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闹钟铃声大作,张彦凯半梦半醒按掉闹钟,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过了这麽多年,他还是时不时会梦到高二那年告白失败的经过。一早又梦见陈郁涵,或许正是因为她要回国了。
他走出房间,弟弟张东颀的房门仍紧闭。
张彦凯在他大学时才知道有这麽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关於两人微妙的关系,兄弟间很少提起,极尽避免甚至避讳这件事。在他当完兵後,就接弟弟一起离家在外居住,弟弟和他年纪差距十岁,他已经在外工作,而弟弟现在还只是国三生。
他将面包送进烤箱,烧了开水後,叫弟弟起床。结束每日早晨的例行工作才更衣出门上班。
寒假的校园内少了学生平日的嘻笑声和喧闹,学校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张彦凯身为菜鸟教师,春节前夕仍被排班处理公务。此时已到下午三点,接近下班时间,他坐在办公室里,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不自觉地小声哼歌。
「张老师,心情挺好嘛。」一旁同事轻敲张彦凯的桌面,他才赫然发觉自己不经意流露出满心的喜悦,随即尴尬地止住哼歌。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光想到初二得见到丈母娘我头就痛。」已婚的同事扶额埋怨,「张老师呢?你年纪也不小罗,会带女朋友回家过年吗?」
「哪来的女朋友。而且我家不太过节。」张彦凯耸肩,「我的新年任务就是叫我弟把家里打扫乾净,没什麽特别。」
「那你刚才又是为了什麽事这麽开心?」
「不过是要见见许久不见的朋友罢了。」
同事眯细眼睛,嗅出八卦。张彦凯摆了摆手不再回应。
在他准备下班时,手机铃声响起,才一接起电话就听见陈郁涵的声音:「阿凯,我回国了,但没钱搭车,你可以来接我吗?」
「又忘记带钱了?」张彦凯侧头将手机夹在肩上,同时快速关机收拾桌面。
「有带钱,但只有新加坡币……」
「拿去换台币呢?」他玩笑道,拿起外套穿上。
「好呀,那你不用来了,下礼拜再见。」
「等等!我马上过去。」张彦凯急忙向同事点头道别,迅速离开办公室。
「好,我大概半小时就出关,在老地方等你。」对方的语气含笑。
他开着父亲的老爷车往机场前进,早在一开始他就已经准备好接风的工作,嘴上说不想去,但行动却完全相反。
接近机场的道路严重堵塞,不少人趁着春节出国或返乡。张彦凯看着手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不禁着急拍着方向盘。手机传来震动,他趁红灯拿起来看,上头浮现讯息:我在免税店晃晃,你慢慢开。
张彦凯不由得会心一笑。
等到他抵达机场时,已经见到对方站在出口处,紧抱双臂。
「怕冷怎麽不在里面等?」张彦凯停好车,替她将行李箱收进後车厢。
「怕你找不到我呀。」她盈盈笑,主动将剩下的行李放进後座,自己坐进副驾驶座。
张彦凯盯着後照镜倒车,眼角瞥见一盒香菸自陈郁涵的袋子探头出来。
「那是买给我爸的。」
「嗯,我猜到了。他还抽菸?」
「没办法,戒不掉。」陈郁涵瞥向窗外,「你呢,新年不回家吗?」
「不是不回家,是家里没人回来。和我弟在家随便煮煮就好。」
「自从你搬出去後,我回家很无聊,不能直接跑你家了。」
「跑我家干嘛?」张彦凯问,心里闷闷的。
