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足以震响心律的鼓声单调且缓慢敲打着,那一敲一打的拍子有一种极缓的规律包含其中。
当鼓声逐渐营造出肃穆严谨的氛围後,悠悠萧声吹奏而起,带着三分萧瑟。
然後女子低沉微哑的幽幽嗓音唱起歌来,背景迎合的是一曲古典音乐。
音乐深幽萧索,歌词在女子饱含深情的唱功之下,触动着人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透过歌声,眼前彷佛真实呈现出一道画面──
被迫交战的人啊、那可悲可叹的身影已被世人看透,有同情、有怜悯,亦有惆怅……
音乐渐没,徒留萧声做最後的挣扎。
再然後,鼓声又一次规律地敲打起来,这一次却给人一种压抑的诡谲之感。
直到这一首曲目结束,众人依旧久久无法回神,沉浸在不安、紧张与悚然的氛围中。
山道间,躂躂躂地马蹄声急促响彻,两匹马一前一後地直往前奔。
「真的──不去越後了吗?」佐久贺武拉扯缰绳、一踢马侧腹,加快速度地追上前头的少年。
凌濑煦瞥了他一眼,然後控制着马驹降下速度,原本随着狂风扬舞的斗篷缓和下来,过长的布料轻轻搭在马背上。
「嗯。」凌濑煦应答一声,一张五官精致俊俏的脸颜隐藏在帽兜底下,看不清表情,只听他语气坚定地说:「不去越後,现在最要紧的是奥州那边。」
「但是前田马上就要和上杉开打了,夹在两者中间的前田庆次……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交到的朋友,不是吗。」
凌濑煦沉默片刻,坦言道:「我确实很在意庆次……」那一晚与前田庆次的谈心,虽然他的话语有如实传达到对方的心口,前田庆次也的确有所振作,但是烦恼的根源并没有解决。
丰臣秀吉想彻底掌握天下、将日本打造以致脱胎换骨。前田庆次则是认为丰臣秀吉想建立的那个天下是错误的,他并非无法理解如今日本的衰弱,可那绝不是想掌握天下的理由,绝对不是。两个人对天下的想法相悖,从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上,倘若想要阻止丰臣秀吉就必须拿起武器对抗,但是前田庆次做得到在丰臣秀吉面前挥舞刀剑吗?
凌濑煦不知道前田庆次和丰臣秀吉究竟有何纠葛,可是能够令前田庆次如此在意、纠结以致到旁徨和抵触的地步,可见他们俩人过去交往甚深。
而现在,加入丰臣的前田利家又因丰臣的命令行军,即将攻打越後上杉,前田庆次再一次面临两难的局面,一方是亲人、一方是好友,他绝对不会想看到他们打起来,势必会赶去阻止前田利家,可前田利家会愿意听他一言吗?
若阻止不了,前田最终和上杉交战……
那一晚,他曾向前田庆次这麽说,『只要照着心中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但是,无论如何,庆次都必须自己做出抉择,我就算现在赶去越後、去到他的身边,也只能在一边旁观,根本帮不上什麽。」凌濑煦说到这语气微顿,接着又道:「庆次和利家哥之间,谁都无法介入。」他们叔侄之间的事,只能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去做个了断。
听完他的话,佐久贺武微微敛眼,不再言语。
「……我相信庆次。」佐久贺武听到凌濑煦再度开口,抬眼看向他,便听凌濑煦用着坚信的口吻说:「无论庆次会站在哪一方,即使痛苦、即使难过,也一定会是那个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那麽、那个『最正确的选择』可真是悲伤哪。」佐久贺武深有意味地评语道。因为不管选择哪一方,前田庆次都必须拔出刀剑,忍着心痛对付对立的那一方。
凌濑煦眼眸微敛,接着小踢一下马驹侧腹,加快脚程。「快点吧,得赶在丰臣秀吉之前抵达摺上原!」他自顾地终止了话题。
原本凌濑煦在前夜听完佐久贺武对目前各势力的分析,打算再休养一天之後出发前往越後。前面就说了他其实在意着前田庆次的情况,加上与上杉谦信、前田利家都有些交情,所以对於前田和上杉即将开战这件事,他认为是目前最紧要的。虽然一方面他也有些担忧伊达,但是他相信即使失去了右眼,伊达政宗也绝对不会被击溃在那一场动乱里。
因此,在算好前田军尚需要一天的时间才会进入越後的势力范围,并且佐久贺武的房舍位於上野和下野的国境交界处,距离越後不算太远,骑马的话约莫半天路程就能抵达,凌濑煦才会决定一天後再出发,如此也能趁一天的空档时间,将身上的伤养好些,起码在赶路的时候不会让伤口轻易裂开。
其实,如果有疾焉的话,他们就不需要骑着马赶路,但是疾焉在与水朱月的那场战斗里也受了不轻的伤,尤其风冥那一爪子虽然不致命,却也是下了狠招,所以当疾焉确认主人性命无忧後就回到雕片里沉睡疗伤了,直至他完全恢复之前,凌濑煦不打算召唤他出来。
计画都安排好了,偏偏赶不上变化。
今早凌濑煦和佐久贺武将一切都打理好之後,正准备前往越後时,佐久贺武收到来自出云秀天的信息,内容除了传达竹中半兵卫於昨天出发前往安艺之外,竟还写着丰臣秀吉也继竹中半兵卫之後离开大阪城!
