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
晴。
窗台附近的书桌上，正静静放着一只被保养得很好的西洋手表，手表链很大，与书桌前认真学习的女子的细手腕并不相配。显然，是个男人的东西。
女子正在翻找那本已经被她翻了很多次却依旧如新的字典，她在读叶寄鸿的来信中，发现了一个词是她以前知道意思，但见了叶寄鸿的用法，又不确定是什麽意思的单词——fancy.
这个单词做动词的时候，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她一边默念，一边翻找。
「小姐！」
她的丫鬟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怎麽了？」
万庭澜沉浸在翻译中，随口答道。
「叶参领跟孙先生回来了呀。」丫鬟兴奋地说，以为可以从小姐脸上看见欣喜的表情。
万庭澜一愣，从书中抬起头，望着窗外刚刚被雨水打湿的草坪，喃喃道：「怎麽这个时候回来？」
她将书合上，神情凝重地站了起来。
丫鬟不明所以，「怎麽了小姐？」
「叶若卿刚带着部队进广州，他们怎麽这时候回来了？」
她神情的严肃地看着丫鬟，「爸爸知道了麽？」
「应该是知道了，府里都传遍了。」
万庭澜点点头，望向窗外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天空，「要变天了。」
「干什麽去？」
准备偷跑出门的万庭澜被父亲拦个正着。
万庭澜不情愿的转过身，「叶醉亭不是跟孙文回来了吗？我去看看。」
「那是什麽场合？孙文这次回来定然是要跟陈竞存谈判的，这局势瞬息万变，万一不小心擦枪走火地双方赶了起来，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干什麽？」
「给我回去！」万老板直接下了最後通牒。
万庭澜知道父亲说的没错，可又实在太过担心叶醉亭，正想着假意回到卧房，再偷偷摸摸溜出来的主意，便被万老爷直接拆穿，「你跑去那边，人家叶醉亭还要担心你。他需要你担心麽？从国外军校回来的，这事他会没有防备？要你去指点他？他要是没有几把刷子，孙文怎麽会选择带他回来？你啊，保住自己那条小命先吧。」
听了这话的万庭澜才真的打算安心回屋，等待消息。
当天晚上，叶寄鸿托人寄来了平安的口信，万庭澜才稍微安心了些。
到了第二日，广州是风平浪静，但北边却是已经有了动静。
徐世昌下野。
北洋总统在此刻下野对孙文来说绝不是什麽好事。
要知道，孙文之前可是承诺过，若徐世昌下野，他必定也会主动请辞。
他前一日才回了广州城，这日徐世昌便正式下野，这岂不是明摆着的局。
说不定，是南北联手布的局。
支持「联省自治」的人并不在少数。
果然，六月三日，南北的学者们联名要求孙文践行承诺，与徐世昌一同下野。
打的一手好牌。
广州这边也配合得当，上个月占领广州城的陈炯明一派的叶若卿在此时宣布戒严。
战事一触即发。
「父亲，您说孙文会不会……」
万庭澜问在院子里浇花的父亲。
万老爷不急着回答，他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浇在了花儿的根部，才慢慢直起腰身道：「如果你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你会心甘情愿下野麽？」
「不会，可孙文难道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违背承诺麽？」万庭澜问。
她私心是希望孙文能够退位的，这样广州城便是和平夺权，不会有伤亡。
「孙文跟徐世昌不一样。徐世昌表面是北洋政府的总统，其实没有什麽实权。而孙文，可是实打实地握着权力的。」万老爷继续分析。
「那依您看，您是觉得，陈孙之间必有一战？」
「你之前不是早就看到了这一层，为何今日又在问一遍？」老爷子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家的闺女。
万老爷是老来得女，因此对万庭澜是竭力培养，他太看重她了，所以教了她许多寻常人家不会教与女娃娃的事。
如今想来，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万庭澜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只是不希望打起来。」
「因为叶醉亭？」
她喜欢叶寄鸿的时，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然知道。
「嗯。」她也不羞於承认。
万老爷点点头，「他是不错，尤其是，他留过洋。」
「嗯？」万庭澜不解，父亲怎麽会提到留洋一事？他并不是一个很看重这件事的人。
「你不是一直在说中国不会好了麽？」万老爷继续舀了一瓢水，「他留过洋，跟国外有联系，必要时，有个渠道可以出去。」
万庭澜皱眉，不知怎的，这句话总是让她想到不好的事。
父亲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是怎麽了？
「父亲……」
万老爷摇了摇头，「你去拿个水瓢，帮我把西南角的花浇了。」
万庭澜的话被打断，她知道这是父亲不想再继续谈的意思，「哦，好。」
……
「醉亭，你也觉得我应该下野麽？」
夏季的广州，雨水较多，孙文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石板地上。
叶醉亭上前了几步，看着绽开的雨花，缓缓地道：「感性告诉醉亭，您应该要为了承诺下野。」
他顿了顿，然後看向毫无动静的孙文，便接着道：「理性告诉我，您不下野才是正确的决定。北伐军还在前线，您若是请辞，前线的士兵该当如何？您这是对他们的负责。再者，如您所说，‘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中国迟早是要统一的。」
孙文转过来，看着这个比他高的青年，赞赏道：「醉亭，你很诚实。」
叶醉亭笑道：「这是醉亭为数不多的优点。」
孙文大笑道：「醉亭啊，太谦虚了。」
他复转过身，去看外面飘着的雨，「我听介石说，这次军资，万家帮了很多忙。」
「是。」
「万家有个千金，在广州城很是有名。」
叶醉亭眉头微微皱起，他隐约猜到孙文提起万庭澜的用意。
「你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了，可有喜欢的姑娘？那万家的千金，学识和年纪，倒是与你挺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