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此世界沒有言語 — 上

正文 從此世界沒有言語 — 上

刀叉的碰撞声,是这个晚餐的开始。晚上七时,在厨房内的女人走了出来,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是自觉的,每天做同一件事令她已经习惯了这个行为。可是,在桌子上不是只有一份牛排,而牠正在躺在碟上,正在安静地等热力逝去,然後女人就会把牠扔入垃圾桶,完结了牠的一生。

一块肉切了出来,女人脸上是从容的,没有一丝的着急。她优雅地把牠放入自己的口中,然後享受牠的肉汁在流连。可是,她手指关节却出卖了她的心情。她在紧张,在害怕,也许也在等待什麽。

风吹了入屋,可是女人没有上前把窗关上。她闭上眼睛,拿着酒喝笑了一笑。楼下的笑声传了过来,那些人的谈话内容也听得清楚,他们是在有什麽活动吧,她想。片刻之後,她放下酒杯,打算继续享用美食,可是她看到自己在酒杯上的影子,却没有进食之意。

在那里的她,皮肤乾燥,也有一些疲倦。没有打扮自己,那是她最真实的样子,也是最差的样子。她抓住了杯子内的自己,可是之後她放开了。她不再优雅,不再延直自己的身体,而是依靠椅背。

楼下,有一个男人经过。他和其他在街上的人不同,因为,他的步速十分慢。拿着一个袋子,内面全都是公司的文件,他安静的走过,没有一丝的笑容。

手指上的戒指告诉别人他的感情状况。但是,它渐渐地发黄了,再没有一开始的美丽和纯净。男人没有留意,他仍然保留了它,却不知道上面的钻石,在磨擦的时候,都会令人感受到刺痛。

他走入大厦,走入升降机。随着门关上,他终於拿出手机,查看时间和讯息。他看到自己的妻传了一个讯息来,这是在一个小时之前的,说今天的晚餐是牛排。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现在已经是七时四十五分了。

出了升降机,他来到家的门口,停了下来。他看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再靠向门口,打算探知内面的情况,但是,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他想,她也许在洗澡,也许她在等他。只是,後者的想法他很快就否决了,因为他认为自己想多了。

他打开了门,走了入去。把鞋放入鞋柜,他走入客厅,打算把手上的文件放入书房。可是,他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在等他。那个不再年轻的女人,她的牛排一早已经吃完了,可是她没有因此而走入房间。她在看着窗外,他不知道她在想着什麽,但是他留意到,当她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的时候,她的头转了过来。他看到她一丝的迟疑,她想站起来,但是很快,她坐了下来,带一丝的微笑,看着他的回来。

他把文件放在书房,再次出来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妻子,坐了下来。对面的女人很快就会意,倒了一杯红酒给他,也倒了一些给自己。她的脸仍然有着完美的笑容,就像是一个仆人一样,照顾他。

「阮卓蓝,我今天做蛋糕,吃完晚饭之後可以在冰箱拿。」女人开口了。这是一个提醒,也是在制造对话的机会。说完,她拿起酒杯,试图用酒来令自己平静下来。

「有空的话,我会吃的。只是今天,我仍然要处理公司的事,没有时间吃。」阮卓蓝没有看着女人,他仍然平静,没有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他的话,成功令他的妻子离开。

韦慕文走了。没有人看到她走的时候的泪,也没有人看到她心中由期待,跌至失望。那失望的表情,她忍住了,可是很明显是失败的,因为她快要流下来的眼泪,因为她那个眼神。她什麽都没有说,在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忘记自己本来的责任——她拿了自己那份的杯和碟,走入厨房进行清洗。

阮卓蓝没有说过一句话。妻子的背影消失後,他望着前面的牛排,沉默,然後把切牠开,再把牠放入口中。他很有默契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去打破客厅的宁静,但是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思。吃完牛排後,他拿起酒杯,一下一下地品尝,看似享受,可是酒杯内的红酒却异常地震抖。他努力地令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他的手仍然不听他的指令。他放弃了,便把酒杯放了下来。他站了起来,就如回家的他一样,缓慢地走入房间,关上了书房的门。

