下,最终我和他只会两败俱伤,若放下,纵然往後伤心难受,也只是我一人之事。」

先前,楚娘同我上云佛寺参拜,参拜完准备离开时,楚娘去给寺里添香油钱,而我先到寺门旁的菩提树下等候,那会我仰望着繁茂的菩提叶,心绪繁重,後来一位大师途经此地见我一人,便双手合十地上前,和蔼一笑同我说了句,「施主,紧握在手,握的是掌中物;悄然放手,拥的是天下物。」

我见菩提枝叶因风轻吹而摇曳,有些木讷地问,「大师,不愿放手是否太傻?」

「何为傻?放不放手,不过是种抉择,不放手之人固有坚韧心意,可愿意放手之人亦有十足勇气,如今贫僧只是告诉施主您还有其他抉择能走,不管走哪一条,不害人、不後悔就足已。」大师缓缓向我弯腰行礼,我亦双手合十施以回礼,末了,大师便先行一步。

而我又抬眼望向跟前的菩提树,想着大师那句──「紧握在手,握的是掌中物;悄然放手,拥的是天下物。」

如今拉回思绪,只见楚娘张张嘴想说什麽,最後半句话却都没说出口,只是重重地叹了气,眼泪簌簌落下,我抬起手指揩去她的泪珠,「楚娘,你别难过,当初我起了个因,我就得承担这个果,你也别怨白峰。」

「殿下你真傻!真傻!」楚娘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话到嘴边,仅仅只叨念我是个傻子。

她明白我对白峰的心意,所以她不忍苛责我,只是心疼我,我的好楚娘,幸好我的身边还有你。

我从未想过,放下是平淡的如释重负而不是轰烈的痛彻心扉,原以为自己对白峰爱之入骨、无怨无悔,直至今日才晓得,我对他的心意不过尔尔。

对一个人的爱与不爱,皆是如此容易,用一眼就能爱上,只一语就能心伤。

三年间的我,以为真心相待,就能换得他一丝垂怜,到头来都是我的天真幻想,我不该忽略我与他之间隔着那堵由怨憎筑成的高耸城墙,大婚那天我就该明白,我啊,这一生都注定走不进他的心里。

想来是我平生过分顺遂,唯有情之一路必定坎坷,可这坎坷说到底也是我自个儿寻来,怨不了天、恨不了人,如是黯然伤神。

待身子暖和许多後也瞧见窗外的雪停了,我望着外头积满的皑皑白雪,不由得想起过往在宫中时的日子,每每下雪,我总会拉着楚娘她们一起打雪仗......

一想到这,我玩心大起,二话不说就起身去拉正在一旁替我收拾包袱的楚娘,「楚娘,我们好久没打雪仗了!」

「哎?殿下、殿下,你的意思是现下要打雪仗?哎!殿下你慢点,慢点!」我走得急,被我拉着的楚娘差点跟不上我的脚步,一整路都踉踉跄跄,险些跌倒。

我俩来到院子中央,抬头见日头正要西沉,天边霞光的红似女子双颊上的薄薄红晕,见此景色,我抬起双手拢在唇边,对着空处就大喊,「楚娘──往後我们就没人管啦──」

「殿下你可放肆,楚娘可不敢!」楚娘急忙驳斥我,她看似口吻抗拒,其实可乐着呢,瞧她脸上那放肆的笑容,简直和我有得一比!

「哈哈哈──偏要拉你一起!」我同楚娘在院子里嘻嘻哈哈了起来,我从地上捞了一把雪朝她一撒,她也捞起一把朝我一撒,我俩像回到了从前,我是那个受人爱戴的小公主,而她是受小公主爱戴的宫女,我们玩得再疯狂也没人会非议我们一句。

我从记事时,楚娘就在我的身旁了,她陪我玩陪我一起成长,她长我两岁,我一直把她当姐姐,她总对我说谁主谁仆理应分明,可我知道,很多时候她会把我当亲妹妹来亲近来教诲,在这将军府的三年里,幸好有楚娘在,我也不至於过得郁郁寡欢。

红霞落沉,黑幕正缓慢地覆上整片苍穹,玩累的我整个人向後一仰往雪地里躺,楚娘见状以为我失足跌倒,吓得跑过来要拉我,我立刻就伸出手来拉住她,然後趁她不备向後一拉,顿时我俩一起往雪地里倒,楚娘知道我是故意的後也不挣脱,就跟着我一起陷入雪中,然後一副没好气又怨怼地对我说,「殿下你真是同往常一般......调皮得很!」

