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姐。」
圆圆刚下舞台，就被一身百转千回的呼唤给拦住了脚步。
「玫瑰。」圆圆淡淡扫了她一眼。
玫瑰在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还是带着笑，「我可是看见，那叶小子又带着他那几个朋友趾高气昂地来这边快活了啊。怎麽，他又没来看你？」
圆圆愣了愣，而後笑得妩媚，道：「他的事，我怎麽知道？」
玫瑰嗤笑一声，「这男人啊，有钱了就会变心，看他以前对你瞻前马後那样，现在哦～」
圆圆懒得跟她掰扯，「我有些累，改日聊，走了。」
玫瑰看了她一眼，忍住想要白眼的冲动，故作好心地劝道：「我看，你不如心甘情愿跟了周行错算了。」
圆圆听完，目光一冷，微微靠近她，用手挑起她的下巴，「我们玫瑰这张嘴啊，不仅能唱淫词艳曲，还能放屁呢。」
玫瑰一张白嫩嫩的脸被气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刚想将圆圆的手打下来，对方却已经率先放开了，气没处撒，只能恶狠狠地对着圆圆远去的袅娜背影骂道：「臭婊子，假清高。」
……
圆圆没有走成。
她一出酒店，便见到了几台政府的打车，车上下来许多清兵，为首的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周行错。
周行错是留学归来的洪帮人，辫子早已剪没了，光看外貌，倒真衬得上气宇轩昂这四字。此刻一身西洋打扮的他身後跟着一群长辫子的新军，这模样倒是说不出的讽刺。
倒真是应了姐妹们的那句：「谁能想到这麽矜贵的一张皮竟然披到了这麽烂的一个人身上。」
经理匆匆迎了上去，「周爷，这是作甚？」
周行错一把推开了他，「办案。」
长指动了动，身後的清兵便无视这偌大的洋人所办的华东大方店，直冲冲地走了进去，开始挨个搜查，剩下的则将饭店围得水泄不通。
周行错也跟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圆圆站在一旁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暗道不妙，迅速抄近道，找到老头，「快，去三楼通知醉亭，周行错来了！」
老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点头，烟也不抽了，卯足劲往三楼跑。
圆圆则又返回原路，追上了周行错。
「周爷！」
周行错停下了脚步，看着小跑过来，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笑得风情万种的圆圆打趣道：「怎麽，圆圆小姐想通了？」
圆圆站在周行错面前，保持了一定距离，「何来想通一说？周爷条件这麽好，是圆圆的福分。只是，圆圆是女子，总要矜持一些不是？」
周行错大笑，眼睛晶亮，不是不懂她打的什麽主意，这小妮子，敢跟他玩美人计。
周行错往前跨了一步，一手将她搂进怀里，「圆圆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知道，不要打扰人做事，嗯？等我完事了，再来找你。乖。」
这声「乖」威胁意味十足，让圆圆差点打了一个寒颤。
「爷」，圆圆千娇百媚地唤了一声，唤得所有在场的男人心里一酥，「我这可是为您好。这怎麽说，也是洋人的租界，咱不好这麽大张旗鼓不是？」
周行错低头看了看怀里这个女人，用这个理由倒也不傻。
怀中人继续说道：「我们洋老板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我已经让经理去说道说道了，您就先让您这些手下退到外面，守着大门，等老板一松口，不就行了吗？」
周行错本也不想接这个差事，他是个精明人，得罪洋人的事，他还当真不想干。
於是便点头，「去外面等着。」
一会儿，那些官兵们便都退出了饭店。
圆圆悄悄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什麽，便听周行错道：「圆圆，你也不能叫我干等着对吧？」
圆圆抬起头，嘴角弯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那是自然。」
周行错嘴角勾了起来，很是满意她的答复，稍稍弯腰，将圆圆打横抱在怀里，随意踢开一个空的客房，把人带了进去。
……
华东大饭店漆黑的後巷里窜出来几个年轻人。
原来是老头将叶寄鸿一行人从小门带了出来，「快走吧，这地你们是再也不能来了。」
「多谢老伯。」众人行礼道谢。
老头摆了摆手，「快走吧。」
叶寄鸿与众人一起离开，刚没走几步路，便又折回来对老头说：「帮我跟圆圆姐道谢。」
老头眼神闪了闪，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行了，快走吧。」
「嗯，谢了。」说罢，小跑着几步跟了上去。
却不料，这一面，竟成了永别。
……
「叶寄鸿跑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披着睡袍，胸膛有些疤痕的周行错也并没有惊讶，他点点头，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混乱的大床上，圆圆一双有神的美目此刻有点涣散，双唇也有些血丝，身上的乌青更是不少。
周行错走了过去，俯身，身影罩住了她，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叶寄鸿读书的钱是你资助的？」
听见叶寄鸿的名字，才仿佛有点回神的圆圆感到了下巴上传来的痛感，却什麽也没有表示，只乖乖地回答他的问题，「是。」
周行错很满意她的实话实说，松开了她，坐在了床边，悠哉地道：「说来听听。」
圆圆怯生生地瞥了他一眼，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唇，唾液沾到伤口有些疼，她微微蹙眉，道：「也没什麽。他散尽家财送他来上海读书的，家里早就没一个活人了。本想来上海闯一闯，谁知道他刚到没多久，便被人骗去了钱财。当时他和我都在华东上班，我见他可怜便帮了他一把。他就白天上课，下了课就跑到饭店里工作。」
「看不出我们圆圆不仅人美，心地也善良。」
周行错这话是夸奖，但说出来的语气，分明是嘲笑。
「你要待他如何？」圆圆也不再装，直接表达了她对叶寄鸿的担忧。
周行错靠近了她些，似笑非笑地道：「他？还不值得我动手。」
「那你为何……」
他站了起来，手搭在圆圆头顶，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她，「圆圆要乖点，最近就别出去唱歌了，嗯？」
他在她面前脱了浴袍，旁若无人地换上了那一身洋装，「你的那些碎嘴的姐妹们一定传过我的手段，你要是想试试，就试试吧。」
轻描淡写地一番话，让床上的圆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抱紧了被子，「我知道了。」
……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二日夜，叶寄鸿被陈先生唤来了他的住所。
是他很久没有见过的金碧辉煌。
他不敢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四处乱看，只低头，跟着佣人的步子走。
在佣人的带领下，到了会客室。
「先生在里面会客？」叶寄鸿轻声道。
佣人点了点头，「先生交代过，你要是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说完，佣人便离开了。
叶寄鸿在门外，摸了摸鼻子，有些怕打扰陈先生的会面，待下定决心要敲门之时，陈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门内响起，「寄鸿来了，就进来吧。」
他只好推开门走了进去。
很意外，先生的客人不是他想象的什麽大人物，也不是他手底下的人。这几个月，先生器重他，是以他将先生手下的革命义士们都了解地七七八八了，并没有眼前这麽个眉目俊秀，气质端方的人。
「寄鸿快过来。」陈先生朝他招了招手。
「先生。」叶寄鸿朝他行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他摇了摇手，而後指了指坐在客位上的青年人，道：「这是我跟你提到过的志清，明日你俩，万事小心。」
叶寄鸿此时并不知道，他所有的梦想都会一一实现。
比如说，见孙文。
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遇见他心目中伟大的，拯救万民於水火之中的孙先生之前，竟然早早遇见了叱咤约半个世纪的蒋志清。
後来很多年，他回想起这一段的画面，依旧是分外清晰。
蒋志清的身姿和学识，是当时的他望尘莫及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面，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日後的一些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