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隨筆 — 原創〈我們回來了〉

正文 隨筆 — 原創〈我們回來了〉

【无明显CP向】

拇指与中指在太阳穴上绕圆按摩,他被自己横在额上的掌挡去了一半视线,但当他向下看,那些被扔在地上的物品仍然在那儿。他叹了一口气,饱含一天的苦闷,以及对於孩子调皮的无奈──那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到底要用什麽语言才能跟你沟通?」

他挚友的孩子这才发现他,把手上的玩具往旁边一抛,笑着喊出他的名字,冲过去抱住他的腿。好吧,至少他知道客厅散乱的制造过程了。她的身高连他的腰都不及,他本想斥责她,但看到她与她父亲如出一辙的笑脸後,那些叨念转为另一次的叹息。

他蹲下身将她抱起。

「今天如何?」

「噢,我们得出差了,小宝贝。」

厨房的声响顿时停止,他为他听见的奇怪称呼探出头,有些意外却又理所当然地发现,亲吻女儿脸颊的人是将刚才所言的最後三个字给了她。

「怎麽,你以为我会这麽叫你吗?」

他发现了对方的动作,当然也明白他的动机。并在他缩身回去假装端菜时忍不住调侃。

「我要说几次?我不是同性恋。」

「但或许是双性恋。你知道,你结了婚,并且有孩子。你当然不是同性恋──」

「你真是个浑蛋,谢昭言。」

强调似的,盘底与桌子碰撞的声音比平时大了点。

「不客气。」

把女孩抱到较高的板凳上,他坐到他的对面,给了他为时一秒的夸张微笑。

「下厨的是我,你该说谢谢。」

「我没有嫌弃,所以或许是『你』该说谢谢。再说,我给你无趣的一天捎来了刺激的好消息。不客气。」

他刻意地用两只弯曲的指在空气里比出双引号。他回敬一个大白眼。

女孩噘着嘴为父亲的厨艺讨面子。他又翻了一个白眼,这次他转过脸对着厨房翻。再度回到前方的黑眼珠盯着对面的人,他挑起单边眉,对方不以为意地耸肩。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庚。这不是话术,我们只是在……斗嘴。你得承认,这样子的生活有趣得多。」

「闭嘴。不要问我闭嘴了怎麽吃饭,那是你的问题。」

「爸爸,你们这次会多久?」

女孩打了个呵欠,窗外甫升起的太阳使她未能完全睁开的眼眯得更细。他瞪了谢昭言一眼,要不是他撞到桌子,她怎麽可能醒来。他从玄关走到她的房门口,拇指轻抚着女儿的脸颊,接着唇在他来回摩娑的小小颧骨处落下一吻。

他们都不知道这次回不回得来。

「听我说,小小莫,要乖乖听房东阿姨的话,好吗?她会照顾你。」

「我知道,就跟每一次一样……那你们什麽时候回来?」

「呃,这个嘛。」他直起身,抚平风衣上的皱褶,清了清喉咙:「我们也不确定。」

她没有哭闹,只是轻咬下唇,给两个穿着整齐的男人足以让他们放心的甜美笑容。

「好吧,祝你们出差顺利罗。」

看着她直到她的房门再次阖上,他呼出一口长气,从挡在门口那人手中接过警帽。

「成熟得令人心疼啊。」笑着摇了摇头,谢昭言开门,示意他先走,自己带上门并锁了两道,「……我可以叫你小小莫吗?」

「闭嘴,谢昭言。」

「我们都叫秘密警察了,为什麽还要穿制服?」

踏进建筑物後,他们也没有放慢步伐,莫庚数不清来到这里的路上他到底翻几个白眼。姑且不论实际数值,他在虚设的未知数後加一。

没有回应。他忍不住推歪左侧那人头上的警帽,对他的身高而言,这轻而易举。对方瞧也没瞧他一眼,伸长手再次把头上的重量扶正。他默默在未知数後面又加上一。

他们在一间办公室中停下,官阶较高的莫庚朝椅上那人打了声招呼,谢昭言则安静敬礼──安静,终於。他终於闭嘴了。

「我需要你们去卧底。」

中年男人几乎是笑着判了他们死刑。尽管他是因为相信这对搭档的能力才把这项任务交予他们的。

「为什麽大家都喜欢穿制服?」

换上中亚地区的军官制服,他持续咕哝。他在心里的计数表上一口气加上五,包含刚才在办公室里忍下来的四次。

「这是尊重。闭嘴。」

「我猜猜,让他们把我的代号改成闭嘴?」

「停止猜测我的想法,行吗?」

他给了他为时一秒的夸张微笑作为回答。他心里的计数表爆表了。

「我到底要用什麽语言才能跟你沟通?」

谢昭言稳稳接住了他扔过去的手枪。他在心底啧了声,可惜没砸到他那张惹人厌的脸。

“Well,youcantry.”