一听楚娘对我发脾气,我竟乐不可支地笑开怀,「哈哈哈哈哈哈哈──楚娘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楚娘现下肯定认为我适才把脑子撞傻了,不然怎地被责备还哈哈大笑着,我会笑是因为我很久没听她这般念叨我,我也很久没玩得这般欢快,就好似我还在宫中,我仍是那个令楚娘头疼又爱玩的小公主。

望着辽阔天穹,思绪悠悠,想起从前平日里为父王分忧解劳研议政事,闲暇时就带着楚娘偷溜出宫去玩耍,我忽然有个念头......我想回到从前,回到从不认识白峰的那时。

那会,我没再说话,楚娘也一语不发,我们心照不宣沉默着,良久,楚娘才叹了气,启口问我,「殿下,往後你打算做什麽呢?」

「还能做什麽呢,我是一国公主,家国之事为先。」家国始终在前,我身为公主受百姓恩惠,我不能忘本。

楚娘听完,直接对我承诺,「嗯,不管殿下要做什麽,楚娘都会陪着你。」

「楚娘啊,你就没想过去过自己的生活,比如谈一场风花雪月如何?」我没想过要让楚娘跟着我一辈子,我希望楚娘可以去做她自己想做的、恋自己所爱的,不要因为我错过很多美好曼妙的人事。

「那多累人呀,楚娘还是待在殿下身旁就好......等等!莫不是殿下嫌楚娘烦,想赶楚娘走?」楚娘撑起身子,怨念地盯着我瞧。

我见她这样,实在忍俊不禁,「我的好楚娘,我还巴不得你不走!你走了我还怎地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楚娘知道自己在殿下心里这麽重要,可就安心了。」说完,楚娘又躺了回去和我一起望着已然降下暗色帷幕的天穹。

「那是,我能离开你家大人,我可离不开你呀。」我很感谢楚娘,不管她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说不走,但她在我最难受的时刻一直陪着我,也告诉我她一直在,让我能如此安心。

楚娘意味深长地对我说,「那殿下你可要看好楚娘,别让楚娘跟着别人走啦!」

我转过头去对楚娘说,「肯定的!你可不能随随便便跟别人走呀!」

楚娘嘻嘻笑着答应我,我亦哈哈笑着回应她,我俩似要在今日把这三年间的嘻嘻哈哈全笑尽一般。

当我望着那片无垠夜空又纷纷落下的晶莹雪花,觉得此刻曼妙极好,心中一片平静,我啊,决定放手去拥护天下人,尤其是爱我之人,所以,我在心里轻声说了句:白峰,我要放下你了。

我拉着楚娘走回清风院,只见院口跪着瑟瑟发抖的婢女们,听见脚步声的她们立刻抬起头来,各个面色铁青很是惶恐地朝我哀求。

我连忙要拉起她们,她们却哭成泪人儿还直摇着头,哀苦地对我说,「夫、夫人,大人、大人他来了,大人找不着您,说是咱们没照顾好您,气得要把咱们都逐出府,夫人!夫人您大人大量,求求您帮咱们这些下人求饶吧!」

我一听简直不敢置信,白峰从来不理我去何处,怎地这会还罚了我院子里的人?我提着裙摆急急走向寝间,一路上尽是白峰的下属在廊道两旁把守,见这般阵仗,我不由得不安,直到进了屋内,就见白峰背对着门口,在我的书案前负手而立,我眼角余光瞥见桌案上那封被拆开的书信......那是!?

我定了定神,启口喊他,「白峰,为何你要罚我院......」

听闻我的问话,白峰缓缓转过身来,阴鸷的神色令我一惊,话语就这麽被打断,他口吻冷漠而疏离地命令道,「出去。」

这声「出去」,说的不是我,而是我身旁的楚娘,一直以来我都不会违逆白峰的意思,但今日我已决心和他一刀两断,他再待楚娘不好,我也不会再善罢甘休!

