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晟以为自己会睁着眼到天亮,结果不知道什麽时候就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天色已是大亮,草草地洗了把脸,便去敲对面的门。
「童童,你醒了吗?」他喊,门内没有回应。
她走了吗?
真是如此他也不意外,可门还是开了,她用房间的毛巾擦着湿发,一脸素净,晃神间让他以为自己回到大学的时候。
「早。」她仰头打招呼,然後转身往房内走。
「早,你洗头了?」他随她进房间,瞄到浴室内的镜子还披着雾气,想她也是刚刚才洗完出来。
「嗯。」她问:「你那边有没有吹风机啊?我找了老半天找不到。」
她弯腰侧头,长发倾下,用毛巾努力地擦,发尾还缓缓地滴着水,沾在地上枣红的地毯,深色了一小块。
刘靳童的头发向来乌黑浓密,偏偏她不舍得剪短,一直留着及腰的长度,每次洗头也份外难乾。
他知道的,以前她说洗完澡打电话给他,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後,不是洗澡洗得久,而是要弄乾那头头发太麻烦。
他没有仔细研究过那房间,但也不乐意去翻找里面阴暗的角角落落:「我去前台问问有没有吧。」
「不用了。」她伸手拉住他,手心还带着湿意,皱着眉头说:我再不走要晚了,下午要上班。」
她从手拿包里拿了钱递给他,他愣了愣没有接,她便摇了摇手上的钞票:「你等一下顺便帮我退房吧,我要走了。」
他张张口,想说,不用了;想说,我帮你擦乾头发再走吧;想说,我还能再找你吗。
不知道要先说哪句,最後来不及说,手上多了张钞票,眼前的人已离开,本来就阴郁的房间还剩下廉味洗发水的味道。
他一阵心乱,抓皱了纸币,追出去,穿过还开着粉红色灯的大堂,幸然她就站在马路边,正举着手机在说电话。
昨晚天黑不知道,现在一看看见不远处便是矮矮的住宅区,这个时候不少老人和妇人带着购物车和孩子正要去菜市场,这间破旧的小旅馆看起来格外伤风败俗,大人拉着小孩经过时都加快脚步。
他想先等她讲完电话,但前台的大婶却跟了出来,拉着他的手袖,一脸的皱纹在日光下更加明显,鲜红的唇色使她看来狰狞:「小哥,你走要先退房啊!」
她的声音既响又尖,引得路过的人都看过来。大婶穿得鲜艳,又站在旅馆前面,他顿时尴尬起来,恐怕人要误会,便艰难地摆脱她的魔掌,後退两步保持距离说:「不是的,我东西还在上面呢。」
「那你走也不能把东西留在上面啊。」大婶还是不屈不挠,跟上去又拉着他:「小伙子,看你长得还人模狗样的怎麽睡了还不给钱呢?」
这时刘靳童已经放下了电话,也没有想要过去帮忙,站在原地笑看他的麻烦。
愈多愈来人探头八卦,他被缠到狼狈才回头喊她:「童童!」
她珊珊来迟,也不去看他被大婶拉扯得变形的衣袖,只问赵远晟:「追出来干嘛?」
「啊⋯⋯」问得他一时忘了要去挣脱,看着刘靳童的眼反而不自觉手心出汗:「我⋯⋯我能约你吃饭吗?」
她一愣,又笑了出来,点点头:「好啊。」
前台大婶看着赵远晟渐红的耳梢表示好久没有遇过这麽纯的小鲜肉了,刘靳童却看看手机的时间,对他挥挥手:「真的要走了,你再找我吧。」
他看着她背影渐远,大婶才招回他的魂:「人都走远了,还看呢?快去收拾东西下来退房。」
他收回目光,觉得唇乾舌燥,想想刘靳童这些年来还是一样,当年在谈恋爱的时候,他也试过几次被不知哪来的女孩纠缠,一般的女朋友都是立刻上来帮忙解救,偏偏她就喜欢站在一边,明知他最不擅长应付纠缠,她就爱笑看他满头大汗,到他实在忍受不了吼她,她才缓缓走过去拉他走。
他们先是朋友再是情人,他面面俱到唯独不会应付纠缠,她很少能看他出糗,一有机会就恨不得搬张凳子坐着欣赏,他事後也舍不得教训她,後来分开,毕业後跟着父亲工作,恭维的人多,死缠的人却没多少,到了今日,不用有人刻意纠缠,认识他的都知道他的狼狈。
刘靳童回到公司老板刚好要出去吃午饭,看到她便斜了眼:「还知道回来啊?」
她瞄一眼时间,分明说好今天只要午饭後回来就好,现在午饭时间才过一半,不过她早就习惯老板无事找碴,只装作听不懂:「是啊,我买了外卖回来吃,不然工作做不完,老板你要出去啊,慢走慢走。」说罢便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首先踢了踢脚上薄薄的旅馆拖鞋,在抽屉中找到胶水把高跟鞋的鞋跟黏起。
然後一双手同时打开电脑和饭盒,边吃着饭边翻开今早堆在她案头的文件,看到某处皱起眉,匆匆咽下口中的饭便喊:「小肖!」
老半天没有人回应,她愤然站起来,一目了然的办公室没有半个人,身後有人说:「他们都出去了。」
她回头看到男人细长的眼睛,一身鸡皮疙瘩便起来,怯怯地笑说:「是啊,我忘了是午饭时间。」
然後赶忙坐下工作,几乎要把头埋进文件里,只希望自己能隐形。
但她没有超能力,他还是走到她身後,看了她的後脑勺一会才开口:「怎麽在这吃饭盒?我请你出去吃吧。」
「不用了,我边吃边工作呢。」她回头,却没有直视他,他的眼神总是看得她心愧:「你忙吧,不用管我的。」
他没有回话,伸手揉她的头,刘靳童躲避不及,好好的头发被弄了个乱,她也不敢怒,只保持一个固定角度的笑意,他的手又伸向她的後背,吓得她立刻站起来,笑容却不变:「我去个洗手间,你自便啊。」
那个男人是老板的弟弟,在哥哥的公司里捞个闲职。虽说长得比他哥高瘦,头发也比较多,但眼底常挂深深的黑眼圈,细长的眼睛混沌无神,看着她的眼神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又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她,行为不算太过份,只是摸摸头、碰碰手,顶头老大的亲弟,她也不好破口大骂,只能躲就躲,安慰自己哪家公司都有爱占人便宜的猥琐大叔。
忍一时风平浪静,她是走不了的,大学没有读完,只有高中学历,千辛万苦找到这间待遇还不太差的公司,默默地做到这个位置,按她的条件要是离开肯定是找不到更好的下家,所以把嘴角上扬得僵硬还是要笑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把刘海梳向後,露出完整的脸庞。昨晚没有卸妆就睡,早上起来自己的毛孔快窒息死,一个个嘴张得大大的想要争取新鲜空气,於是她洗个脸又用更厚的粉底盖住脸。
她知道粉底下是什麽样子,化妆品、熬夜、压力,几年前的吹弹可破早就找不回,也只有赵远晟那个眼瞎才会以为她还是当初的刘靳童,还是用当年的眼光看她,让她自己也差点跟他一起陷入去。
全部人都知道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