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狭窄,并无多少空间。年年环顾四周,有些疑心是小弟学了什麽变声的法门来故弄玄虚,上前便掀了床上被子,又在柜子屏风等容易藏身的地方一通翻找,均是空空如也;反倒翻出一条年前綉了一半的蝴蝶帕子。那蝴蝶帕子年年綉了许久,只差最後一片蝶翅便可完工,此时见着自是惊喜。她掸乾净上面的灰,打算漂洗乾净,趁这几天在家,将它做完。
那声音见她并不惊慌,反而收拾起帕子来,略显急躁道:「听我的话,速速销毁!莫招惹祸事!」
年年听声,心中暗自揣度方位,嘴上连珠炮样反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潜入我家撒野?你莫看我家庭院平凡,就是什麽小贼都能进来偷鷄摸狗的!我父亲就是文坛有名的「诗、书、画」崔三绝,我乃王府侍书女官,那是当朝圣上钦封的!何况不过区区一副画卷,政事尚不以文字入罪,我又能有何祸事?」
「什麽崔三绝,那都是十几年前的名头了!他确实有几分才华,可惜终究是境界不够,也怨不得这几年没人捧场.....啊!」与先前的成熟语气不同,这一下却是清亮的少年声音。只见一团沾了灰的橘毛从柜子顶旋转着坠下:原来年年早藉着説话声的掩护,悄无声息潜到衣柜下方,抄起柜旁鷄毛掸子闪电般向柜顶挥去。虽説结果大大出乎意料,年年还是下意识伸手接住了那一团毛茸茸,还给那秤砣般的重量坠得後退了几步。
「你是...猫妖?」年年愣了许久,勉强自己的声音。
橘猫无辜地歪头。
「别给我装傻!我都听见你説话了!」年年没好气地薅了一把毛毛,「我敢相信,难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不敢承认吗?」嗯,虽然沾了灰但是真的好好摸。
「谁不敢承认了!」橘猫倔强地一挺脖子,然後在陡然收紧的怀抱里立马怂了下来,「是我,是我......你先放开我,放开......」年年依言松手之後,这猫便跐溜一下跳下了地。
「你不许走,也不许去毁画,不然我再也不给鱼乾了。」猫果然停下了脚步,讪讪地用爪子揉了揉脸。在年年的瞪视压力下,它甩着尾巴爬到床上,找了个最柔软的位置蹭了蹭,施施然坐下道:「好吧好吧,你有问题就问吧。不过那画不能留,本...猫妖的真身不能存留于世,更不能和一盘鷄腿相提并论。要留下画免谈,加多少鱼乾都不行。」
年年的手缩了回去,「所以你真的是猫妖?你主人知道吗?」
猫面露不屑:「我没有主人。」
「所有猫都会这麽説的,要是它们能説话。」年年无奈地托着下巴,「三弟早告诉我了,你们猫都是这样桀骜不驯,觉得自己是主子。」
谁知猫却点了点头,「别的猫怎麽样我不知道,但王府确实是我的地盘。你只要给我上供鱼乾,也就算抱上了我的大腿。这样吧,我保你在王府畅通无阻,升官发财大大的有。」
「得了吧!」年年嗤笑一声,「你要是真的这麽神气,还用得着从我这里骗鱼乾吃吗?」
那猫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你怎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本...本猫的事...怎麽能説骗呢?」説罢,它还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你难道没有发现,王府里从来就没有做过鱼吗?就连花园池塘里都不养锦鲤,只有一群啃不开壳的王八。可怜我一只喵咪,从小长到大都没有吃过几回鱼,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年年有自己的鱼乾啃,又哪里注意过饭食里有没有鱼。她想想好像确实没见过,不由得也生了好奇之心:「怎麽,难道这也有説头?」
猫看她不知就里,洋洋得意道:「那是。你可知道那王爷叫什麽名字?」
年年确实不知道,「国姓李氏,这代从水,江洋河海之类吧。」
猫猫摇头。「话説当年德妃产下皇子之时,先帝喜不自胜,当即决定起名。看见产房外挂得一副孩童抱鲤鱼图画得喜庆,便对一旁随侍说:「这画不错,这孩子就叫做——」」
李孩?李童?李鲤?
「「——李渝」。」猫儿叹气,「皇帝金口玉言自是不能更改,从此宫里爲了避讳皇子名讳,凡是带鱼的菜都少做。德妃娘娘最心爱的那一道糖醋鲤鱼,更是连提都不能提。德妃娘娘吃不到鱼,从此郁郁,没有多久就去了。王府里更不必説,正经主子的名字谁不知道避讳呢。哪怕王爷説明不必讲究,你看这府里,连一片鱼鳞都找不到。」
「王爷自己其实喜欢吃鱼吧?随了他娘亲的口味。」年年大胆揣测,「他爲什麽不告诉底下人自己喜欢,叫他们做鱼呢?」
「天家之人,从小便知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宜宣之于衆。否则容易被有心人拿捏。」猫的声音有些闷闷,「所以説做人有什麽好,条条框框。不如做猫自在,想吃便吃,想睡便睡,还不必和人敷衍。」
「是人就有不易,不能吃鱼已经算是小的了。」年年努力举例,「我兄长努力念书一心科举;我两个弟弟虽然有时顽皮,也知道要好好读书,因爲他们不是长子,将来没有多少父亲的财产可以依靠,只能凴自己本事打拼。我爹倒是自在了,可我娘爲着他的自在就得打点家事,平衡开支。看她整日忙碌的样子,我就想晚些成亲才好,做人媳妇实在太累了。」
「那是你爹他没本事!要是我讨了老婆,才不会让她爲这些琐事发愁呢。」
「你自己骗我的鱼乾吃,还要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蹭吃蹭喝吗?美得你!」年年忍不住上手撸了一把猫头,「你一个猫説什麽讨老婆。三弟告诉我,你们猫遇上了,彼此喜欢就滚到一处去了,既不谈贞操也没有婚姻一説。所以常常看见母猫带着一窝的小崽子,都是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公猫搞大了肚子。」
「我跟它们不一样!」猫委屈极了,「我要对一个人好,就会一心一意。我要是有鱼乾,就一定分她半份。」
年年可没有那麽多浪漫思绪:「然後你转头就来找我讨双份的鱼乾?让我养着你还得养你一家子?」
「我现在没有一家子,就一个猫,你养不养嘛。」猫摇晃起尾巴,努力摆弄出自己最可爱乖巧的姿态,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水润润的,像有雾气,「还能升官发财哦!」
年年打小最吃这一套,早被尾巴晃得血槽清空,连声答应:「好好好,不就是鱼乾嘛。这次我就做好多好多的鱼乾——」
「整天就知道做鱼乾!」娘亲猛地推门进来,一开腔就是数落年年,「你也是可以许人家的年纪了,正经饭食都不会做,将来如何为你的夫君婆婆洗手做羹汤?难道他们都拿鱼乾当饭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