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舞 — 13

正文 花舞 — 13

她不是没来过楚湮的家,还酒醉留宿过;可是,甫踏进来,花无寒还是感到有点陌生,发现自己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

等着外卖的时候,楚湮上了洗手间,百无聊赖的花无寒便在她的家里参观;说穿了就是看看房间里是怎麽回事。想来,在楚湮的家留下了那麽多脚毛,她竟然没看过两个房间里的模样。

楚湮的房间很简洁,就只有一张双人床、一张小书桌和一个衣橱。大床用上素色的床单被子,床头板上有方便她挪动身体的索带和扶手。书桌前没有椅子,高度刚是明显地为迁就她的轮椅而稍稍高了点,其上只置着一盏桌灯、手提电脑、记事本和手机的充电器。衣橱很矮,像饰柜一般,上面置了两幅黑白风景照。

原本以为另一个房间不是客房便是书房,推开门才发现是个运动室。一边的墙是落地镜,除了大门所在的那边,其余三道墙包括镜墙也装有把杆。地板舖了软垫,其上置有一个钢造架子,放了从两公斤到十五公斤的哑铃,旁边则置有瑜珈球、橡筋带等小型的运动器材。房间一角辟了一个置物的角落,放了一个有活轮的层格,其上置了几个塑胶箱。

「这里是我练习的地方。」楚湮的声音从背後传来,花无寒便转身看去。她的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眼角渗出一丝无奈。「有些动作是要不断重复去试去做才能拿到精粹,所以我在家里也会练习。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这里就成了我的健身房。」

「健身?」花无寒问,然後又自己明白了过来般微笑。「难怪你的蝴蝶背肌那麽诱人。」

「蝴蝶...」话落,楚湮才明白她说什麽,不住脸红。她自然没想到花无寒会留意自己的背,还觉得诱人。「我每天都得做点运动,肌肉才没萎缩得那麽快,上身也得多做一点。」

花无寒这才明白楚湮说的所谓健身指的是什麽。她想起那次在复健中心看见的,心里便难受。她记起自己说过要陪她的,却发现自己完全忘了那回事。

「所以,对不起,无寒。我没地方让你睡。要不...」

「我跟你一起睡大床就好啦!」

说毕,门铃响起,花无寒笑着把楚湮推到客厅的小饭桌前,便往开门,拿回来热哄哄的外卖。她忙着从厨房里拿来餐具和把外卖置到桌上,并没注意到楚湮因为她刚才的话而紧张得额角冒汗。到她终於忙完,坐到楚湮身边,才终於发现一颗如豆般大的汗从楚湮的额角往下滑,便忍不住笑了,拿来纸巾轻轻替她抺去。这麽一个贴心的小动作自然让楚湮僵住,紧张更是让心脏跳动得像是要跳出体外般。

「来。吃吃这个。」花无寒把一块猪手夹到楚湮的碗里,细心地以筷子替她把那肉撕成小块,「这家餐厅最出名的就是这道慢煮猪手,嫩嫩的,把那个酱汁的甜味都吸收到肉里面,好吃得要命。来。试试。」

楚湮往碗里看了看,便拿起筷子,想要夹一块,却被花无寒没有移开过的视线弄得很尴尬。当她往她一看,那人更是笑得灿烂,一副要欣赏她把东西吃下去的才心息的模样。

「你别这麽看着我啦!」

「为什麽?」花无寒索性托着腮,似是看多久、多累也不怕,「我喜欢看你的脸。」

「你这样...我怎麽...我怎麽吃嘛!」

「湮湮。」还是那个陶醉的模样,花无寒笑着,轻握起楚湮受了伤、包紮成一团的手道,「要是我做错了什麽惹你生气了,你就直接骂我、打我,但一定要告诉我、原谅我,好不好?」

她没做错什麽!错的是自己,无法以平常心对待这个人,只能以最拙劣的方法去解决,最终却狠不下心来,拖泥带水地伤害了她。

楚湮很惭愧,惭愧得无法开口接话。这让花无寒误会得彻底,以为自己真做了什麽白痴事而不自知,把楚湮这个软脾气的弄得如斯难过。她企图开口再问清楚,那怕要用尽一切方法。

「无寒。」楚湮却在她话到咀边时开口,「你...你没做错什麽,也没惹我生气。只要,你别对我那麽好就行了。」

「为什麽?」花无寒这回更是激动了。那句话,被她的脑袋诠释成楚湮要与自己绝交。虽说,某程度上与事实相去不远。「我对你好有什麽不好的?而且,我也没真的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你怎麽突然这麽说了?」