早上七时,阮卓蓝起床了。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从衣柜拿出一套新的衣服进行替换。很快的,他换好衣服了。可是,在他打算把脱下来的衣服摺好的时候,他转身发现,床头已经放了一件西装。他的手停了下来,眼睛一直望着那件等待他选择的衣服,时间过了五秒,他再次回过神来。他从不要求妻子安排好一切,但是现在,在这个紧迫的早上,他没有时间把所有重新再做一次。於是,他决定把它放入衣柜里,然後打开了门,进入厕所。

在客厅,韦慕文把多士放在他们的碟子上面。然後,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品尝着咖啡。仍然带有余温的多土散发着它的香味,可是这一次,韦慕文却没有把目光转到它身上。她拿着手机,回应着别人的讯息,暗自地笑着。就算如比,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害怕这样会打破他们之间的宁静。

十分钟後,阮卓蓝走了过来。他的过来并没有吸引对面的女人的注意,她仍然看着自己的手机,没有打招呼。也许是因为昨天的结局,令今天的韦慕文带有一些的冷漠,但是她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在一杯咖啡差不多见底的时候,她仍然帮他倒新的一杯。

阮卓蓝打开了公司的文件,一项项地閲读着。他没有看前面的女人,因为他的心仍然记挂今天的会议。这一次,他第一次带人设计一个广告推销顾客的産品,他不可以错过个机会。家中只剩下翻纸的声音,没有规则,带有一些刺耳。

他看了一下时钟,原来已经七时半了。阮卓蓝站了起来,从钱包拿了一些钱,放在桌面上。这是今个月的家用,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期待着她的回应。可是,他要失望了,因为韦慕文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把那些钱收了起来,她甚至不知道,今个月的金额多了一些。不过,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她不在意这些。

五分钟之後,他走到门前,打开门,却停在那里。她把饭盒拿给他,捉住他手,不肯松开。这是他们很久都没有的接触,也是她第一次没有只是把饭盒放在桌上,等他来拿。她站在他的後面,就像他们的以前一样,微笑地看着他,带有一些不舍。她看到他的惊讶,也看到他的配合,这一次,她终於真正地笑了。可是,他们敌不过时间。到了最後,他主动松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去。

在家的生活总是无事可做,清洁完後,韦慕文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也看着窗外。她不是没有朋友,只是在现在上班的时候,谁又会因为她要来。於是,她只可以独自一人地坐在这里,看着没有什麽好看的东西,等他回家。

电视很快就被她关上,家中再次回到安静。其实有时候,她真的喜欢这种空虚,因为她可以时刻地告诉自己那些身份,那些经历。她和阮卓蓝走到无言,是长时间的成果,尤其是知道他的不在意後,她心中的愤怒渐渐冒出。不说,离开,不代表没有感情,她只想拯救一下这段婚姻。

走入房间,那件她放在床头的衣服仍然躺在那里,没有动过。韦慕文的眼睛闪过一丝的失望,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她这样做,其实心中并没有期望过他的回应,只是,这是她的习惯。之前的他们,会为对方准备一切,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变成了她一个人的行为。

门铃响起。韦慕文走到门前,把门打开。她的眼睛有着害怕,她想退後,尤其是看到眼前的人之後。那是她的母亲,一个很关心她的女人。母亲走了进来,她没有阻止,却没有面对客人应有的微笑。对她来说,母亲和他是不同的,她不用假装,可以直接把心中的痛说出来,所以,她捉住了母亲,哭了出来。

她们坐了下来。韦慕文没有放开自己的手,母亲也任由她这样捉住自己,抱着自己。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的性格,面对婚姻,谁不是受着苦一直坚持,然後忍着痛走向未来。所以,女儿的哭,她懂,也了解。

哭久了,韦慕文望着自己的母亲,笑了出来。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家中痛哭,但是她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哭得如此痛快。在家中,她不是没有哭泣的权利,但是她更明白,这样的哭泣并不能换来他的温柔。她知道阮卓蓝要的不是泪水,他们要的是解决问题,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回到以前。

她打开冰箱,打算拿出蛋糕作为小吃。但是她很快,她便把冰箱关了起来。然後,她笑了,带着刚刚仍未挥发的泪水,她的嘴角开始上扬,有着惊讶和高兴。他把蛋糕吃了,那个冰冷的他,竟然会给她对这婚姻的希望,也许,他终於知道他要的是什麽了。可是,她也没有忘记家中有客人。在短暂的兴奋後,她拿出杯子,倒了两杯果汁,从厨房走了出来。