我抬手挡在楚娘的身前,「白峰,楚娘是本宫的人,她的去留理应是本宫决定。」

白峰像是查觉到什麽,一眼瞪了过来,语气更加凶恶地喊,「出去!」

他这声怒喊,吓得楚娘连忙退了一步。

「白峰!你这是在做什麽!」这会,我整个人挡在楚娘的身前,毫不畏惧地直视怒火难掩的他。

从前的我,是不会这样毫无忌惮地盯着他,从前的我,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向他的眼眸,就怕一抬头,就瞧见他对我的厌恶不喜。

白峰蹙起一双剑眉来,脸色愈来愈难看,随後他快步朝我走来,伸手将我扯了过去,而另一手将楚娘推出了门外,还对外头的人下令道,「抓住她!」

他的下属立刻上前抓住踉跄退出寝间的楚娘,楚娘奋力想挣脱禁锢却不得办法,她的双臂就这麽被人架着,而膝弯处遭人一踢,脚一弯,整个人直直跪地,她忍痛着咬了咬牙,随後朝着白峰喊着,「大人!您到底要对我家殿下做什麽!殿下一直以来都安安分分地守在清风院,您还想要殿下怎地做!」

我见楚娘那膝盖磕得不轻,心里很是担忧想要冲上前去,但白峰的手却怎地也甩不开,我赶紧朝他喊,「白峰!快放开楚娘!你不能把楚娘当犯人压着!你没理由罚我院子里的人!」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气恼,我一直都安分守己地待在我的清风院,从不去打扰他,也不管府里的大小事,他实在没理由这样对我、这样对楚娘。

白峰看向一直想挣脱的我,他的目光一黯,抓住我手臂的力道又重了些,我抿了抿唇,忍住痛意,而他冷哼了声,「她照顾不好将军府的夫人,为何不能罚她?」

我被他这一席话震得不知如何是好,白峰从来只针对我,他绝不会把对我的怨怒撒在他人身上,我不知为何他今日如此蛮横不讲理,「白峰,你向来不会牵扯至无辜之人,你若是对我有怨有恨,就冲我一人来!」

「好,如你所愿。」白峰抓住我手臂的力道缓了下来,周身给人的气息也不似先前那般狂躁,可他却不由分说地直接将我往寝间内扯,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楚娘喊着我,「殿下!殿下您......」

我赶紧转过头朝她笑了笑,想安慰她、想告诉她:楚娘,我可是一国公主,我还能有什麽事?他还能对我怎地?你别担心呀,别担心呀。

楚娘放心不下我,她又赶紧朝白峰喊道,「大人!您到底要对殿下做什麽!?大人!求您放过殿下吧!殿下她......殿下她禁不起你......」

楚娘话音未落,白峰就打断了她,声色冷酷地回道,「我同你家殿下是夫妻,还能对她做什麽?你们看好她,谁让她进来,谁就严刑重罚,关门!」

那声令下,房门渐渐阖上,我频频回头望着身姿被压得极低对着我们叫喊的楚娘,我见她急出了眼泪,甚至声嘶力竭地吼叫,我却只能朝她摇摇头要她别担心,可她喊得愈是凄厉,我与她相隔愈远,远到我已经听不明白她说了什麽,而她的模样就这麽缓缓地被阖在门外,「砰!」的一声,房门紧实阖上,我再也看不见楚娘,再也听不见她的任何声音。

一路上白峰死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即便再疼,我仍死死地咬住下唇隐忍疼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如今我已下定决心,我再也不想在他面前如此卑微。

我想白峰已是看了那封要呈给父王的书信,也知晓我做了什麽决定,於是我望着他宽大的背,说了句,「白峰,我要离开了。」

忽地,白峰停下脚步,再无动作,一语不发,他背对着我,我瞧不见他究竟是喜还是怒的神情,只是他掐着我的力道是愈来愈重,我实在快扛不住他的手劲,怕哀号出声的我只好藉由话语来掩饰,继续重复大声地说着那句,「白峰,我要离开了!」

话音且落,白峰便回过身来,神色晦暗,眸中情绪纷杂,我瞧不真切,他死死地盯着我,似咬牙切齿地道,「傅容佳,起初说要嫁进将军府的是你,如今要离开将军府的也是你,你倒是任性妄为!」

我和白峰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不面对我时,他时常和颜悦色与人谈论;在面对我时,他只用嫉恶如仇的目光死命盯着我,而他从未喊过我的名姓,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姓,竟是这般怨怒,我很是难过。

「白峰,我以为你很开心我要离开了。」我愈来愈不明白,白峰到底在想些什麽,从前他恨不得不见我,可为何如今我已然要离去,他却如此气恼?