激动起来,她把楚湮的手抓得很紧,稍稍弄疼了她。可她却哑忍,不喊痛,也不喊停,只白着脸强拉出一抹笑。这才让花无寒发现,匆匆收回了手,暗气自己的冲动,也气楚湮的隐忍。

「无寒。我的生活有很多掣肘。」楚湮收起了笑容,吃着,似不经意地随随地说,「普通朋友,有空相约吃饭聚旧,交换生活琐碎就好。没有必要把我生活上的不便弄到你身上。」

「湮湮。到现在,你还只是把我看成是普通朋友吗?」

她很想跟她坦白,大概从第一次见面、还称不上是朋友时,她便不能把她看成是普通朋友,更何况是现在?她们之间,正向着某个方向高速发展。这道神秘的斜道,她已来到了最高点;下坡後便是被茫茫迷雾遮盖的森林,美丽和危险交织的失落园。那个她努力地追在後头往上爬,很快便会来到最高点;她必须决定,让她留,还是让她走。

「你不能,是不是?」楚湮的心几乎停顿,别过脸去掩饰,却被花无寒捧着脸,「我也不能。湮湮。你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我们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我或许不懂得关心你,但不代表我不关心你,你懂吗?」

「无寒...」

「不要说。不要问。我决定了的事,没人阻止得了。我要对你好,你也阻止不了;除非你能把我赶出去,狠狠地赶出去!」

花无寒当然知道楚湮就是狠不下心肠的人;她对自己的好,也是如此清晰清明,更是不可能对自己硬起心肠来。但她也不敢太淡定,毕竟楚湮已多番明示暗示要疏远自己;情急之下,她把楚湮拥进怀里,把她放在怀内、视线外。

「你为什麽要推开我?」说着,她把人拥得更紧,话语里竟带了她自己也没预期的压抑哭腔,「难道,你也跟其他人一样,接受不了我的真身吗?」

她的真身,据不幸见过的人所说,是骇人的。或许,是因为落差太大;或许,是基因不济;也或许,是来自无底的黑暗。她早已习惯将真正的自己收起,埋藏在深处,然後忘记,好等自己都相信自己生来就是个冷漠的人。

但在楚湮面前,她的真身很自然地显露;而她,没有丁点被吓到的反应,亲和地伴在自己身边。在这个小房子里,没有不能被接受的自己,她能随心所欲地做她想做的事;想笑就笑,想气就气,想哭就哭。那份自在,她爱不释手,很想永远地拥有;直觉告诉她,楚湮也享受两人一起的闲适时光,也会希望延续下去。

那为什麽她要推开我?

「对不起。无寒。」楚湮伸出双臂,环着她的腰肢,用力抱紧,「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已没有能说的。那个实在的拥抱,那段不存在的距离,那同步了的心跳,清楚传达了一个讯息;这是一场发生在脑袋里的战争。而战争中断送的无辜灵魂,通通随汹涌的流水逃出,冲刷生还伤兵的内心。

两人安静地哭了一会儿,便自行擦去眼泪,沉默地伴着对方吃饭。饭後,花无寒把碗碟洗了,楚湮则趁着这间隙为她准备了梳洗的东西和替换的衣物,置到浴室里。花无寒对她忽然能找来这些感到讶异,但没能多问便被催促着往洗澡去。当她洗澡以後发现楚湮浑身是汗地躺在健身房里,便觉得被算计了,心里有点纳闷。

「我来帮你,湮湮。」

「不要。」楚湮笑着,以手肘撑着地面,拉起了身体,坐在地上微笑说,「你别靠那麽近。你洗澡了,我却浑身是汗,臭死了。」

「你做运动为什麽不让我陪你?你是故意的!」

「这不是复健中心那些,我一个人就可以。」说罢,便挪着身体爬上了轮椅,「你先上床睡吧!我去洗澡,没那麽快的,所以千万别等。」

「要是你伤到了手怎麽办?伤口被扯开了怎麽办?」

「没事。真的没事。有事的话,我大叫,好不好?」

楚湮笑着,也没让花无寒再说什麽,推着轮椅离开健身房,匆匆进了浴室。花无寒看着她那被汗水沾湿的背,又是被那蝴蝶肌勾住了眼光,竟也忘了要再争论一番。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沉迷楚湮的美色,总在奇怪的时候因为看见她的笑容、她的背项而失了神。真够变态的!她想。

