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尹日诚表情里每一瞬的愤恨和妒火都看尽,傅常年知道他长年的心结未解,沉默了好半晌後吐出了一声长叹。
「日诚,你真的认为尹洵会跟日訸一样,抢走属於尹浩的一切吗?」
「住嘴!你为什麽要一直提他们两个!」
感觉内心所有的想法都被赤裸裸地看穿,尹日诚焦躁地怒吼着,大手一挥,将茶几上的热茶打翻,高级的陶瓷杯摔落在大理石砖上,碎裂成一声铿锵。
他瞠怒着眼瞪视着眼前苍老的面孔,有那麽一秒,脑中又闪过了想要杀人的念头。
「其实不,尹洵从来没想过要抢。」傅常年并没有被他的震怒影响,只是面无波澜地继续说着。「不论是小的时候,还是现在,他从来没想过要抢。」
「住嘴!我叫你住嘴!」
尹日诚猛然自沙发上起身,狂怒如失控的野兽,扯着脖子不断嘶吼着,垂在腿边的双手已经抡成了拳头,颤抖着就要抑制不住脑中的狂念。
他要杀了他……他要杀了他……
「尹浩死了,四个月前在柏林出车祸死了。」傅常年平静看着他染上腥红的双瞳,语调沉冷地将早先自沅儿口中探到的事实化成属於医者最沉痛的宣告。
「什……什麽?」
突来的死讯一巴掌打在尹日诚的脸上,把他脑中翻滚不息的杀意掴成一片空白,高大宽厚的身躯踉跄地重重摔落在身後的皮革沙发上。
「尹洵那孩子怕你和夫人伤心,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结束了在德国的学业和工作,假扮成尹浩回来,用着尹浩的身分把你交代的事情做到了最好,一秒钟都不敢怠慢,就怕自己达不到你的期待,怕毁掉尹浩在你这个父亲心里完美的形象。」
「他一心一意都在为了你和夫人着想,假扮得这麽好,要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恐怕你们永远不会发现……这样的他,真的会像日訸一样吗?」
沙哑的嗓音一顿,傅常年深深地望着那张诧异成苍白无色的脸孔,沉重地喟叹了声。
「日诚,这麽多年来,尹洵要的只是一份很简单的父爱而已,难道过了二十五年,你都感受不出来吗?那孩子要的,只是你这个父亲对他的关心而已啊……」
「……」
尹日诚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视线变得模糊,也不晓得为什麽自己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能颤抖地坐在沙发上听着那些自别人口中说出的盼望,颤抖地让那些交织在内心多年的矛盾与拉扯一遍又一遍地侵蚀自己的内心。
「日诚,尹洵是无辜的,他什麽都不知道,却承受了这麽多年来与他毫无相关的罪怨,他到现在都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麽,你对他并不公平,那些你对日訸的仇恨,不该加诸在一个什麽都不明白的孩子身上。」
「你应该清楚,他和日訸不一样。」
尹洵和尹日訸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吗?
「你想想这段时间来他在你身边,他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为你做的每一件事,他有那麽一刻让你感受到任何的野心吗?如果他真的要抢,那他又何必用着尹浩的身分回来,何必让尹浩的名字继续在你眼里发光发热?如果他真的要抢,又何必害怕告诉你事实?」
是啊……如果他真的有心想要报复,何必这麽辛苦?
「日诚,尹浩是你的儿子,尹洵也是你的儿子,他们都是你和夫人的孩子,他们值得拥有你相同的疼爱。你和尹洵之间已经错过二十五年了,难道你想要余生都在後悔里度过吗?」
二十五年……
他居然已经有这麽久的时间不曾在意过这个儿子了……
「尹浩已经离开了,你和夫人只剩下尹洵,现在的他需要你这个父亲陪在身边。」
「日诚,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为了尹询,尽一次做父亲的责任,好吗?」
为了尹洵,为了他唯一的儿子,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是吗?
「那孩子的个性你是清楚的,哪怕只有一次,只要你对他好,他都会用一辈子回报你,就算要他一辈子都活成尹浩的样子,只要是你的期望,他都会做到的。」
傅常年说得对,只要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期望,不管让他多痛苦,那孩子就算是拚了命都会为他做到的……
而他这个做父亲的,整整二十五年来,除了把他当成外人时时刻刻提防以外,什麽也没为他做过……
即使是这样的父亲,即使是这样一次关爱都没给过的父亲,他却在发生意外之後先想到了他的心情,顾虑到了他用尽心机夺取而来的家族企业,把所有人的立场都考虑了一遍,然後选择牺牲了自己来应付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造化。
这麽多年来,他始终期盼着得到他的关注,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可是他去国外的那些年,他一次也没想过要他回来,甚至巴不得他永远待在外头,永远不要回来争夺他为尹浩铺陈好的一切。
他究竟是一个多麽失职且残忍无情的父亲?
他尹日诚得到了全世界,站上了万人之巅,成为人人敬重的企业家,却不配做一个父亲……
甚至这麽多年来,他带给尹洵的只有无限的失望和无尽的恐惧,可他带着那样的恐惧,却还是不断地期盼着有一天他会回头看他一眼,傻傻地期待着有一天能得到他渴盼已久却永远不敢奢望的父爱……
被仇恨蒙蔽的双眼第一次落下了忏悔的泪水,不断倾泻而出的惭愧洗涤了内心深处噬血的腥红,为珠黄的眼瞳重新刷上了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