「你怎能好过?桐娘死了,你却一走了之还要回去当你的公主享尽荣华富贵,你说,我会开心?」他这句诘问如一把锐利锋芒的匕首直插在我心窝上。

桐娘,是我和白峰谁也抚慰不了的伤,是白峰痛失所爱的伤;是我爱而不得的伤。

除了楚娘,谁也不知我因桐娘而日夜做着噩梦,做着自己活活溺死在水里的噩梦,好长一段时日,我都不敢轻易入睡,後来总靠着药方和薰香才得以入眠,这些白峰从来不知,他都以为我高枕无忧,活得滋润自在。

「白峰,如若你看不惯我回宫中,那我便前往云佛寺常伴青灯,剃发为尼跟着佛祖潜心修过。」如今我对白峰依恋不甚,放不下的也就父王一人,所以皈依佛祖并不是我最首要的抉择。

白峰那双英气凛然的眉眼忽有一瞬哀愁闪过,那短暂到我认为仅仅是错觉,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而我却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我们二人之间如此沉默,他抓着我手臂的手也并未放开,我们就像两座石雕立在那,即便任风雪飕飕、雨打日晒都浑然未觉。

良久,白峰吐出一段话,似有哀似有怨更是恨,「你怎能好过?只有留在将军府,你才能记得你多麽亏欠桐娘!」

白峰重复着那句──「你怎能好过」,讲第一次时,是向我的心窝插一刀,而第二次,是把刀从我心窝又抽了出来,这般疼得我再也哀号不出。

我明白自己害死了桐娘,可当年我不知他身旁已有桐娘,待我嫁给他时,才知晓他所爱之人因我投河自尽,我从未想过这不是我的责任,只是,我希望他不要那麽恨我,因为当年我要是知道他有爱人,我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哭意满腔却无处宣泄,我忍着难受,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是颤抖着说完一句话,「白峰,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吧。」

这是我最後的哀求,我希望白峰不要再因我时时想起桐娘的死,我已经折磨了他三年,我只是想放过他,放过我自己。

可谁知白峰更怒不可遏,他朝我吼着,「那谁来放过桐娘!?傅容佳,你可自私!」

从小,父王谆谆教诲着我要懂得天下之道、国家大义,身为一国公主的我在家国面前不可任性妄为、自私自利。

我一直以为我做得很好,可在他眼里,我竟是如此任性妄为又自私自利之人。

这时我才明白,我所言所为,他都不愿听不愿看。

「那麽我该怎地做?我该怎地做才是赎罪?怎地做才是向桐娘忏悔?」怎地做才是放过你?这句话我却不敢轻易说出口,我不想再让他知晓我对他仍有心意。

面对白峰,我总是无解,就好比先前我总在想,我为何会心系白峰?不过是见他一回的英姿飒爽,为何我就对他念念不忘?这疑问我想之又想,仍是无解。

白峰抓着我的力道又加重了些,他不再看我,只是低声问了我句,「你可知今日我去了哪?」

他这般问话,我倒是莫名其妙,过往他去哪,我确实都知晓,可他厌恶我能掌握他的行踪,所以後来我再也不让人捎他的消息来给我,我只有同父王通信时知晓战事情况,才会知晓白峰是否要披甲上阵。

「不知。」我诚实答道,却像是触了他的逆鳞,他竟大发雷霆地质问我,「你不知!?」

我从未瞧见这麽阴晴不定的白峰,只好抿着唇不发一语,我仍是......不想惹他不快。

见白峰如此怒不可遏,许是下一瞬我便会身首异处,我定了定心神,仰起脸来、挺着胸膛,我想,我若要死,亦要死得体面。

我已备好一张纸笺藏在楚娘手腕上那只金环里,我嘱咐过楚娘,说若我死了,就把里头的纸笺呈给父王,依楚娘的性子,我若命丧白峰之手,她拚死拚活都会把那张纸笺带到我父王面前,将纸笺的内容公布於众,楚娘并不知道我在盘算什麽,她要是知道早把那张纸签给毁了。

