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谦今日可谓费尽心思了。
前些年多灾多难,不仅当时还是楚王的皇上没心力过节,皇后娘娘自个儿还是离净门杀手,过节什麽的於她而言反而是个下手的好日子......饱暖思淫欲,然後凉凉——
好不容易如今一切平定,怎麽着也该好好过过七夕了。思至於此魏谦打定主意,便悄悄与眠栀商量如何将皇后与皇上送进延福行宫。
而延福行宫那儿魏谦便让人偷偷布置一番,挂彩灯、备膳等等,然後提前与纪晁公公通了声气,让他与自己里应外合,攒掇皇上带皇后去行宫,此事便算成了。
御书房群臣於是一早上朝前便收到了魏都督堪称大逆不道的纸条:「今日七夕,有事也得无事,无事便闭紧嘴。」待到无事可议後纪晁便会说行宫月季开得正好,皇后惦念无比云云。
可没想到下朝後李泽言并未如往常般召近臣至御书房议事,反而放众位大臣离宫。
魏谦心里突的一跳,该不会是皇上发现了自己私自阻挡群臣上奏又串通纪晁和眠栀打算将他与皇后哄骗到行宫......
李泽言没有多看魏谦一眼,也并未乘辇,而是闲适地往福宁宫走去。出了垂拱殿向来冷峻威压的气息便淡了不少,魏谦与纪晁交换了个眼神,放心了些。
皇上并未生气,想来也没发现。
一行人甫踏进福宁宫,便见兰倏一身海棠色常服莳弄着几盆月季。她本就生的明艳,但眉眼间却清雅疏冷,加之成为白蛊师後肤色越发白皙得简直发亮,如此妖媚的颜色在她身上竟生出几分仙气,也让魏谦感叹怪道皇上不惜下旨不纳妾,皇后这是足以让六宫粉黛无颜色啊无颜色。
尽管皇后的坤宁宫与皇帝的福宁宫连成一片,皇上依旧时常让皇后宿於福宁宫,好在下人们不敢乱嚼舌根,否则朝臣们不得闹成什麽样儿......
(毕竟上一批嚼舌根的连舌头都没了。)
「参见皇上。」兰倏身後的眠栀率先发现了李泽言等人,赶紧垂首行礼。
「怎麽这麽早?」让眠栀一提醒兰倏这才抬头,便见李泽言还着玄色皇帝朝服,金色团龙纹显现出帝王的尊贵,但他的墨色双眸瞧着她深浓得见不到底,平素的冷峻早褪了乾净。
「今日无事,便早些回来了。」李泽言接过兰倏手上的剪子,剪了一朵开得灿烂的绯红月季,别在她发上,「纪晁说延福行宫里几株月季开得正好,你念了许久......想去看?」
闻言不待兰倏有反应,魏谦寒毛先竖了起来,猛得一瞧纪晁,却见纪晁也一脸晴天霹雳,幅度甚微但慌恐的摇头表示他连个提醒的机会都没有,话都还没说呢皇上莫不是会通灵?
完了完了皇上肯定发现了。
魏谦闭了闭眼,感觉自己乌纱不保。
而与魏谦纪晁站在一起的眠栀观摩了他俩全程的神情变化,心里便觉事情有异......但又看不出哪儿有异。
兰倏桃花眼一转,瞥过魏谦、纪晁、眠栀,又回到李泽言脸上,似是心下了然,几不可见的弯起唇角慢悠悠道,「是啊,但又想着自己看没意思。
李泽言眼底沁出笑意,与兰倏多年的默契使得他只要开个头,她便知道怎麽做,「换件衣裳,我带你去。」
「好啊。」兰倏灿然一笑,看得李泽言心里泛起涟漪,抬手将一丝不听话的发拨到她耳後,羊脂玉般的耳垂触手细腻无比。
他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
梦里兰倏面无表情,本该生机蓬勃的桃花眼里一片死寂。身着金色宫装似是在等他,可等不到他来便倒下......最後她死了,浑身寒冷得结出一层霜,死在他怀里,在坤宁宫里。
李泽言不明白为什麽兰倏要隐瞒自己的病情,但他知道兰倏都是为了他,为了让他无後顾之忧的逼宫斩杀太子。
每回梦醒,他都能感受到一股窒息般的心痛和酸楚,明知兰倏好好的躺在他身边,却仍需得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感受她平稳的气息和温暖方能驱散恐惧。
是,向来心硬如铁的他却恐惧兰倏的死。
直到登基,执着兰倏的手坐上龙座之时,他才真正算是安下心,也不再做那个梦了。
虽然他从没提起那个梦,也不让兰倏住在坤宁宫,但她却也没多问,温顺的接受了。
