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钟,这个时间对於眼晴不太好的店主来说,实在是有点太早。不过今天既然是周日,他的咖啡店暨花店於早上也会营业,所以才会在这个时间看得见他的身影。
头发有点凌乱,似是还处於没睡饱状态的店主,一进店门,第一件事便是到柜台後的流理台,用手接了自来水往脸上泼,这使得他把一直架於脸上的深色太阳眼镜置於流理台旁。
「Amina,是这儿了。」店门却在此时被推开了,传来一把好听的女孩子声音。可是店主却不知道女孩在说甚麽,因为她用的,并不是这儿流通的英语,而是法语。
店主抬起了头,水珠还在他乌黑的发丝上。他用手边的橡皮筋随意把浏海和两须往後束起,朦胧之中,他勉强还能看见两个身影在向他走近。走在前面的一位身型明显纤细,应该是个未成年的少女吧?刚才那句话是她说的吗?店主正为自己不谙法语而感到苦脑。
两位客人直接地走进店内,就在柜台前的高椅子坐下,也没对店中央那瞩目又独特的花卉展示架多看一眼半眼。
「早上好,」不算低沉的声线,是一把比较高音的男声,女生的同伴Amina向店主打了招呼。
「早安。」幸好Amina用的是英语,店主暗中舒了一口气。
「我们想点咖啡,我妹妹看网上的介绍说你们这家店有很多不同的特式咖啡饮料,特意想来试试的。」Amina的英语说得非常纯正,并没有带甚麽奇怪的口音,「Alice,你要喝甚麽吗?」
「有甚麽咖啡最适合早餐时间呢?」正是刚才说法文的女孩,但这次Alice也换了用英语说话。
「刚好有呢,两位是法国人吗?」店主笑着回应,并立即熟练地从柜中拿出了两个比一般咖啡杯更大的厚杯,杯口十分宽,有点像有汤碗。
「正是呢,我是从法国来的留学生,」答话的是Amina,「我妹妹则是专程从巴黎来探望我,顺道观光。」
「Amina你弄反了次序啦,我是来旅行,顺道看看你啦。」
「还不一样啦。」
听着小兄妹斗咀的同时,店主面前的开水都已经煮沸。他俐落地把磨成细粉的咖啡放於滤纸之上,随即注入少量热水,待得咖啡粉膨胀,咖啡液开始滴下时,再以细咀的热水壶以画圈的方式注入热水,从内至外,又慢慢由外转向内,一圈又一圈的热水注入,滤纸下的深棕色液体缓缓流出,咖啡浓郁的芳香随即渗满店内每一个角落,当然包括两位年轻客人的鼻腔。
「好香呢!」Alice不禁发出了赞叹的低呼。
「手冲的香味是不一样啦。」店主回应说,他的手却没有停下来。咖啡才刚冲好,他立即把热牛奶和咖啡同时注入那两个宽口厚杯子当中,最後加上了少许奶泡作为装饰。
「久等了,这是两位的咖啡欧蕾,」店主把两个宽口大杯子放於柜台上,「也就是法式牛奶咖啡,我特别使用了法式烘焙的咖啡豆,咖啡和牛奶以一比一的比例同时注入杯中,使得味道混和融合。我知道法国人都喜欢在早餐时来一杯咖啡欧蕾,让他们的一整天都注满好心情。」
「牛奶的香浓刚好中和了咖啡的微苦,而且还把咖啡的香味提升到另一个层次呢。」
「没错呢,咖啡和牛奶果然就是绝配。」
兄妹二人对面前香浓可口的咖啡欧蕾赞口不绝的同时,店主却为他们带来了另一件金黄色的瑰宝。
「来,加上这个就是完美的法式早餐。」白色的陶瓷碟上的是两个烘得香脆的牛角酥,香气四溢。
「这是我送给两位从法国远道而来的朋友的礼物,」店主接着说。「请慢慢享用啊。」
说完,店主便专心埋头於清理咖啡用具的工作之中,然而兄妹二人的轻声对话却时而传到店主耳内。二人以法语对话,店主当然听不懂,只是他们那种窃窃私语的语气,还有从身後而来的异样视线,实在让店主无法不在意那对法国来的兄妹到底在谈论甚麽。
「真好喝的咖啡,谢谢款待。」妹妹Alice故意提高了嗓子说,「接下来我要去看看鲜花。」
这下子店主终於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回头去看看两位客人。Alice那纤细的身影已经不在他那狭窄的视线范围内,就只剩Amina仍然坐於柜台前的高椅子上,由於视力不佳,店主用尽了全力才稳约看见这位兄长正直直的注视着自己,笑眯眯地。
柔顺的棕发,中性的五官配着的是好看的笑容,这麽吸引的外表,连作为同性的店主也不禁看多了两眼。
更甚的是,店主也本能地从那带笑的眼神中,读懂了个中蕴含的信息。
「刚才我看你冲咖啡的手法真纯熟啊,你开咖啡店很久了吗?」先搭话的是Amina。
「也不是,才一年左右,」店主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在那个模式中才有的笑容,「不过对冲咖啡方面倒是很有自信啦,怎样?刚才的咖啡,你喜欢吗?」