母亲拉着韦慕文的手,并没有喝桌上的果汁。她的脸仍然带有一丝的疼爱,但是更多的是严肃。韦慕文震了一下,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带有一些害怕,也有一丝的无奈和无助。她不是不知道之後的对话内容,但是如果可以,她不想面对。在这个情况之下,她没有生孩子的心。

「你们结婚多久了?」母亲问。

「五年了。」韦慕文答。她低下头,尝试不去接触那对眼睛。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五年了,她由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到三十五岁的时候,她再保养,那些皱纹仍然会出现在不同的地方,令她生气,也令她无奈。她看着自己的右手,看着自己的无名指,原本在这里的戒指,消失了。这她才想起,戒指已经被她在一个盒子内了。

「五年了,你就没有想过要一个孩子吗?现在你们二人的无言,是因为你们没有共同珍惜的东西。孩子,是一个生命,是你们二人的结晶品,有了他,你们就可以有一个共同话题,有共同担心的地方。」

「母亲,我和他的问题,就是因为他不打算生孩子。对於这件事,我没有特别的意见,我可以养他,给他一切。可是,这并不是我一个人就可以做的事,在他没有答应之前,孩子是不可能出现的。不要忘记,他要工作,有其他事要做。」

韦慕文挣开了那捉住自己的手,她弯着身,带着对婚姻的疲倦,説了上面的话。她不是不明白母亲的用意,可是有些事情,她不可以迫他,就算她强行把他带到床边,他也不会有下一步行动,因为在他心中,工作比其他事情重要。她摇了摇头。

「你不可以只是屈服於他的,你告诉他,这是我的意见吧,他会听的。我先走了。」母亲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有些後悔了,她後悔让自己的女儿嫁了过来。如果她一早就知道有这个结果,她就会用尽方法来阻止了。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果。

母亲走了。韦慕文站了起来,把另一杯果汁倒了。不知为什麽,就算没有人喝过,她仍然觉得不乾净。她把那个杯子清洗後,重新走到沙发,坐在那里。

这不是母亲第一次说起这样的事情,可是,她知道这不会是最後一次。在她没有怀孕之前,也许这样的情况仍然会继续发生。母亲的话并没有错,她也知道孩子的重要性,只是,她不是他,她不可帮他决定。

她不禁去想,从什麽时候,她开始跟着他的意见去走,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又从什麽时候,她的心充满了「不敢」和「害怕」?他们,为什麽会来到这一步?

十时,公司的会议室没有任何声音。阮卓蓝坐在自己的座位,突然间,他想起他和韦慕文之间的安静。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人们开始进来。他是惊讶的,惊讶自己可以这样快地从回忆中抽离,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太现实。

门被关上,看到後辈走到最前面,他的回忆再次浮现。他想起自己在刚入行的时候,也是一样走过条路,那个时候的他,也曾经这样年轻,这样无知。也许,是因为这多年的磨练,令他的心开始被什麽局限着,也令他变得冷漠。

他们开始进行演讲,把他教他们的,都用上了。客户耐心地听着,带着思考,带着威严,也带着淡淡的微笑。他是高高在上的,而低下的他们为了他而服务。到了现在,什麽都没有发生。

可是,到了後面,当他们开始讲解自己的意念的时候,客户的笑容消失了,他停下手指在桌子上面跳动的动作,看着前面的人的解说。他的眉毛皱了起来,而这个时候,介绍已经结束,整间房间没有人开口。

阮卓蓝想开口说些什麽,想做什麽补救,但是,已经太迟了,因为客户已经开口。

「我们要的,不是这些。给你们一个星期修改,我先走了。」客户站了起来,看了前面的人一下,推开门离开。

阮卓蓝低下头。突然之间,他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身上,令他厌烦和讨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在这一刻,他身上突然感到劳累,就如他背着很重的行李走了很久了,但是同行的朋友却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他,叫他继续走。闭上眼睛,他试图令自己放松下来,不要有任何不可挽救的冲动。之後,打开眼睛,他没有望向任何人,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那戒指,思想又飘了远方。又要在家中加班了,他这样想。