躺在楚湮的大床上,花无寒莫名的感到生气和嫉妒,却又说不出个原因来。她就这麽躺着,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尝试了解自己的思绪,但想来想去,都还是想不出个什麽来。结果等到楚湮从浴室里出来,她还是醒着,心里还是有那麽一点生气和嫉妒。

「无寒。你先睡。」楚湮对花无寒还没睡感到讶异。她是费尽了劲儿把速度拖得很慢,让本来就得花上不少时间的淋浴再拖长了一半,就是不想要跟她醒着同床。她把自己推到小桌子前,打开了手提电脑,「我有点儿事情,可能花点时间。」

「湮湮!」花无寒突然便从一个躺卧的木乃伊状态换了一个海棠春睡般的侧卧,托着头,皱着眉来看楚湮。这俐落的动作稍稍把人给吓着,楚湮怔着看她又是要来哪一出。「意外之前,你跟人在这里同居,是吗?」

有一刻,她幻想着自己每天下班回家都有楚湮这样一个温柔贤慧的美人在,与自己分享生活。那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楚湮的家人何其幸福,能与这样一个仙子一般的女子共同生活。想深一点,她发现楚湮不曾提起过自己家里的事,屋子里也没有与父母或兄弟姐妹同住的痕迹。

想到这,她便明白那份嫉妒哪里来。

大抵就像花无寒自己一样,楚湮曾与人同居,才会租住比较大的房子,睡这麽大的床,置有替换的牙刷、浴巾、拖鞋。有那麽一个男人曾经与她在这房子里一起生活,曾经这麽亲密过。

「怎麽突然这麽问?」楚湮自是被她这麽一问吓了一跳,怔着,良久才牵强地笑。「的确曾经跟人同居,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人因为你的腿所以跑了?」

「无寒。不要说这些,好吗?我不想提起。」

说罢,楚湮便埋头在手提电脑上做着什麽,没有再看花无寒一眼。花无寒当然知道自己又是白痴地撕扯着人家的疮疤,也就很是愧疚地躺了回去,看着天花板发呆。

楚湮再美,再婉约动人,双腿废了是事实,在交易广场一般的情场上没有太大叫座力。进化论的论调下,有多少个男人会选择与她厮守,大家心里有数。说爱,怎也还是逃不开现实,无论那个人曾经如何爱她。徐晓辉不也是信誓旦旦地说过,无论她成了什麽样,他都会守在自己的身边吗?结果呢?他为从一开始便没有改变过的事而选择放手。那便是爱情。

她等了很久,想了很久,才等到楚湮关掉电脑,来到床边,拉着床头板上的扶手和索带,把身体挪到床上。就在她躺好了以後,伸手想要关掉床头灯时,花无寒才突然睁开眼睛,撑起了上半身,侧过来俯视她。楚湮几乎被吓得跳起来,心被一股离心力拉扯;如若她的双腿能动,大概她已往花无寒的下腹来了一记她承受不了的膝撞。

「无寒。都两点多了,怎麽你还没睡?」

「你用不着难过的,湮湮。」花无寒还是撑起了半身,往楚湮再靠近了些,「就算是你再找不到爱你、愿意照顾你的男人,你也不会孤单的。你还有我,我会陪你的。」

可以把这句话听成是情话的话,她会把花无寒紧紧地拥着,让她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感觉到逃进她颈窝里不欲再离开的自己在点头。可以哭的话,她会在她的怀里哭个够,让她明白自己这些年来积在心里的委屈因为她而通通随泪水流走。可以吻的话,她会把她按在床上,亲吻她的每一寸,让她了解自己对她的慾望是多麽的强烈,如暴风雨吹袭一般难以抵挡。

用尽力,她挂起了平日那亲和的微笑。

「我没事。」只伸手轻拍她的脸,很快便收了回去,「都过去了。而且也不是你想的那麽不堪。快睡吧!夜了!」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她别过脸去,假装着拿来桌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又放了回去,「我半夜会起来把腿挪一挪。要是弄醒了你的话,你直接再去睡就好,不用担心,啊。」

没有等到她回应,楚湮把灯灭掉。黑暗中,她意识到花无寒顿着,尝试在无光的环境下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弃,躺了下去。她一直沉着等待,直到听到花无寒平稳的呼吸声,才松了一口气,然後不争气地无声哭了起来。

若然,那是可以实现的承诺,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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