「傅容佳!」他这一吼,吼得满腔怨怒。

我亦有怨,实在忍不住地说,「如今的我是不能知、不必知,你究竟去哪,我怎会知晓?」

尔後,我不愿和他再多做纠缠,目光便直视着前方,做好随时会死的准备。

「好一个你不能知、不必知!你早该明白我对你不会有半分情意,你却同陛下说我待你不好?将军夫人该有的荣华富贵我可有少亏待过你?傅容佳,你害死了一个无辜之人还想要得到什麽?」这是白峰第一次这麽指责我,似要用尽气力告诉我──他恨我入骨。

以往他对我疏离又淡漠,我以为我不会再难受,怎料听闻他的咄咄逼人,我只能更加难受,我替自己感到悲哀,我的悲喜仍被他左右,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静下心後去判断他的话语,才懂得他为何这般凌人之姿,前几日父王传讯说今日有要事要同他商讨,所以召他入宫,父王肯定在期间说了他什麽,让他认定我去父王那告了状,说我自己在将军府里过得不好,以至於回来後才怒气冲冲地跑来找我。

我再过得不开心也从未想找父王,父王年事已高,国事操劳,我不愿连家事也操劳他。

我侧过头去,看向离我三步之远的白峰,我望着他的眼眸,只读见他眼中那恨不得将我撕毁啃食的念头,那一眼,让我多希望这三年来只是一场恶梦,醒来後我就能忘记。

我望着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我对他竟无话可说。

当年十六,春光明媚之际,白峰就站在青烟桥头柳树後,柳条青垂极为茂盛,随风飘动时似珠帘叮铃当哴般相互撞击,他本负手而立望着青烟湖的水色烟波,周遭竟忽有恶霸欺凌弱小,他二话不说走上前去,恰好一阵风吹得狂,吹掀了柳条,让我能一览无遗他的意气风发,他见义勇为教训了恶霸、搀扶起被他们欺凌的人,他正好侧过身子往後一瞧,那一刹那,我移不开目光,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一幕,是我初见白峰时的光景,春色正佳,英雄风发。

我当时对他多是赞扬,只是想着,啊,若是往後要嫁人,定要嫁像白峰这样的人,英雄铁汉亦不乏柔情。

而我却因当时的这一眼,在日後将众人陷於苦难之中。

良才,我回过神来,望着自己即将面对的一切,缓慢地摇了摇头,努力地从嘴里挤出话来,「我不会再想从你这得到什麽了,我已经同父王说......啊!」

白峰突然将我扯向床榻,一个甩手将我甩倒在床榻上,我的手肘因此磕得生疼,我抿了抿唇,忍着痛吃力地要支起身子,怎料他会突然欺身上来!

他扯过我的肩膀,让我面对着他,随後抓着我的双臂把我压倒在床榻上,我见他气得双眼通红,他一字一句却说得极慢,「傅容佳,你这一辈子......哪都去不了。」

他的手一移便开始撕扯我的衣裳,我吓得手脚并用抵抗着,可他一个习武之人根本不痛不痒我的反击,如今,我终於晓得他要对我做什麽,一直隐忍不哭的我,再也忍不住,我颤抖着哭了起来,我不想要这样,我不要他恨着我对我做这种事,我不要我们不是因相爱而发生......

「白峰我求你!求你放了我......不要!求你......我不要......」我哭喊着求他,可他不愿听,他甚至朝我严厉喝道,「傅容佳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不是......白峰我求你......求你住手......」我的抵抗都显得那麽软弱无力,只能见衣裳被他撕得破烂,只能听衣帛「嘶咧──」的声响,我只能愈哭愈凶,只能喊到嗓子沙哑,「白峰你住手......我不要......你快住手......我求你快住手......不要──」

我用尽一切气力对他拳打脚踢,他不为所动,甚至压制我任何动作,他把我掐得生疼,他所有动作都粗暴野蛮,我觉得很疼,身子疼,心也疼,可我除了哭除了求饶我却什麽也不能做,只能任凭他将怨恨用这种方式发泄在我身上......

我这一生,只争过一次,而争的这次却将我一生欢喜赔了进去,我不敢再争,可不敢再争却还是惹来他更深的恨意,他待所有人都和善,对我,他从没好脸色过,我真的很难过,我的夫君原来这麽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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