他想起昨天的晚餐,想起昨夜,他想起韦慕文的离开,想起他的冷漠,想起那被他松开的手,他知道,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所以,他才可以如此平静,没有一丝的波动。也许,也是因为她的冷漠,令他不知所措,最後只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去面对。婚姻所带来的责任,压碎了他们对未来的希望。

不知道何时开始,他有很多不同的责任。别人説,他要成为一个好人,他要成家立室。他达到了。於是别人又说他需要有一个孩子,以证明他和韦慕文的婚姻是美满的。对於这些责任,每一次,他都做到了,他自己都认为他完美地完成了。只是,对於孩子,他做不了。他有叫过自己平静地完成,但是在这一次,他却感到无力。

和韦慕文一起,是因为爱情,而不是孩子。婚姻困住了他,令他每一天都要回家,都要尽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他不是做不了,但是他累了,他真的很累。孩子,只会令他为了生活而工作,而不是为了自己而生活。

他摸着戒指,这一次,他感到了一些的刺痛,那是因为上面的花纹。他想,这就是他,也是在婚姻中的他与她。他们都困住了自己,困住了自己的心。也许她曾经想过要走,但是,她走不了。

这是他第一次想到离婚。

到了後来,他被人留了下来,留在这会议室中。那个站在他前面的人是他的上司,他的脸没有一丝的欢乐,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他是知道的,在上司送了客户出去後,他被人留了一会。不说,其实也知道说了什麽,所以,阮卓蓝低下头。这样,可以表达自己有改过的心。

「阮卓蓝,我对你太失望了。我把这个大客给了你,叫你教导,但,这一次我真的有些後悔这样做了。」上司开口了。他终於望向了前面的人,阮卓蓝叹了一口气,要来的,一定要来。

「对不起。因为这次的産品是保湿面膜,客户也向我们表示要清楚地显示出使用前和後的分别,所以,我和他们想到一个故事,希望可以让人们更容易地代入。我想,客户认为我们的焦点不太清晰,所以才会如此生气。」

「你不用负责这个项目了,出去吧。」上司松了开那两条眉,他依靠着椅背,面向门口。那一句话,就算一把刀一样,在阮卓蓝的心中刺下一刀,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却表现得十分平静。点了一下头,抓紧了手上的文件,他望了一下後面那些年青人,然後慢慢地走向门口。心中,自然有很多想说了,可是因为他那种平静,所以话都被压了下去。推开了门,他看到别人看着他的眼神,可是他都没有理会,直接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因为这知道,这只是他的开始,不会是他的结束。

又是晚上七时。韦慕文坐在自己的座位前,看着碟子,也看着上面的影子。虽然没有颜色,但是她仍然可以看到自己那空洞的眼神。也许是因为早上的那些话,也许是因为那被松开的手,其实,那些原因太多了,多到不可以列举出来。只是,就算她知道那些原因,她仍然改变不了现在他们的现实。她想到这里,看了一下墙上的钟,七时十五分。

她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她喝了一口,再把茶杯放在桌上。有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冷一些,这样的她就可以完美地面对一切的事情,包括他对她的伤害。可是,她就是做不到,也做不了。因为她爱他。只是,时间已经逝去了,他们不再是五年前的他们,那个对未来充满期望的他们。所以现在,她坐在这里,对婚姻不再有希望和期望。

她不可以把一切的事情都推给阮卓蓝,因为这是他们的婚姻,只有他们才可以把他们走到绝路。可是到了这一刻,她感受到心为她,也为了它所流的泪。那颗心,充满了伤痕,碎片,泪痕,她知道,只要有一天,那颗心支持不了,就是他们离婚之时。

在这个日子来之前,她都会保持着这样的心:她仍然是阮卓蓝的妻子,她要爱他,她要照顾他。也许,她也只可以趁这个时候这样做了,因为在离婚之後,她不知道是否有机会看到他。她不知道未来。

门被人打开,是阮卓蓝回来了。他如常地放下自己的鞋,把公事包放好後,便走了出来吃饭。他的步伐仍然是缓慢,他的脸也如平常一样没有笑容。他坐了下来,看了一下前面的菜,便拿起自己的筷子。