丰臣秀吉是独自带领私兵离城的,所以没多少人知道他离开大阪,若不是出云秀天清晨时将要出发前往骏河,想着离城前与丰臣秀吉告知一声结果却没碰到人,不然也不会知道对方竟然不在城内!
可是丰臣秀吉会去哪里呢?若说是去支援竹中半兵卫,那也不合理,因为竹中半兵卫此行是先与毛利元就完成同盟协定,还不到攻打四国的时机,所以丰臣秀吉应该不会往西方走,不是往西便是往东,可是东方有什麽令丰臣秀吉在意的吗?纵然出云秀天有着过人的才智,却也不见得往往都能立刻推断出一个人或一件事的动机,因此他只能先将这个意外消息赶紧传给佐久贺武,让佐久贺武看着办,当然、他也想着,说不定此时应该已和佐久贺武会合的凌濑煦能作出判断。
看完信息之後,凌濑煦用一点时间细细去推敲、排除不合理因素後,他得出丰臣秀吉也许是去奥州的结论。西方的动向在竹中半兵卫与毛利元就确定同盟之前,是不可能让丰臣秀吉动身出手的;而东方这边,前田和上杉的一战既然已经策划好了,丰臣秀吉也不会去插足其中打乱安排。近江、越前等两国在丰臣已确定会掌握天下之前不能动,那麽便只剩下甲斐的武田和奥州的伊达。
至今为止,针对东方诸国的包围网,只有甲斐武田受损最低,不知为何,在失去宇都宫和小田原之後,丰臣没有再针对武田进行下一步计画。而奥州此时引爆周边小国动乱不说,伊达还失去了重要的军师龙之右目,可说是整个东方诸国遭丰臣算计最严重的。
看起来就像要先把奥州……不对,应该是像要先将独眼龙彻底击溃!
若从这一点去考虑的话──之前率领丰臣军前往奥州支援攻打伊达的竹中半兵卫不只没有成功击败伊达政宗,还反而被对方击伤……那麽,丰臣秀吉会不会是在意着这件事,才会独自带兵离城,决定亲手解决令竹中半兵卫都得不了手的伊达政宗?
尽管这只是凌濑煦的推论,没有一个明确的证实,但机率很高,很有可能丰臣秀吉的目标就是伊达,那麽现在在摺上原平息动乱的伊达政宗就有危险了!
於是当下,凌濑煦决定取消前往越後的计画,转而赶去摺上原。
现在的伊达政宗不能对上丰臣秀吉!凌濑煦只希望能够赶得及、在丰臣秀吉与伊达政宗碰面之前──
一定要赶上啊!
