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是自己第一次这麽大胆。
现在外头正飘着细雨，我试图忽略那轻微敲击在窗上的声响，但又时不时瞥去一眼，见他发丝因湿透而服贴在额上的模样着实不忍。
不行，如果现在让他进来就没有意义了！
我硬生生地把视线转回眼前的电视屏幕，按着遥控器将新闻的声音调大，专心看起了今日的气象转播还有国际新闻。
「近日气温骤降，台风的外围环流⋯⋯」
突然狂风呼呼地拍打着玻璃窗，哗啦啦地声响盖过了才刚调节过音量的播报，我突然意识到新闻所说的台风过境，听着大雨的声响急忙跑向了窗边。
白起还在那里。
我伸手拉下了窗户的锁打算让他进来，岂料一开窗便打进了斗大的雨珠，不等他开口就一把将人拽了进来，然後关上窗户隔绝外头肆虐的坏天气。
「你是笨蛋吗！这麽大的雨还不走！」
我锁上窗户的同时偏过头怒斥白起，想到自己若是再心狠一点不放他进来，他搞不好会在外面待上好一阵子。
不，肯定会等着的。
白起低垂着头一语不吭，我看见他的发梢还滴着水珠，额前长长的浏海遮住了那琥珀色的眸子，薄唇抿的很紧。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他自己也有发觉又惹我生气了，只好开口对他道「⋯⋯待在这不要乱动。」
当我拿着毛巾回到窗边时，他还真的动都没动，手握拳贴在身侧，头低低的对着地面，就像是一个被训斥的孩子在罚站，全身都被大雨打的狼狈。
我走近白起，伸手把毛巾摊开在他头上，替他擦乾那栗色的发，接着是那坚毅面容与绯红的耳际，看见他脖颈上尚未痊癒的痂，只好轻轻地用毛巾压乾那处。
纯白的毛巾被染湿，我缓慢的叠起来後才对上了一直被我忽略的炙热视线。
「⋯⋯对不起。」
白起沈默半晌终於吐出了一句话，他说，对不起。
我毫无避开的望进他的眼眸，他眼里就像被春风拂过的池水只倒映着我一个人，我知道他的本意是不想让我伤心难过，可是他一而再的隐瞒受伤这件事反而使我更不开心。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我艰难地移开目光，看着被我叠成方形的湿毛巾低喃。注意到了他脚边的地毯被他身上的雨水浸成一片深色，又没忍住皱了眉，因为天冷而开了十足的暖气似乎也无法弄乾他身上湿透的衣服。
我听见他唤了声我的名字，又说了句道歉的话。
我没有理会他的道歉，只是转过了身然後对他说「会感冒的，你先去浴室冲个热水吧，我去找衣服给你换。」
才刚迈开脚步就被他从背後抱了满怀，白起的身上很冷，但我却感受到他胸膛的热度穿透了衣物传递到我心头，尚未全乾的发丝在我颈边搔痒，每个吐息都带着颤抖，彷佛卑微的在请求我的原谅。
我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环住我的手臂，意示他放开。
我又何尝不心疼这样的他。
我轻唤他的名，而白起的身躯只是僵硬的一震却没有放开，好像我是要宣读他的罪行与惩罚，好像这是他最後能拥抱我的机会⋯⋯
「白起，先放开我。」
实际上还是担心多过於原先的愤怒，後背的棉质布料也因拥抱而被他的衣物染湿。僵持数秒後他松开了环住我肩的手臂，率先越过我走向浴室。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听着耳边拍打在窗上的雨声，忍不住失笑。
⋯⋯他真是笨蛋。
对他生气的主因还是源自於对他的担忧，每每任务回来都要失踪个三五天，再次见到时只剩下了已然痊癒的疤痕或是来不及好透的结痂，白起的温柔与细心从来没变过。
一封我生气了的简讯就会换来他这个人出现在眼前，就算外头刮风下雨，就算被我拒绝见面他也会等着，他的痴情与爱慕也毫无改变。
指尖紧紧揪住了手中的毛巾，叹了口气还是走回了房间替他拿了件备用的衣物。
白起推开浴室门时，更清楚的看见了他上身那些轻浅的伤痕，尤其是腰上那一条看了便感到疼痛的痕迹，我开了张口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沈默地递给他成套的衣服。