今天不再是牛排,是家常的菜,两餸一汤。阮卓蓝看到前面的烝鱼,他夹了一块出来,却没有放入嘴巴。他在看着那些外露的鱼骨,也在想着内面藏着的,被盖住的骨。他看了很久,最後冷笑了一声,放入嘴口。他吐着骨,带着高兴,但也带着悲哀。因为只有他死了的时候,才有机会把身体中的刺弄出来。

之後,他喝了一口茶。这是什麽茶,他不懂,也没有这个心去研究。他只知道喝下去的时候,苦涩的味道出现在他的口腔之中。他笑了一笑,把杯茶放下。在喝那杯茶的时候,你不会知道那种味道会如此浓烈,但是当它已经滑下去的时候,你也只可以吞下去。

这饭,就是在这安静的情况下吃下去的。如果说昨天的晚餐充满了刀叉和杯碟的碰撞声的话,那麽今天的晚餐是充满了茶杯和碗的碰撞。不过,他们二人都不介意,因为他们知道,这比没有任何声音好。

韦慕文站了起来,她已经吃完了。也许是因为没有吵架,也许她想给一个机会,她没有回到他们的房间,而是坐在沙发。她打开了电视,却闭上眼睛,没有留心。阮卓蓝看着她,默许地吃自己的饭。

其实,韦慕文的闭眼,并她不是真的什麽都不留意。她生活那麽久,怎会不知道现在的新闻都是充满了暴力,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所以,她为了自己的家充满了声音,她宁愿闭上眼睛,什麽都不看。

很快,另一对筷子也被人放了下来。可是,他并没有走向沙发,享受他们二人之间的甜蜜,他反而选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向电视。韦慕文笑了一笑,她听到了一切。

新闻并没有什麽可看,每天的新闻都是差不多的。於是,韦慕文的避忌和阮卓蓝的隔离维持了一段时间,而他们也一如既往地没有对望,也没有说一句话。

七时五十多分,新闻才得到他们的留意。新闻差不多完结了,而这个时候,新闻都会播放一些世界上不同的趣事,让人们从紧张的生活中放松下来。而这一次,是有人提出的建议。

「人与人之间的争执不断增加,在这几个月更愈来愈严重。有人提议,向人灌哑药,可以减少吵架的机会,令社会变得安静。」

阮卓蓝震了一下,但,也只有震了一下。他看着画面的改变,有一个人站在镜头面前,说着他的建议。他说,这个方法虽然残忍,但是它却可以从根本中解决问题。世界太乱了,这样的方法可以令世界从此安静,也阻止了任何反叛的可能性。

韦慕文打开眼睛。她是惊讶的,惊讶有人会到这个方法。也许,那个人心中有太多的怨恨,才令他选择以这个方法来改变世界。可是,她不敢。如果她什麽都不可以说的话,那麽,她和阮卓蓝二人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阮卓蓝又倒了一杯茶。他喝了一口後,又把它放下。只是,他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过电视。他被它吸引了,他知道,可是他甘心,这一次,他没有一丝的不情愿。也许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逃避的可能,可以令他可以不用受伤。因为有时候,可以说而不说,比说话更伤人,而不能説,可以把狠话放入肚中,也可以令他心安。只是,人不可以什麽都不说,他人也不可能什麽都不可以说。这,只是一个安慰而已。不过,他仍然笑了,因为现在的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开玩笑的安慰,无论在什麽方面上。

上班确实辛苦,可是,这是他背叛自己的下场,也是他必须受的苦,而这一切,就是从他和韦慕文走在一起那时开始的。那戒指,给了他责任,也给了他婚姻、爱情和短暂的快乐,但是,他愿意。因为他爱她,所以他需要和她成为夫妻,所以他需要养活她。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不懂,不明白那责任的不同,不知道压力的增加,於是,成为了现在的他。现在的他,没有後悔举行五年之前的婚礼,因为如果没有那一场婚礼,他想,他永远都无法了解什麽是婚姻。可是,那年结婚的代价也慢慢浮现了,那些工作上的压力,那些父母的施压,那些夫妻的问题,令他焦头烂额。在心中,他渴望解脱,渴望离开那个困局,可是,那只是他的幻想,因为他明白自己这一世都离不开这里。他的人生不只有他,因为他的爱,还加上了一个人。

