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他,记忆里那个狂傲霸气的肃亲王已不复见。
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碎得快要遮不住身体,那一鞭鞭打出来的血痕新旧交错,密密麻麻的大小伤口,数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豪、豪格……」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可怜。
牢笼里的人没有回应,依旧静静地坐在地上,一头乱发,一身污黑。
「开门,我要进去。」侧身回头,她要求狱卒打开牢门。
狱卒满脸的为难,不敢擅自答应。「金夫人,您这要求实在是为难小的了……里头的人可是犯的可是两条重罪,上头交代要好生看着的……」
「好生看着?光是看着有办法将他打成这副模样?怕是要留着他性命慢慢折磨吧!」金夫人口气满是嘲讽不屑。
「这小的就不得而知,上头怎麽交代小的就怎麽做,不敢多问,怕触怒了,自个儿的小命也不保。」在宫里当差可是件苦差事,表面上风光实际上是性命随时有可能被收走。
叹口气,金夫人收了怒气,宫里的生活是如何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就说几句话,这样,也不能通融吗?」
狱卒犹豫着,金夫人对他家人有恩,本就苦无报答机会,现下她有求於自己,不帮似乎太不近人情。
「嗯,好吧!可是不能耽搁太久,这点还请金夫人体谅。」
打开牢门,钥匙的碰撞声在漆黑安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狱卒退到外头去守着,就怕突然有人来,这下自己十条命也不够死。
点头道谢,金夫人走了进去,面对这个蓬头垢面了无生意的囚犯,她丝毫不见惧意,浮现的,是阵阵心疼。
「豪格。」
得不到回应,她缓缓走近,越靠近心就越疼。
「豪格……我来看你了……」
她的哽咽是那麽明显,终於获得对方一点回应。
「你……你是谁?」
直接走到他面前蹲下,她的手轻轻触碰着他那消瘦到只剩骨头的脸庞,心揪紧了。「是我……你看清楚,是我,我来看你了……」
这样俩俩相望,不晓得过了多久,豪格失焦的眼神逐渐清晰起来,握住她的手,透过她传来的温暖是那麽真实,可见眼前的她不是幻觉。
「是你……真的是你……等了这麽久,我总算等到你了……」心心念念盼的人,如今,就在眼前。
「对、对不住……我来晚了……」这双杀敌无数拿剑拔弓的手,掌心的粗茧还在,但那手的力道截然不同了……回握自己的力道是那麽弱,就像他的生命一样,摇摇欲坠、风中残烛。
「不晚……真的不晚……别哭,这没什麽的……」她的泪水就这样掉落在他的手背上,像被烫伤般,他急忙为她拭泪。
「是他吧?是他对吧?他怎麽可以这样狠心、这样对你?」
「不要紧的,只要能换得你平安开心,再多的伤我都能忍、都值得受的。」
「这又何苦?你明知我……我无法爱你……」堂堂一个尊贵的肃亲王,怎麽会为爱傻得如此?
爱上她,是他悲剧的开始。
「我从未希望你会爱我……那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求、一种贪心的渴望……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算你的心里始终住着别人,我也心甘情愿。」爱到深处,无怨尤;情到浓时,无悔恨。
「你太傻了……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对待……」他以命护她,保她往後日子平安快乐……这份情,教她如何受得起、还得起呢?
他想忍住却还是将叹息逸出口,自从认识她之後,他叹息的次数比之前加起来的还要多。「傻的人是你,值不值得是我决定的,就一如当年我从湖里将你救起般,就算到今日,我也从未後悔过。」
是啊,多年前她心死跳湖,是半途折返的豪格拼着命将她自湖里救起,为她找大夫安胎调理身子,还为她找了一座隐密寂静的宅子住下,从此之後她再也不是小玉儿,不是摄政王多尔衮的嫡福晋,她恢复了原名,以汪佳韵的本名生活着。
但考虑古代民风保守,未婚怀孕是一大禁忌,便编造了金老爷的存在,好让自己的孩子出世後不受人指点。
而在她跳湖之後,紧接着跳下的是依文,见汪佳韵心碎神伤,对多尔衮不谅解让他决心舍弃过去,以金胤文的之名陪在汪佳韵身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打点府内外大小事务。
「你明知道他将我离开的事情怪罪於你,觉得是你帮助我的,可你真的无须如此……你只要说出我没死,用这和他条件交换,相信可以离开这不见天日的牢笼,用不着受这样非人的折磨……」
汪佳韵心里痛苦,她总是带给人伤害,豪格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活例,为了救她,他几乎把命都赔进去了。
「离开他的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至少,心里很平静。」远离爱恨,她的心才有喘息空间。
豪格笑了,手摸着她的脸,她仍是那样美丽动人,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有你这句话,值了。不要因此而感到亏欠,希望你永远都是我记忆里那个爱笑的女子,那麽耀眼,让人移不开目光。」虽然当初对她的惊艳是她那忧愁的美,但後来,他发现其实笑容更适合她。
这样的情深,她却注定辜负……这又是何苦、何苦呢?
「这,还给你……希望佛祖能够再次保佑,一如你射杀四川皇帝张献忠那样,平安归来。」汪佳韵将平安符交还到他手里,愿这次,还能保他几年平安。
握着,像是会发烫般,豪格无奈的轻笑,最後却将平安符再度放回她手里。
现在的我已经用不着了……同样的话也是我想说的,只是我比较贪心,我希望佛祖保佑你一辈子平安喜乐……」
他这副残破病躯拖不了多久了,伤入五脏六腑,经脉半断,以他一个亲王的骄傲自尊,在战场上戎马半生怎能接受废人般的自己?
死,才是他最终要走的路。
汪佳韵再也止不住眼泪,痛哭着。
情字,竟伤得人如此透彻?教人如此绝望?
感伤间,先前离开的狱卒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话时还不停回头看。「金夫人,您真的不能再待了,刚有人来通报,说摄政王正往这里来,您再不走牵连就大了,小的没命就算了,万不想拖累一家大小啊!」
摄政王?多尔衮?他要来了?
脸都白了,倒抽几口冷气,至今光是听到他的名字还会心痛……怎麽能碰面呢?怎麽能呢?
她怎麽能辜负豪格牺牲一切为她换来的平静生活?
「我先走了……你,好生保重……」踏出牢门,狱卒重新将门锁上,一切都和往常无异。
最後凝望,汪佳韵咬着唇不让哭声逸出,转身就要离开。
「……如果……如果有来生……你是否愿意先认识我、先爱上我……」
脚步一顿,汪佳韵心里浮现一个人的脸孔,温柔的笑着,轻声喊着韵儿。
一千多个日子以来,午夜梦回不知念过多少遍的名字,就像镂在她的血骨里,她怎有办法爱别人?
潸然泪下,汪佳韵没回答,就这样头也不回离开豪格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