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樱原本害怕其余五名妃子也会一一上门探访,半月下来竟无人打扰。
是怕沾了晦气吧?小樱撇嘴之余倒不禁暗松口气,越少人来累到小姐越好。
小樱查问到吾非同其余王妃的侍卫一般,编入御军中操练。
这个吾非!去向如何也不会交代一下吗?害得她得问其他女晋才知道。告知小姐时,小姐脸上面无表情,她也就不敢再多说什麽。
近来小姐面色稍稍回复平常,但那也是苍白得紧,任她怎麽从御厨端来最名贵、最美味的菜色,小姐仍只会嚐最清淡的那道。
那就难怪在祭王府时,小姐几乎食不下咽,爷有时甚至爱吃生兽,血淋淋地,他们这般奴役光要挺住不呕就够伤神的了。
正在烦恼今晚的菜色能不能如小姐的意,一名女晋上门了。
厌儿方自午睡醒来,听到屏风外小樱招呼,缓缓坐了起来。
「三妃娘娘遣丝艺前来,敬邀九妃娘娘过访。」
那名自称丝艺的,有着偏尖的声音,厌儿残存的睡意被挥走了。
「娘娘正午睡中,小的可否代为传话?」
对方顿了一顿,似不愿立即同意,随後才道,「那请务必带到话,就说三妃娘娘特意请九妃娘娘过去坐坐。」
「小的一定带到。」
从容的脚步声离去,小樱探进头来,「啊,小姐!我们吵醒您了?」
厌儿轻轻摇头,小樱快步转进屏风内,「小姐,三妃娘娘遣女晋丝艺前来,敬邀过访,说特意请您过去坐坐。」
还真是一字不漏啊,厌儿想微笑,出来的是叹息。
「当然,是等您休息够了、想过去再过去,」小樱连忙加上。
如此贴心,厌儿轻点头,小樱明显宽了心。
「您没看到,那叫丝艺的真是好看,只不过说话时眼睛直盯着我头顶,好像低个几寸会看到不想看的东西,」小樱扁了扁嘴。
厌儿掀开小樱在她入睡後盖上的薄丝缕,双脚正要着地。
「呀!等等!」
小樱忙不迭抓来丝鞋欲帮她套上,厌儿摇了摇头,小樱才似有些不情愿地将鞋放回原位,看厌儿自己穿上。
「小姐都不让小的帮什麽忙,是要小樱无所事事吗?」小樱嘟哝。
「你该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姐这一句教她傻了眼。小姐除了入宫那日从鬼门关爬回来,破天荒对她说了几句话,平常从没跟她搭上一句的。
「小樱想做的事?」她盯着厌儿,眼睛睁得好大。
「你有想做的事吗?」厌儿轻声问。
「小的就想好好伺候小姐呀!」
厌儿摇头,「你不是生来就要伺候我的‥‥你是怎麽进府的?」
「爹娘死了,大伯就把我卖进来了,」小樱说得像是理所当然。
厌儿垂下眼,「在进府之前呢?」
「我照顾重病的爹娘。」
「没有兄妹吗?」
「爹娘生了三个,只有我活了下来,」小樱说着又赶紧加上,「已经八百年前的事了,没什麽。村里的人有病有残,有的在街上乞讨,连大伯都从日出耕到日落,哪像我进府来吃好的穿好的?」
小姐没有接话。糟了!她把小姐说得心情低落,怕又要沈默上几日不言不语了。
「大伯凶又把我当牛干活,堂姐弟们都喜欢欺负我,所以我喜欢跟着小姐,您从不使唤人,连事都不让我做!」
她说得逗趣,厌儿眼中温煦了些,但面容仍是肃然的,「你不用特意做什麽,只除了‥‥爷以外。爷可曾对你特别交代什麽?」
听到那个字,小樱背脊缩了缩,「爷‥‥说等、等他召唤。」
「是吗?」
「但我不知道爷何时会召唤、又如何召唤。」
厌儿轻道,「不必担心,时辰到了你自会知道。」
那种空渺的眼神又回来了,小樱轻咳一声,「小姐,那三妃娘娘那边‥‥」
「我们去吧。」
小樱以为小姐会换装,或至少加上一两件饰物,但小姐起身便往前门走去,一身素白,发上仅插根明珠钗。
还没走入三妃居,便能看出此居精致不同凡响。从前园的小桥流水到居宫的巧灯画梁,一切似乎都适得其所,动一个物事都会破坏这眼前完美的图像。
「真美!」小樱也不禁低呼。
踏上前梯,大门忽然开了,涌出几名女晋,以丝艺为首。
「九妃娘娘即刻前来,奴婢谢过。」
没听到回答,丝艺抬眼看了看新妃,看到一双透明无波的眼,好似不在看她,她愣了愣才说道:「三妃娘娘在大厅候着,九妃娘娘请。」
自从入了府,小樱发挥包打听的本事,大大小小事都问了又问。小姐什麽都喜自己来,那麽她能贡献的便是後宫的消息与规矩,总有一天小姐用得上。
只可惜小姐不爱听八卦,不然她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现下她在心里忖度,这个三妃‥‥只希望小姐招架得住。
大厅一如前园,不是金碧辉煌,却精雕细琢得让人不敢乱碰东西,连踏在玉般剔透的地上都惴惴不安。
厅上坐着一名女子,让人意外的是,她年纪并不大,应比天王还小上一两岁,面容不似这妃居的巧夺天工,倒是柔和秀气的。
小樱蹙眉,这与三妃的名声‥‥怎麽不大合?