韦慕文关上了电视。她想,他们二人都在,有些事情,她是要说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们的的未来。她太知道孩子的重要性了,因为那个孩子,他们毁了他们的婚姻,毁了和父母的关系。她知道说出来的後果,但她更知道不说的後果。

「阮卓蓝,母亲今天找过我了。」她望向阮卓蓝,就算她知道那个人并不会看她。这个时候,她下意识地捉住自己的手臂,带有一些害怕。

「我不打算有孩子。」他说,望向自己的妻子。在那沉思之後,他带有一些悲伤,也带有一些累。

「但我的父母希望我们有。」韦慕文仍然捉住自己的手臂,闪过一丝恐惧。可是,她的语气却是坚定的,像做了什麽重要的决定一样,或者——有一个强烈的想法。

也许,她是希望他们之间是一个孩子的。只是,那个孩子注定不幸运。他们之间,无话可说,无事可谈,这个环境对孩子来说不是一个成长的地方。她不想害孩子,但是在这个情况之下,她其实也是不可选择的。她是一个中间人,在父母和阮卓蓝之间的中间人。

在这婚姻之中,她心中的爱注定要藏在心中。她经常和别人説她对他只剩下恨和责任,可是,这不是她的全部。她也是有努力过的,只是,最後的结果都是让她失望。也许他也有爱过她,但,在五年之间,他的爱又有多少?她不知道。

「那麽,你想有吗?」阮卓蓝的语气加重了一些。他摸着戒指,看似无事,但是,只有他知道,这是他最後的底线。这是重要的,如果她不想要,也许他们仍然可以走下去;如果她因为父母之命而要,那麽,他注定生气。

「我没所谓。」韦慕文开口了,她选择面对自己,説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答案。那个「正确答案」,她不敢说,也没有那个底气。

「我有所谓。」阮卓蓝抓紧茶杯,说。他生气了,所有人都知道,但是韦慕文仍然开口。那怕她知道後果是什麽,她仍然想完成那个父母给她的使命。

「为什麽有所谓?」韦慕文突然想到了什麽,她笑着,带有一些冷和嘲笑,看着丈夫。也许她知道了什麽,因为,这是他们的婚姻,也是他选择她的後果。「你後悔和我结婚了,是吧。」

这一句话,令一切都改变。那一句话,挑起他了敏感的神经。他立即站起来,像要保护什麽一样似的。

「如果我後悔的话,你就不会在这里了!」虽然他表现强势,但是他的反击是弱的。他明白自己的内心,就如今天,他才刚想到他们离婚的议题。

「既然你想走下去,那麽这是我们一定要做的。就算不是现在,到了将来,仍然有人会这样要求。所以,你不可以选择,也没此权利!」她,也站了起来,语调也急了起来。

韦慕文的心,软了下来,但是在这个斗争之中,她不想输,也不可以输,所以她仍然带着「生气」。到了现在,她什麽都没有了,她没有工作,没有可以维生的工作,没有对婚姻的梦,没有丈夫的爱,没有一个抒发感情的机会,她剩下的,只有疲倦的心。也许在这一次的争吵之後,他们没有再次回头的可能,但是如果她赢了,她除了可以得到一个孩子外,也可以赢得一个平静的家,他们就不会吵架,因为无事可吵。

在後悔的议题,她是激动了,但,其实这也是她心中所想的事。不管如何,在孩子这个问题上,她不可以选择,他也不可以选择。如果答应可以让她高兴一些的话,她宁愿有孩子。

「好,那麽有孩子之後呢?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我的收入虽然可以让你过着舒服的生活,可是在十年之後,如果我有一刻被公司辞退了,你如何去渡过?我们的孩子又可以如何生存?」阮卓蓝之後轻声地说。「如果今天的情况一直出现,也许,我真的会没有工作。」