“ForGod’ssake,pleaseshutup.”

当秘密警察当了那麽久,他还是喜欢称自己为特工,不为什麽,只是觉得比较好听。他和朋友说的时候,他还记得对方鄙视的表情。

在恐怖组织卧底的日子已经三个月过去了,他被安排在武器采买的部门,当初他以为自己的岗位对於长官要他们调查的恐攻日期会有帮助。上级只有近期会恐攻的消息,却没有个准确时间。於是亚洲的特工们被安插在大大小小的恐怖组织里探查。

据他所知,莫庚负责的是伙食。真适合他。

「那个……请问您在笑什麽?」

定睛在眼前这个黝黑乾瘪的男人身上,他的下唇轻微颤抖,手指交错,眼神飘忽不定……不安。他想。而且他似乎有家人被关在这里,即便在跟恐怖组织的高官清点武器,他仍忍不住打量四周,找寻家人可能的所在。

「没什麽。你做得很好,今天会有晚餐的。」

男人眼中闪过欢喜的光芒,他蹙眉,但很快又恢复平常的模样了。这些人真令人难过。

他迅速扫视手上那份已被握至微温的清单,数量都正确。这次采买的物品里有一项他没看过的。

「你能说明一下,这是什麽吗?」

「长官,这是……水。」

另一头,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破水桶里的混浊。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怎麽回事,就算先前没做功课,来这里三个多月了,他还不知道缺水是什麽情况吗?但他这里是厨房,天杀的厨房!要他用泥水煮给一个营区大的人像样的食物吃?

「你在开什麽玩笑,长官们食物中毒是你负担的起的吗?」

其中一个紮着马尾的厨师挥舞着大锅铲,那负责提水的少年再次握住提把,低着头发抖,声音比蚊子还要微弱。

「但、但是,这附近真的没有乾净的水了……」

「那你能走远点吗?我记得远一些的地方有个乾净的小湖,你能走到那儿吗?」

少年瞪大眼望着一手按在他肩上的莫庚,似乎不相信管理伙食的长官居然没有责罚他,还用如此温和的语气跟他说话。

「我想我可以……」

他拍了拍少年的头,转身回厨房。

「你也对他太好了吧。」

紮着马尾的厨师苦笑。其实若真的食物中毒,错也是归咎在厨房,不是提水男孩。

「你没有孩子吗?」

他回以微笑,走到更里面看妇女们的情况如何。

紮着马尾的厨师愣了愣,小跑出去叫住尚未走远的少年,把不小心烧焦了的碎饼给他。

「你知道那手榴弹多可怕吗?只要有细微的动作……」

「两层楼夷为平地。我知道,因为它刚研发出来的时候我有处理过这案子。」

「噢。」他耸耸肩,拉上帐篷的帘子阻绝外界,「小厨娘今天特制的是什麽?」

他把容器里的馅饼砸过去,对方还是轻松接住了。他给那张讨人厌的笑脸一个大白眼。

「你想她吗?」

整理着写满中文笔记的背影顿了下,他没打算特地为了一个问题回头:「谁?」

「莫歌。」

「我相信我们的房东会照顾好她。」

「不,白痴。我说高莫歌,不是你的小小莫。」

这倒值得他回头了。他转身後下意识接住对方抛过来的小东西。是个勳章。

是她的勳章。

「我记得她最後一次任务是在埃及。」

他端详掌心大小的勳章,指尖感觉得到背面绣了个字,正面有些不规则的棕色。他不用翻过去就知道背後绣的是什麽字,他也猜得到这些棕色曾经是鲜艳的红。

她最後一次任务因为有人背叛而失败了,全军覆没。那次连派去救援的特工都无一生还。

「没错啊。埃及。」

他知道他想问什麽,他想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但他不打算回答。

「两年了,庚。」

他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才发现又不自觉把玩着妻子的遗物好一阵子了。感觉不太靠谱的搭档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小纸片。当然,上面写的是中文,而且还是注音。他们怕被看懂。

「恍若隔世啊。」

他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把勳章塞回暗袋里,伸了个懒腰。对方手上的纸片纪录了四组时间和地点,是这个组织计画发起的攻击。

「真奇怪,得到了有力情报说要恐攻不是吗?」

「白痴,你以为全世界只有这一个组织吗?我们这个还算小的了。」

得到情报後通知长官,剿灭,安顿被俘虏的难民。

然後,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国以後,他们也不能直接回家,虽然那是过去两年的日子里每一秒的梦想。他们必须先回到那栋大楼里的那间办公室,把他们得到的交给长官。