「和你聊天呀。我不找你,你会找我吗?去年说什麽我有男朋友了,所以不要太常见面,这麽见外,我认识你比较久还是男朋友比较久啊?而且我男朋友在新加坡。」
「在新加坡和这有关吗?现在呢,还顺利吗?」张彦凯偷瞥了她一眼。
「别说了,都分手啦。」陈郁涵低头翻找包包,掏出一支护唇膏放在进置物柜。
「放了什麽东西?」
「护唇膏。」
「送男生护唇膏做什麽?」
「就是因为是男生,所以才送护唇膏。一般男生不太买这些东西吧,所以我帮你买。」
「刚才你说分手是什麽时候?好不容易交到的男朋友,这麽快就放手了。」张彦凯还不想结束刚才的话题。
陈郁涵垂眸:「早就分好一阵子。是我被甩了,这样你还要继续问吗?」
张彦凯一面开车一面慌张地侧着脸瞧她,见她嘴角上扬,知道她没有生气就放心了。
「你弟升国三了吧?」
「亏你还记得。」知道她把自己家的事放心上,使他心底暖暖的。
「你说过的话当然记得,要不是我你现在会和他住一块儿吗?改天让我见你弟吧。」
「新年这麽忙,你有空见他?」张彦凯笑了一声看向她。
「我初四有空,让我见一下嘛。」
「初四不是同学会?」
「吃完饭後罗。我会在台湾待上十天,只要你可以,我天天有空。」
「你想见就见吧。不过我弟不太喜欢和人接近。」
「我先帮你让你弟习惯接近你朋友,这样以後你女朋友见到他,难度也会降低。」
「那也要等我先有对象吧。」张彦凯趁红灯,打开收音机。她的问题让他心里不舒坦。
「你都几岁了,还不赶快找个女朋友吗?」
张彦凯耸肩不回答,不想再让她持续往下问。
「啊,对了,打开置物柜,有一封信是你的。」
「信?」陈郁涵再次拉开置物柜,发现里面有一封红色信封,「来了,天呀,我人生第一封红色炸弹,是谁这麽想不开?」
「是阿霓的喜帖,她很期待你参加。」
陈郁涵听到张彦凯提及「阿霓」,笑容禁不住地僵硬,还没拿起信封就又将置物柜关上。
「婚礼在六月底,你会来吧?」张彦凯又问。
「大学之後很少连络,结果他们总算要结婚了,还真快。记得当时我和你还在为了要不要干涉别人的恋情吵架。」
「所以我才说不要介入,让他们自然发展。上次他们约我一起吃饭,两人看起来很甜蜜。不管怎样,我想他们会很幸福。」
「幸福啊,那样就好……」陈郁涵发出感叹将椅背向後躺,望着张彦凯後脑勺睡乱的头发,忍不住又坐起身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怎麽又睡成鸟窝头了?没睡好吗?」
「哎呀,别摸了。」张彦凯吃了一惊,难为情地头侧向一边闪避。
「怎麽?头发是你的敏感带吗?又不是没摸过。」
「什麽敏感带?我没睡好恐怕是因为又梦到被你威胁吧。」
「喂,我们多久的朋友了,就算我威胁你也都是为你好,才不是恶梦。」陈郁涵伸手拍了他的手臂。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开车啊,而且我又没说是恶梦。」
「所以是好梦罗。」陈郁涵咧嘴笑。
张彦凯不回应侧头瞥向她,她已经躺下闭上眼睛。
他不敢说自己时不时梦见她,梦见过去告白的情景对他来说倒不算是恶梦,他真正害怕的是梦见她和不认识的男人交往。他不曾亲眼见过她的男友,她的私生活向来很低调,他只瞄过她男友网路上的大头照外不敢多看,但却会想像她和对方牵手甚至接吻,搞得自己心情烦闷。
他们是多年的好友,让她老习惯依赖他,他也喜欢被她依赖。或许是因为他向她告白过,所以始终处在下风处,依旧对她付出得多。陈郁涵大学毕业不久便前往新加坡工作,两人能见面的时间变少,他每年都很期待她新年返乡,然而实际见面内心却只有惆怅。就算此刻她坐在自己身旁,但却不属於自己。
他盯着後照镜里她的睡脸,轻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