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下午，太阳光倾斜了点儿，少女端着浇水器，弯着细腰为红花绿叶灌溉，为小庭园注入氤氲水气。
企鹅君坐在无伞的白色胶椅上，一边喝花草茶，一边望着玲玲的背影。玲玲被解雇了才一天，尚未有新主人，必须留在员工宿舍内等候消息，绝不能踏出半步，有如坐牢。
不过，员工宿舍的环境并不赖。大概是贵族经常亲自前来挑选服务员之故，这里不单有别致的绿茵庭园，宿舍内也有咖啡室、康乐室、书室乃至室内体育楼层，设施齐全，不外出也不会闷倒。
「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没有新主人，我还更快乐呢！」玲玲轻松地笑道。浇水完毕，她才放下工作，坐在旧主人对面歇息。
「这样就好……」
企鹅君刚说话，很快又沈默下来，意志消沈的样儿。
玲玲小声地问：「怎麽啦，祈佑南欺负你？」
企鹅君并未作声。挑起杯子，再啜一小口热茶，一阵微弱的苦意渗透至喉咙，好喝的同时又觉难以吞咽。
内心的波动稍微平复过後，企鹅君才缓缓问：「……说起来，我一直说我很喜欢他，但从未过问他的事。」
「咦，对啊。」
「我想知道……」他咽下口水，「在大家眼中，祈佑南是个怎样的人？」
「唔？我没有跟他聊过，不太清楚喔。」
「其他人对他有什麽评价？」
「其他人……是指平民还是贵族呢？」
玲玲的口吻很平淡，每一句回话都包含了不想卷入是非的谨慎。
企鹅君的眼角余光掠过整个庭园。现在是多数人都在忙碌工作的下午，园里没有旁人，正适合谈这类事情。
「平民和贵族都要，我想知道各方面的，这样我才配得上当祈佑南的跟班兼拥趸吧。」
玲玲开始吃桌面上的凤梨酥，保持着日常的表情。她虽年轻，但待在《贵族之乡》已有一段时间，对於知名贵族的消息是颇为灵通的。
问题只在於该不该说。
「放心，我只是想听听，不会说出去的。」企鹅君举起三根手指，「有什麽事我会一力承担，反正我是祈佑南的跟踪狂，不怕……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我有其他办法去查。」
玲玲迟疑片刻，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事讲出来了：「在各位贵族主子眼里，祈佑南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吧！听说他现实世界的外貌跟他用的角色模型是一样俊俏的，单是这点就把很多人比下去了。再加上他很聪明，背後又有几个权势支撑……」
「几个权势是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吗？新上任的情报官向凯武、议员吕殊他都蛮熟络的，听闻他甚至认识他国的外交官！」
祈佑南在首都知名的国政大学就读政治系，除了学业成绩出众，担任学生会干事，他还热衷於参与各种政治活动，包括以学生代表身份与政客会面、出席广播节目「畅谈830」、在报章上投稿政改方案的个人评论等等。他最关注的是科技与研究的议题，尤其是资讯安全及情报管制方面；但举凡民生、经济、外交等大小事项，他都有能力侃侃而谈，绝不丢人。
他在社会上名声不算响亮，但若问及谁是搞政治的大学生，「祈佑南」必定是近年的三甲之内。
企鹅君翻阅着脑中的情报，点头道：「嗯，这些我也听闻过……但没有大不了吧？来《贵族之乡》的人总会认识许多高官权贵。」
「认识归认识，不过祈佑南本身是个没有特殊背景的学生而已，他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去攀爬结识达官贵人的。而且，大家对他是赞多於批。」
「赞什麽？」
「我不知道欸！我又不会把所有事都记住。」玲玲吐吐小粉舌，伏在桌上回话，「应该都是『很聪明』啊，『有前途』之类，反正就赞他是一枚值得研磨的原石吧？」
如果祈佑南是哪位政治家的儿子，他只会得来一句「某某的儿子真能干」的评价。正因为他出生平凡却游走於政客商人之间，行动果断，才会让他份外耀目。
「那麽，在你们眼里他又是个怎样的人？」
玲玲抿着唇，片刻後才犹豫着张嘴：「这个……你确定不会骂我？」
「不会。」
「不说给别人知道？」
「不会。我只想自己听听。」