房间内的窗帘被风灌的咧咧作响，尽管窗上的雨棚使得一滴雨水也飘不进来，心底却还是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水珠带起一波涟漪。
见白起再次进了浴室着衣，我到厨房拿了抹布再次回到他进来的窗边，仔细的擦乾框上的雨水，嗅到了空气中混杂着的一丝泥土味，还有属於白起身上淡淡的青柠香。
糟糕了。我想着，不知道等会该如何与白起开口。不知道自己是先该责备他的不自爱，还是先询问他那些伤口，又或是应该紧紧拥住有些失落的他。
直到蹲下身擦拭地毯那一片深色，白起也跟着半跪在我身侧，我还是没决定好究竟我应该先对他说什麽。
白起又再一次的跟我道歉了。
我并不是想与他置气，而是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没发现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就这样蹲在原地听着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此刻宛如时间都停止了，除了白起之外我似乎不能再感知到其余的一切。
良久，我只朝他低语：「⋯⋯我没有在生你的气。」
多麽拙劣的谎言，心虚的连场雨都比我更理直气壮，而白起却应了一声，向我一伸手将我揽入他宽厚的怀中。
「对不起。」
白起仍然在和我道歉，我放开了手中的湿布转而揪紧他身上棉质的布料，暖气燻的我眼眶发热，窗外的雨打在眼前使得我看什麽都模糊，好不容易乾透的他却还是被我的泪水沾湿了衣襟。
正因为白起的怀抱太温暖，所以我才更害怕。怕哪天他忽然就不会再轻敲这扇窗户，害怕哪天他就不再回应我的讯息，害怕在某天的雨夜透过别人知道他再也不回来的通知。
「都是你错。」於是我说。
「嗯，都是我的错。」
「下次不会再受伤了，我答应你。」
白起的声音很坚定，他是不会说谎的。可是明明上次才约定过不会再受伤了，这次回来却严重到躺了好几天，我的所有担忧都在接了电话那一刻转换成了恐惧，最後成了愤怒。
可是能怎麽办？
我张口只能流露出无法抑制的哭声，甚至连说他一声骗子我都舍不得，只好把脸埋在了他胸膛，不知道宣泄了多久才止住这令我羞愧的闹脾气。
「白起，你知道吗？」我吸了吸鼻子，闷在他胸前对他缓缓道「那时我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你轻敲这扇窗告诉我任务顺利结束的消息。」
「⋯⋯。」他静静的听我说。
「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真的很怕。」
「我怕你出任务前那则未接来电会是最後一通电话，怕你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扇窗外带着我去看你喜欢的风景。」
「我怕我即使打开了每一扇窗，我都没办法看见你，我——！」
他捧起我的脸，以唇堵住了我欲说出的话。
轻轻的碰触中我能感受到他的怜惜，顿时间我才恍悟白起并没有比我好受多少，他也该有多害怕啊，多怕再也看不见我，多怕我因为他的消失而伤心。
我也抚上了他的双颊，朝他轻吻上去。
「⋯⋯对不起。」
这次换我对他说，然而白起只是偏头用脸颊蹭我在他颊边的手掌，眯起那弯的如月牙的眼，喉间溢出一丝轻笑。
「这扇窗外，永远都会有我在。」
白起欺身向前吻住了我的双唇，我蹲着的双脚无法承受他的重量而向後仰倒，手臂急忙勾住他脖颈却将他也拉倒。
窗外的大雨还在奋力敲打窗户，狂风震的连窗框都止不住颤抖，而我们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双眸笑了出声。
白起眼中比黑夜的白月更加明亮，他最後的那句话彷佛是与我互订终身的誓言，而我们交换笑靥给这暴风雨夜做见证，我们将永远在对方身边，不离不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