「谢谢你们。」

刚才貌似是在处理难民的部分,还皱着眉头,他一挂上电话就是向他们道谢。

「这是我们的职责。」

点头致意,他继续整理他的资料,没有发现两人已经离开了。

「对了,你们──」

说到一半时他抬头,发现办公室早已剩他一人,剩下的字句堆起苦笑,他什麽时候也变这麽迟钝了……

他们先随便找了间旅馆,为两人这次的平安小小庆祝了一番。他去买了几件新衣服,不然这麽狼狈地回去,小鬼头又要瞧不起他们了。

「嘿,我记得你喜欢墨绿,对吧?」

边说着话边拎着一袋衣服进房,发现他还没回来後音量渐弱,无聊的扁扁嘴。买个宵夜那麽久吗?

他先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坐在床沿晃着双脚,他也不确定自己等了多久对方才回来。

「庆祝我们平安。」

「嗯。的确值得庆祝。」

自从她没了消息後,他很少看他笑得这麽开心了。两人喝了点酒,吃着完全比不上他的厨艺的宵夜,他不是没去过比这次更落後的地方,或更危险的地方,但他仍然享受庆祝平安回家的过程。简陋,却是他们每次出差完的小仪式,似乎不这麽做就不代表任务成功一般。

一开始只有他。然後变成了两个人,三个人,两个人。现在只剩两个人。原本她婚後就打算退休了,但她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且她也喜欢充满刺激的生活。所以她接了那个任务。埃及事件。长官们为此糟糕透顶的命名。

然後她真的退休了。光荣的、永远的退休了。

「你想她了。」

他笑着向前倾身,拇指指腹推开他正要触到嘴角的咸涩,水痕被空调带走了部分水气,他感觉蜿蜒盖着的皮肤有些紧绷,如一道伤疤强调着它的存在。

「对。你能不能闭嘴一会儿?」

他抹掉那痕迹,口袋里的手藉由描摹那枚勳章寻求安全感。他把织线的触感假想成她的掌肉,细腻却带着些许粗糙……

「嘿,你有听见吗?」

小小的马达运转声。他听见了。

他们同时起身,警戒地环顾四周;镶在门边墙里的衣柜门突然被撞开,他们往房内退,盯着那台摇晃的无人机。上面载着一颗铁灰色的椭圆物体,还贴了张字条,飞近些,他甚至能看清字条上歪扭的中文。

「那是什麽玩意儿?」

他又向後退了点,下意识想拔枪,才想起自己换过衣服了。不过对着一架无人机开枪有什麽用?

「一台无人机,很明显。」

「我说那颗灰色的。还有那字条,怎麽回事?」

瞥了谢昭言一眼,他伸手向後探去,贴着冰凉的玻璃窗。这里是二楼。

「你记得那个你说很猛的手榴弹吗?」

「……侦测到有人动就引爆的那个?」

「好,你记得。」无人机缓缓向下、落地,仅离他的脚尖三十公分不到,他润了下乾涩的喉咙:「你只看过名称,是吗?难怪你那麽慌张。」

他瞪大眼,就算他一眼认出这是那颗能炸平建筑物的手榴弹,他也不会比现在镇定到哪里去。手榴弹上的红灯闪烁。至少他知道这代表他们不能动了。

「还是能说话,它没那麽厉害。」

看他只是瞪着无人机,莫庚几乎以为他要屏住呼吸了。

「你打算相信那字条吗?」

「……很不幸,我必须。」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子,伴随着红灯闪烁的哔哔声比他的心跳慢了点,但回荡在整个空间。这次先开口的是他。

「──如果我跑得慢了,你能顾好小小莫吗?」

他的声音乾涩,比平时更沙哑了点。他有孩子,他才是那个该有更大机率活着的人。他刚张口,莫庚就猜到了他想说什麽。该死的默契。

「不要跟我争,谢昭言。这是我得做的。只能是我,懂吗?」斜眼瞪着想出馊主意的人,他放慢语调,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踩在他的心上:「听着,言、谢昭言。我只剩你了。能,还是不能?」

他突然想起那时她的语调。坚定的声音被电子产品扭曲了点,但她也是这麽请求她的。怎麽他这辈子的任务就是要照顾莫家吗?他的眼神、语气,都让他想到她。他知道自己活下来的机率不大,就跟当时隐约察觉遭到背叛後匆忙留下影像的她一般决绝。

「──能。」

挤出喉头的声音根本不像他的,甚至不像个字。反倒似声呜咽。

「好极了,谢谢你。」

自从她的死亡确认後,他很少看他笑得这麽灿烂了。

好像在说着,即便死了也能放心。他不喜欢这个笑容。

「数到三,我过去拿东西,到手後从门走;你走窗户。清楚吗?」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时候别摆上司架子!」

「清、楚、吗?」

他估算着自己拿到东西後冲到外面的时间。或许走窗户会快些?

