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間奏 李慕

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間奏 李慕

「李慕同学,真的很认真的练习书法呢。」

一句话让他的视线离开了宣纸,他把笔放下,笑着用日文回答,「那是因为你们每个人都太厉害了,不好好努力不行呢。」

作为交换学生来到日本没多久,森下初是他少数要好的同学,当时一见他就觉得那是如山泉般清凉透明的人,整个人彷佛能写成一首水洗绿的诗,而且待人有礼真挚,没有什麽心机,却有深沉的内涵。

他们俩是在版画课认识的,一聊才发现两人喜欢跟专精的科目都大致相同,便逐渐熟了起来。

森下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话说回来,你真的要做那麽大张的版画吗,那可是全开的喔?」

他指的是版画课那张一版复刻的作品,那样大张的树脂版,只怕刻到最後手都要长出薄茧了。

李慕垂下眼,没有停止运笔,「我喜欢气势磅薄的作品,我希望别人看到的时候,能感受到辽远的空间,跟山间清凉的气息,所以一定要做全开的。」

手上的毛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线条是那麽的好看,笔墨浓淡粗细都变化的充满美感,随意自适,像湖畔的柳条,也像随风摇曳的修竹。

森下也喜欢看他写字的样子,挺直背脊的端坐,毛笔握的正经八百,一丝不苟的态度让他看的很入迷,心情也成了一片宁静的湖,让他不知不觉就沉在里面睡着了,醒来後总是发现李慕已经收拾好,正静静地滑手机等他。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而李慕只是淡淡的笑着,要他别在意。

他实在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个性风趣又讨人喜爱,总觉得他在之前的学校应该人缘极好。看着他森下常想到李白,若那位放荡的诗人还活着,大概也是这样充满古籍书卷的味道。

他擅长的项目大多是东方的画技,像是胶彩画,水墨,跟工笔,森下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工笔画了,那样的耐心与细致他怎麽样也模仿不来。李慕本人则锺情於练字,时常没课了,他就会像这样跑来美术教室写书法,某天被偶然路过的森下看见,在那之後他就时常占走李慕对面的座位。

森下趴在桌上,眼神从他的手移到旁边已经写好的作品,李慕写的都是中文,他看不太懂,但是他能认得下方的落款,两个字是一眼就能认出的轻狂。

他忽然问:「你的名字,有什麽特别的意思吗?」

「慕,有思念跟依恋的意思。」他又沾了些墨,「我不太喜欢,这名字听起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森下眨了眨眼睛,「多愁善感有什麽不好?艺术家多愁善感,作品的情感才会细致。」

李慕苦笑,「但有时候不觉得这样挺辛苦的吗?比别人更容易感受到美好,也比别人更容易感受到痛苦,而且世界上痛苦的事物还是占多数的。」

「我的看法倒是跟你相反呢。」那笑容像是晨光一般和煦,「我觉得美好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只要用心感受就会知道,像是跟你相遇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十分幸福了。」

「原来如此。」

李慕笑了笑,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毕竟世界上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种不一样的世界,没有必要去争论谁对谁错。他想森下的世界是很美丽的,他不愿去搅乱,也不希望有谁去破坏那难得的单纯美好。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森下永远不要发现,他所认识的那个李慕到底有多麽肮脏下流,撕开了层层包裹的宣纸,腐败的脏水就会流出来,连同死掉的道德一起。

若不是他爱着他的毛笔跟砚台,胜过爱自己,若不是他知道他笔下的每个线条跟渲染,都比他这个人本身还要有价值,那他想他如此败类的存在,根本就没有呼吸的权利。

在森下将他写的定风波拿起来,用崇拜的观赏时,李慕更是肯定了这种念头,他不是没有想过,若是自己没有这些才华,森下是不是就不会想靠近他了?随着相处时间越多,答案也越发明确。

他终究可耻的庆幸了起来,庆幸自己还有双能创造美丽的手,能够把所有的污浊遮盖的天衣无缝。

「说起来,你是不是也挺喜欢油画的?」森下忽然问,「上次摆在你的寝室里的那些,也都是你画的吗?」

李慕愣了一下,才想起之前森下来他的寝室时,他为了要整理柜子,就先把那些搁在桌上,没想到被看到了,他露出有些落寞的笑:「不,那是我同学送我的。」他其实很喜欢油画,但喜欢跟会画是不同一回事。桌上那些全部是同一个人送给他的,同时那个人也有很多自己的书法和工笔画,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跟自己一样,直到今天都还是珍爱着。

森下一脸钦佩,「真的啊,李慕的同学也很厉害呢。」

「是啊,我也很喜欢他的画。」他不忙不迭的落下自己的名字,每次写下心里总有种酸涩涌上,一直都那麽鲜明,就像剖开的柠檬第一滴流下的汁。

他没办法阻止记忆回溯到以前的学校的那段日子,想起那人不会书法,所以自己的当时也是直接握着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写下最深爱的两个字。

「他给你这麽多幅画,看来你们感情很好呢。」森下微笑,「那我有没有机会认识你那个同学?」

李慕脑中又浮现了那长长的发,淡然的笑,烫的整整齐齐的衬衫,还有白皙颈间好闻的味道。

先不论感情好不好,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见面了。

但看着森下闪烁的眼睛,李慕还是笑笑的说或许吧,若有那麽一天他们能相遇,他想那人会喜欢森下,毕竟他是一个这麽单纯可爱的一个孩子。但在那之前,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故事必须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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