玲玲眨了眨眼。她没有与前主人对望，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用力地瞪着桌上的那几块甜饼。
「你知道祈佑南非常讨厌ＡＩ，非常反对ＡＩ留在世上吧？」
「嗯。」企鹅君点头示意，看来祈佑南这个主张，无论在现实世界还是在各个虚拟网域里都广为宣传过。
玲玲的双手掩到嘴前，指缝间仅流出蚊子般的声量：「他曾经……骂过我们，也会对我们动粗，有几个人被他虐待至死。所以他在我们这边是出了名不受欢迎的主子。」
企鹅君刹那间思维冻结。虐待至死？前天的记忆安静地在眼前播放起来：在码头附近的公厕内，一名ＡＩ少女被强暴，挺身而出的人明明是祈佑南。
昨天祈佑南叫他杀死一个ＡＩ女孩，但并没有穷追猛打的要那女孩子非死不可，那女孩也存活下来了。
「……祈佑南骂你们什麽？怎麽动粗？」
「我没有亲身领教过，我不清楚，我是听说的，只是听说……听说他骂ＡＩ完全没有生存价值，比寄生虫更贱。然後……」玲玲瞄了瞄企鹅君，又别过目光，「他好像喜欢玩变态虐待。」
「怎麽回事？」
「就就就……虐待罗。例如用针戳皮肤，叫我们服食慢性毒药……总之祈佑南在我们中间的名声真的不太好。」
这个消息对企鹅君来讲无疑是个打击。那位完美得浑身傲气爆射的祈佑南，私底下是个虐待狂？
事後他离开员工宿舍时，一直没有好好看脚下，绊倒了几次，走错路几回。有一瞬间，「玲玲在说谎」此一想法飘然冒出，但玲玲哪有说谎的动机？直接问祈佑南应该会知道答案，他是那种傲慢得做了任何事情都不觉得心虚的狠角色。
这个想法刚起，他的双脚已经踏进度假屋地带，抵达祈佑南的半山居所。
昂首，露台没有祈佑南看斜阳的悠闲侧影；按铃，作为服务员的寡言男孩开了门。
「主子去了RoyalParadise的七楼参加晚宴。他说，你想跟的话可以跟过去。」
RoyalParadise，又名皇族圣地，屹立於度假乡岛屿的正中央，地面面积有几十个足球场那麽广阔。作为度假乡的核心建筑，那里提供了免费或付费的休闲设施，无论是大众化的电影院、贴纸机，或有钱人的室内戈尔夫球场、演奏厅通通齐全，各种消遣娱乐任君选择。像《贵族之乡》这种有能力提供多元化且拥有专业水准的网域是极为稀少的。
企鹅君想，不如趁着祈佑南不在，先调查一下这位少说话的服务员男孩？关於虐待传闻他还是耿耿於怀。思考过後，他还是离开了山头，要查这种事，还不急。
RoyalParadise是岛上的中央建筑物，周围自然四通八达，行人专用的幽径和大马路任君选择，要畅怀漫步还是气派驾车都不成问题。
晚上7时多，企鹅君半跑着赶到，越过玻璃幕门，在升降机内气喘喘的。
这时一名身穿米色西装，理着平头的高大男人也走进来了，他的目的地也是七楼。
升降机缓缓上升，男人向企鹅君投以友善一笑。
「你也是参加『十字之夜』的？」
「啊……我、我不大清楚。朋友说我可以跟着出席七楼的宴会……」
「你似乎是第一次来，你的朋友呢？他没陪你来？」
「祈佑南，他好像已经来了。」
「噢？祈佑南吗？没想到他会带朋友……」
两人的交谈被升降机「叮」的一声所中断，闸门开启，只看到一面雪白色的墙壁，上面挂了宴客厅的预约时间表，包括知名歌星的台上演唱武术和杂技表演。至於今晚的节目，正是名为「十字之夜」，耐人寻味。
右方的云石拱形入口站着两名高大的男性，比起接待员，他们更像守卫。从入口外望进内部，还是只看到白蒙蒙的墙壁，听不见声音，这儿在隔音和防偷窥都作了特别保护。
「有邀请卡吗？」
还未踏进去，企鹅君便被接待员拦住了。旁边的男人安然无恙通过，看来宴会采用了邀请制。
该抛出祈佑南的名字吗？但祈佑南那种魔鬼个性，不知道会否赖帐不认。企鹅君欲言又止，正巧刚才的男人拉了他一把。
「这是我的朋友，还有空位的话就让他进场吧。」
对方完全表现出大人物的威严，两个肌肉满满的看守员立即让路，为企鹅君简单登记就让他入场。企鹅君一边走一边悄悄回头，那两名接待员仍恭敬地目送他们。
同样是贵族玩家，其中必有高端的，有低层的──这气度不凡的男人当然是顶端角色，而企鹅君就是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像是入赘到下级贵族当女婿的下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