他知道他要拿什麽。他要拿的东西天杀的在那无人机上。他突然觉得鼻腔酸涩,差点就要抬手揉揉鼻子了。

「很清楚。嘿,我真的不能叫你小小莫吗?一次也不行?」

他翻了个白眼。

「你可以这麽喊我女儿,我想她不会介意。」

「动了之後,大概多久引爆?」

「我们有三秒。」

「真他妈充裕。」

「嘿、嘿,冷静点。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出生入死了。」

他瞪了他一眼,他发自内心觉得好笑。这种时候他们角色居然转换了,他变成拿生命开玩笑的王八蛋,而他变成瞪着他要他用尽全力活下去的人了。

「真有趣,是吧?」

「莫庚,求求你闭嘴。」

他忽然轻笑出声。他瞪了他一眼。

「一、二、三。」

一开始只有他。然後两个人,三个人,两个人。一个人。不,不……他还有小莫歌。

他以为只有他知道密码,但他比他所想的还要聪明狡猾。

数到三後,还有三秒的倒数。真他妈充裕。至少对他而言。

三。他环住他的腰将他往窗外甩,自己冲向无人机。

二。他输入那一长串应当只有他知道的密码,取出那小小的随身碟。

一。他叫着他的名字,拉住他的手,对方在此时把随身碟递给他让他护住。

零。爆炸的冲击力将他狠狠砸向地面,虚握的拳头里是那个足以摧毁国家的、还留有余温的随身碟。

还有他最後一刻塞给他的怀表。

他先摔在一楼摊贩的帆布顶上,才滚落至柏油路面。太过靠近冲击来源导致他耳鸣,他甩头,试图甩去恼人的嗡嗡声。他朝着他喊的那句话也不停在脑海里绕。

顾好你自己吧,小、小、莫。

──黑暗拥抱住他。

他在病房醒来。当然,是在那栋建筑物,不是普通的医院。

「我们没想到还有余党。」

「没关系。我拿回来了。」

「先别急着动,你昏迷三天了。」

长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觉得不耐烦。他们只是失去了一个优秀的特工……「又」。他们只是、「又」失去了一个优秀的特工。

他呢?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最有默契的搭档,以及最无赖的室友。他失去了一个宛如家人的人。「又」。他「又」失去了一个家人。

「他……支离破碎的。他抱住炸裂物并尽力将伤害减损到最小。同时他也……呃,你知道,剩下不多。」

「我明白了。」

他躺在病床上翻看着他的怀表,里面有一张照片。他想把它看作全家福,因为里面不仅有他和他,还有她跟刚出生没多久的她。他不知道谢昭言有这个怀表,他甚至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麽时候拍的了。

他站在自家公寓楼下,感觉竟是如此陌生。恍若隔世。他下意识将手探入口袋,指尖先是触到了那枚勳章,然後是金属怀表,最後轻轻握住那半截焦黑的拇指。他藉此消除心中的不安,他忽然想起那天这只拇指擦去他的泪时,留在颊上的触感。

家里没有人,她应该是先回外婆家去了吧。他猜。他将勳章摆在妻子的照片前面,半截指放在妻子的照片旁边。把怀表举至唇边,他不确定自己亲吻那表时怀着什麽样的情绪。尊敬?爱?生气?他不明白。它被他放在指头後方,他盯着那焦黑好一阵子,颤抖的指尖轻触他的。真好笑,这是他仅剩下的。其余的部分会集中火化,但他还不确定该什麽日期去执行。

「──谢昭言。」

他的喉头乾涩,发出来的声音根本不像他的。

「晚点我下厨煮点东西,反正你也没办法嫌弃了。」

他走进厨房,拿出两副碗筷。

「庆祝庆祝,嗯?」

放大了音量,一如以往他刚回家而他正在煮饭,抽油烟机很吵。若他不用吼的,玄关的他根本听不到。

庆祝什麽啊?他能想像他的反应,边问着边落坐,边嫌弃他的厨艺边把饭菜吃得精光。

「庆祝啊。庆祝什麽?」

「──我们回来了。」

Fin.

*又是我两儿子的纠葛啦,算是平行宇宙吧(?)

毕竟第一篇相识第二篇就如此有点那啥

好笑的是,小孩先生出来之後,看到甜梗悲写的挑战後先产了这篇,而後才是2007

希望有人喜欢这两位小可爱

好啦其实我不管你们喜不喜欢,亲妈我爱就够了(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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