「嗯,很喜欢,我从来没喝过这麽香浓的咖啡呢。」Amina闭上了双眼回想着刚才咖啡的美味,「那种余韵,仍然留在我的喉咙上呢,真是香醇。」
「那要不要续杯呢?」店主看了看Amina那早已清空的宽口杯,视线又回到法国青年迷离的眼神上
「嗯,很好,那我就可以再次欣赏你冲咖啡的姿态了。」
店主没有答话,只是以笑容回应。再一次,他提起了热水壶把开水打圈的慢慢浇在滤纸中的咖啡粉上,这一次他的手法更像一场表演秀,因为他很确定,他的观众正目不转晴的看着自己。
不消一会,又一杯完美的咖啡欧蕾呈献在Amina面前,但这一回他并没有等待,而是站起来主动地从店主手中,接过这杯期待着的咖啡。
就在那预料中的手指触碰一刻,Amina尴尬一笑,还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有人跟你说过吗?你眼晴的颜色很漂亮呢。」Amina回坐到高椅子之上,低着头向那杯咖啡欧蕾轻声地说。「令我想起一种花朵,就是法国的国花,香根鸢尾。」
「我知道呢,」店主的眼神却没放过低着头的Amina,「紫色的鸢尾寓意爱意和吉祥,而蓝色鸢尾花,花语则是赞赏对方素雅大方。」
「还有暗中的仰慕呢。」仍是低着头,Amina以大约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说着,他又怎知道面前的是个视障人士,而视力不佳的人,听觉通常也不会差。
「而且鸢尾的香气非常高雅,感觉和你很相衬呢。」店主说着,一转身便离开了柜台之後,往着店前走去。
「你怎麽啦?成功了?」Alice却趁着这段空档,一个箭步回到了Amina身旁,似乎她也一直注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当然,这还用说的?刚才我看他一直盯着我就知道了。」Amina自信地笑着
「你就不怕Ira会生气啊?」
「怕甚麽?我又没作过坏事。再者,」Amina那神情实在是太狡猾了,「好妹妹,你不说,他又那会知道呢?」
「来,这是送给你的,」店主已回到柜台之前,他的手中多了一大束鸢尾花,紫的蓝的都有,「祝你们在英国有一个难忘之旅。」
「给我吗?谢谢你。」
「不客气,漂亮的花,送给漂亮的人儿可是最适合。」
「Rob,我回来罗。」店门在这时再一次被推开,进来的是留着黑色卷发的工读生,「你猜我刚才在路上遇见了些甚麽?是问路的客人呢!原来我们店有这麽出名啊,连法国的客人也知道了,我把他们顺道带来罗。」
工读生愉快地高声说着,他身後还有一男一女,男的身材偏矮小,但结实的身体线条和小麦般的肤色都显示出他是个擅长运动的男生。女孩则穿着淡粉色的洋装,头上结着同色系的缎带,看上去和刚才来店的Alice一样,大约都是十三四岁上下的年纪。
「Alice。」穿洋装的女孩一看到Alice在店内,已向她跑过去。
「Isabelle。」Alice也回应着,两个女孩高兴地抱在一起,「等你好久了啊,还担心你迷路啦。」
「咦,原来已经有客人在呢。」工读生步至Amina面前,看了看旁边的店主,声音中似是带着一点不悦「要买鸢尾花啊?你手上这束一共是十二磅,谢谢了。」
「不对啦,这是...」店主在旁想要搭话,却被另一男声打断。
「十二磅吗?我来付吧。」说话的是跟刚才穿洋装的Isabelle一起进来的运动型男生,「Amina喜欢的话,我来送你。」
「Ira,这...真不好意思。」
「不会啦Amina,我应该的。」叫Ira的男生,脸上一片洋洋得意。
「Amina,既然已会合了Isabelle和Ira,我们就快走吧,」Alice催促着她的哥哥,「今天我打算要逛几个博物馆的。」
「所以是你叫他们来这儿集合的?」
「啊,不然呢?」Alice吐了吐舌,还对兄长佻皮一笑。
然後,手中抱着那束Ira付款买下的鸢尾花,背门则被妹妹推着的Amina,离开咖啡店时却听到身後的工读生和店主的对话。
「笨蛋,你怎麽不架太阳眼镜了?」
「没有啦,就刚才洗脸嘛...」
「你又不是不知自己眼晴不好,也不想想别人以为你盯着他们看,有多尴尬啦。」
「没有没有,我这就戴上...」
「暗中的仰慕...吗?」Amina看着手中的蓝色鸢尾花,心中想着,「的确是对咖啡的仰慕呢。」
Amina笑了,和他的伴侣,还有二人的妹妹们,一同步出了这家充满香气的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