「去吧。」李泽言微笑,看着兰倏带眠栀转身回殿里,便回头瞥了魏谦一眼,吩咐纪晁道,「更衣。」
这一瞥魏谦头发丝都要悚得冲冠而出,纪晁不敢多言只得跟在李泽言身後进偏殿。
不多久李泽言换了玄青印金团纹常服,走出偏殿便见兰倏也正出来,雪青昙花纹锦裙不似皇后,倒似......当年头一眼见到的她。
重九宴上的「周十四」。
两人上了魏谦备好的马车,李泽言似笑非笑的低头看靠在他怀里的兰倏,「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
「反正不是行宫。」兰倏闲适的把玩他的手指,「说实在行宫里的月季福宁宫也有,魏谦这藉口不怎麽高明。」
李泽言反手抓住她手指,「那你想去哪儿?」
「......哪儿都成,有你便好。」
七夕的君仪桥两旁罗列着各色小摊,但凡吃食、花灯、小玩意儿等皆备,许多姑娘也与郎君一同游玩,桥下还有几艘小舟穿梭,此时的华京喧嚣却热闹。
李泽言牵着兰倏早在街上玩了一会,两人特意不穿得显身份,旁人都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夫妻。兰倏空着的手里拎了方才左买右买的吃食,而李泽言的另一手则提了一坛桃花酿和两个喜鹊灯,兰倏非要买一对,说七夕就是要双双对对,只买一只对另一只不厚道。
「......强词夺理。」李泽言无言以对。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夫人,还是你自个儿昭告天下的那种。」兰倏摊手,笑着凑近他说道,眸里烟波流转,「废后嘛......你今日下旨兴许明日棋洛便叛变了,嗯,我与阿昉交情不浅,大约虎狼军也要反......是了,我还能回湘南当我的白蛊师——唔!」
李泽言少有在外头吻她的时候,兰倏难得愣愣的瞧着他,「你......」
「你太吵了。」李泽言气定神闲的揽着她上了一艘小舟,晃啊晃的将舟摇离岸边。
兰倏摸了摸烧起来的脸,将手上的吃食打开铺在小舟的几上,一边吃喝一边嘟囔,「总之废后什麽的你想都别想。」
「我自娶你为妃之时,便没想过要放你走。」李泽言墨黑色的双眸在两盏灯微弱的照耀下无比灼人,「回湘南,你也想都别想。」
「......」兰倏一手撑着脸儿,不禁咯咯笑了出来,桃花酿自然喝不倒她,可此刻她觉得自己醉了......两世拼搏,原来她并非只求替师父洗雪冤仇,她最终求的,不正是一个李泽言吗?
一个完好的李泽言,和一个完好的她。
而李泽言专注的看着面前笑得眯起眼的兰倏,心里踏踏实实的感觉到她活着,活得好好的,在他掌心开出绚丽的花似的。
那个梦,便让它永远都只是个梦,尘封在心里永远都不让它成真。
他会牵着兰倏,白首不离,子孙满堂。
「我有个东西给你。」兰倏自袖里摸出一个玉佩,通体乌黑的团龙玄玉上头打了个同心结,「华京习俗是姑娘会送同心结给心悦的郎君,而郎君若是也心悦姑娘,便——」
「便将之挂在身上。」李泽言收下了玉佩,看了几眼就拆了自己的换上兰倏送的。
「你看都没看清我打了什麽络子就收......」兰倏哭笑不得,瞧着他收起自己的和阗玉佩。
「因为是你送的。」李泽言又看了几眼腰上的玄龙玉佩,抬头淡淡笑道。
「我若送毒药你也收?」兰倏开玩笑。
「怎麽不收?」李泽言挑眉,慢条斯理的答道,「毒死了我,你舍得?」
兰倏无语凝噎,她的确舍不得。
「强词夺理......」
「谁让我是你夫君,昭告天下的那种。」
「......」
延福行宫里的魏谦惊恐的发现马车空了,眠栀遭人点穴,骇得和纪晁沿路找主子,俩人心里怦怦直跳,唯恐主子一遇害大华便真的要完,到时他俩便成了千古罪臣......
亥时末他的两位主子才手牵手愉快的回到行宫,魏谦差点儿当场表演一个心疾突发,隔天便递了摺子告假。
毕竟大喜大悲容易乐极生悲。
皇上追不追究魏谦也看破红尘了,在这宫里怎麽都玩不过帝后,还是小命要紧啊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