「九妹。」芊三妃细细微笑,起身走下阶来,伸手握住厌儿双手,接着柔眉攒起,「啊,九妹手怎麽这麽凉,快过来坐下。」
厌儿被牵到芊三妃身旁坐下,轻道,「谢娘娘。」
「不必太过客气,」芊三妃柔声道,「称我三姐便成。」
厌儿仅微乎其微地点了头。
没听到一声三姐,芊三妃似乎不以为忤,笑笑又说,「听说九妹身子不好,我想着多走动定然会有帮助,就请九妹过来了。」
看了厌儿半垂的额一眼,芊三妃挥手召来茶水,女晋们忙了好一会,桌上排得好看,还有五道晶莹踢透的糕点。
「九妹不吃,我会难过的,赏我脸各嚐一口如何?」
那样温婉的微笑,那样期待的口吻,厌儿只好依言动筷。
如此特意调理出来的油腻糕点,小姐从不碰的,小樱看着不舒服,但当然没她说话的份,只是心中忽然了然——
原来三妃就厉害在这里啊!小樱眨巴着眼。用的是以柔克刚,磨人功吗?
虽是应三王的法王府送入,排名上为第三的王妃,但因为是抢着第一个送入宫的,地位上不但自居老大,连天王似也默许,後宫众妃便全部噤声跟从。当然,敢怒不敢言的不在少数。
不敢言,大约是不知从何言起吧?芊三妃礼数过人,温言婉语,看来是杀人不见血。
瞧着厌儿咽下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口,芊三妃轻笑,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和三妹说些体己话。」
小樱僵了僵,芊三妃若无其事地朝她笑笑,她心下了然,看向小姐,小姐几不可辨地点头,小樱暗咬着牙,不得不跟着退下。
把小姐留在这笑得柔美的三妃身边,不过说说话而已,为何仍教她一颗心突突跳?
厌儿看着小樱的背影,看到的却是身边王妃满眼期待的眼光。
如沐春风的笑,掩饰住其下的野心,但为何对她而来?
「九妹是祭王的千金,是吧?」
厌儿转眼看芊三妃,轻点头。
那柔美的双眼,此刻载着浓浓的忧虑,「我本不想提这事,但想着九妹出身祭王府,与术士多所琢磨,应该比我还清楚,就冒昧问了。」
厌儿静待她继续。
「你可知为何历来从无王亲女子被送进後宫吗?」
厌儿摇头。
芊三妃似乎欲言又止,顿了顿才说,「因为第一任祭王观天象而载入:『王亲血,妃居折,败纲伦,国不测。』九妹应该早有听闻?」
厌儿心下一惊。有这样的预言?那爹与天王,怎会不知?
看不出厌儿的反应,芊三妃再道:「预言虽可怕,却也立下不成言戒律,自此就算王亲权斗再腥风血雨,也没有王家女子被连累进来,久了,除众王之外人们多半忘了这事。但九妹‥‥真不知祭王为何如此狠心,将你送入这样的险境。」
厌儿不担心自己,不能不惊的却是爹的能耐——爹竟然能左右天王吗?还破了天朝大忌?
天王又为何不引据天象,斥退这大不忌的献婚?
「我不想九妹难过,想着你如果还不知道,不提也罢。但又想,现下你入宫了,民间术士众多,天咒之言难说不会在民间传开,我怕‥‥违背天象、人心惶惶之下,天朝想要不动荡都难‥‥」三妃彷佛欲言又止。
厌儿敛眉,「娘娘有所指教,厌儿愿虚心请益。」
她的话似让芊三妃舒畅了些。
「九妹长病,想来无心为天朝忧事,那就全心养病、凡事不沾吧!」芊三妃口气满含安慰,「天理如何,我们凡人也力不从心,但三姐我无论如何会帮九妹,有什麽事、什麽需要,随时来找我。」
连这个最受宠的王妃也要防她吗?她淡笑,「厌儿知道了,谢娘娘。」
厌儿行礼後便离开了,小樱问她,她也没有再开过口。
爹想看的戏,不折不扣,便是天下大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