韦慕文听不到最後一句,但,也无损她继续开口的想法。

「是你不相信我,是你不相信我可以养活这个家,不相信我可以爱你。」她停了下来,想到了这五年的生活,她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不相信而来的。也许不工作的原意是好的,但是这样下来,有的不再是善意,而是猜忌。所以到了现在,她不得不想他心中真正的声音。她试图平复心中的激动,然後,她再次开口,但她不成功。「你知道吗?我们之间的不相信,毁了我们的爱情,也毁了我们对生命的欲望。为什麽你不明白我心中的无奈?」

她说了,终於,她把自己对这事的无奈和一直以来的压力说出来。甚至,她流泪了。可是到了这一刻,他们早已经没有当中的亲近和期待,一滴眼泪,对他们来说,不算什麽。也许只有裂痕和血,才可唤醒他们心中的悲哀。

「你明白我现在的困局吗?」阮卓蓝笑了一笑,显然,他知道她是不了解的。其实有很多事情,他都没有说,可是不说出来,并不代表可以否定它们的存在。

他看着默默的对方,她的眼神由生气和哀伤,改变成平和但悲伤。他知道她说了心中的那些话,那些他们之间的问题,可是他知道他不可以再说了。她对他有极度的不信任,已经毁了他们了。

他又何尝没有呢?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尽了责任去照顾她。可是,他们二人就是太怕了,所以,她没说,他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不说,就代表没有真相的那一天,他们仍然可以做戏。

可是,他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是可以补救的,不只是现在,也许在这故事开始走到悲剧的时候,他们都可以再进一步。如果今天,他没有松开那只手,也许她会抱起他。不过,已经太迟了。因为这个问题,困惑他们已经五年。

很感激这段五年的婚姻,而他们的婚姻,也许不会完结,但,他需要走了。因为再走下去的话,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吵架,他又再次伤到了她。他从来不怕分开後的生活,因为,他渴望而久。他想解脱,想离开。

他只是已经累了。

韦慕文看着对方,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在这一刻,他绝对可以爆发,可以打她,但是到了最後,他只是看着她,什麽都没有说。她走前一步,而他却退後一步。

她也没有开口,因为她想知道他要做什麽。然而,他没有把刚刚的话接下去,他转身回到他们的房间。她跌坐在沙发上,看着那间房间的方向。心中想过很多。

心中,突然有些害怕。刚刚的话,每一句都刺进他的心中,都可以令他流血,都毁了他们二人最後的美好,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到了现在,他累了,所以,他什麽都不想说?

只是,她仍然没有上前,再走一步,就如他们的婚姻,永远都是冰冷的,没有人敢把冷打破一样。但她知道,其实更多的是心中的恐惧和害怕有些事,梦想成真。

她把婚戒放在桌子上,那跌撞的声音,是一块平滑玻璃,受到碰撞,将要裂开的声音。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它,因为曾经的她在结婚之前,曾走展示柜内看到了它,然後决定了它的命运,但是这是她在婚後,第一次带着心痛来看着它。她笑了,前面的钻石,仍然像之前一样,高姿态地展视自己的美丽。但不久,她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因为她看到了一样不应在它中看到的东西,那就是当中,好像被划花的痕迹。那些线条并不明显,甚至,已经融入戒指当中,但是,只要细心注意,它们仍然存在,仍然会划在你的心房。

她玩弄着那戒指,看似轻松,但是她的眼神却透露了一切。那悲哀的眼神,诉说着这五年的期待,也告诉别人,如何从高兴和兴奋,走到失望。

阮卓蓝走了出来,拿了行李,看着对方手上的戒指。他停下来,看着它不停地转着。有时候也是会失手的,那碰撞的声音,也没有打断他们二人的安静。

「你要走了。」韦慕文站了起来,放下手上的戒指,没有望着他,接受了这个现实。也许这戒指就是他们的婚姻,在她发现的时候,其实也在代表了什麽。

她把戒指交到他手上,一句不説,回到房间坐下来。这是安静的,直至她听到大门关上的时候,她再次打开门,却什麽都看不见。

2019年9月15日,晚上8时32分,她望向那挂在墙上的时钟,看着针的移动。她跟着它一起转,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她笑了,这一次的她没有强忍,而是由它顺着脸颊流下来。到了後来,她做了那麽多,但是他们仍然落到这样的下场。

她一直地转,没有停止,也没有打给某个谁。这是她唯一自由的时候,虽然自由的代价,有些大。

她倒了下来。

韦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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