***
就在凌濑煦和佐久贺武赶往摺上原时,前田利家终於率领军队进入越後国境,并且也与上杉谦信对上了。
既然两方军队都碰面了,也就是说前田庆次未能成功阻止前田利家。前段时间从春日口中得知前田即将攻打上杉的消息,前田庆次经过一番挣扎後,还是在天明时驾马赶路想要阻止前田利家行军,然而当他半路拦截并衷心盼望对方能够停下听他一言时,却未能得到回应,前田利家根本不愿理会他,甚至连施舍一眼目光也没有,就那样笔直率领着军队晃过挡在路中间的前田庆次。
前田利家在用行动表示,已经无须多言了,他不会改变心意。
天空逐渐密集乌云,空气中带起的风也多了些冷意,还能微微嗅到湿气的味道,虽然尚没有闪电雷声伴随,但照此情形看来即将要下雨了。
而在这阴沉的天气里,前田军与上杉军泾渭分明,两军无声对峙,气氛肃然凝重。
直到上杉谦信驭着坐骑白驹缓缓现身,这份僵持的气氛才流动起来。
前田利家看着停在上杉军前的上杉谦信,没有迟疑,他踢了一下战马侧腹,同妻子阿松一起往前移动,并朝着上杉谦信扬声道:「想必阁下就是越後军神上杉谦信公,在下前田利家,现统领加贺国领土。」
「妾身为其妻,阿松。」阿松继前田利家之後开口。
上杉谦信看着来到他面前的前田夫妻,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微微颔首:「两位鼎鼎大名,久仰了。」
前田利家沉默下,随即又道:「此前,侄子庆次总是受您照顾……」
「犬千代大人,如今对方乃是沙场上的敌人!」阿松见前田利家似是有客套寒暄之意,赶紧出声打断,提醒道。
前田利家看向阿松,眨下眼睛,嗯地一声点点头。确实,现在可不是能够友好地招呼客套几句的时机啊。
「上杉大人。」前田利家重新将目光放到前方,打量下上杉谦信身後只聚集一队的士兵,神情凝重地说:「莫非您打算只以这等兵力迎战吗?即使是有军神之美誉的您……」
以军力判断,相较於轻甲着装的一队上杉军,前田军兵数庞大几倍,且其中还有一批後援的火枪兵部队,在如此军力悬殊的情况下正面开战,上杉军只能一再被压倒击溃。
在绝对武力面前,任何智谋计策都形同虚设。
然而上杉谦信非但没有因前田利家充满警示意味的话语动摇,神情依旧冷静淡漠,薄唇轻啓时,语气还夹带一丝悲悯地说:「我无意让这越後的原野,染上战乱之血。」这意思分明是不愿在越後的势力范围内开战。
理所当然地,听到他的答覆,前田利家和阿松都露出诧异的表情,不约而同地脑海迅速闪过一道想法,这是……对方打算不战投降?
当然不是。
「还请速速退兵吧。」上杉谦信未给予前田夫妻反应过来的时间,接着继续说下去:「利家大人、阿松夫人,吾已将上杉全部军力派往加贺了。」
「什麽!」前田利家瞳孔紧缩,惊呼出声,身後的阿松也一脸惊疑。
「不只是阁下的城池会被攻陷,自然、将无辜百姓卷入战火也在所难免,此便是尔等意欲与丰臣联盟企图侵犯我领土的报应。」上杉谦信抬眼直视着前田利家,口吻疏离又冰冷,「当然,若现在你与我一战,越後势必纳入阁下的掌控,但在此之前,加贺便已成为我上杉的囊中之物。」
前田利家稍稍抓紧缰绳,眼底酝酿着愤怒之火,「就是说,在我军进军的同时,阁下已经派兵从另一条路向加贺进军了吗?我对此难以置信!」他想不到眼前堂堂军神居然也会使出这种卑劣狡猾之计!
上杉谦信仍是不为所动,「想必,阁下的斥候不久之後就会十万火急地前来回报吧,然而到那个时候就为时已晚了哦。」
前田利家垂首咬牙切齿,心底犹疑不定,表情挣扎。
「犬千代大人……」阿松担忧地望着丈夫。
「我军绝不能撤退!」前田利家攥紧缰绳的手用力得指尖微微泛白,「秀吉大人和半兵卫大人是出於信任,才将讨伐上杉的这一重任交付给我们──」说着,前田利家侧身下马,拔出背後的三叉戟直指上杉谦信。
「这一切全是为了建立富庶之国啊!」
「但加贺的子民成为人质……」阿松提醒着前田利家这点。
前田利家没有回头,视线依旧紧盯着还坐在战马上的上杉谦信,虽心有不忍,却还是做出了决定:「我当然也会保护我的子民!在打倒上杉大人之後,我就会马上回去夺回一切。」
「……」阿松柳眉紧蹙,视线看向前方的上杉谦信,眼神中掩藏不住忧虑与心焦,对方毕竟是越後军神,是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唯一承认的宿敌,即使是前田利家的豪枪,要战胜上杉谦信绝非易事。这般思忖着,阿松也下马走到前田利家的身旁,拔出她专用的薙刀。
前田利家惊诧地转头,未待他开口便听阿松扬声道:「请将此处交给阿松应付吧!」态度很是坚决。
「你在说什麽啊?!」
「犬千代大人请尽快赶回加贺。」
「你这是什麽蠢话!」前田利家忍不住暴喝道。
「请您无须担心。不久之後,击溃伊达的芦名、南部及津轻等军队随後就会抵达。」阿松眼神微微一眯,目光中摄出丝丝锐气。
「可是……」前田利家还想说什麽,耳边就听到喀锵一声,转头看过去便见上杉谦信已经下马,并拔出悬挂在腰侧间的居合刀,将锐利的锋刃对准他们。
「那麽,吾的对手便是夫人了?」上杉谦信眼神不带一丝情绪地盯向阿松,语气极为冷酷。
「正是。」阿松立刻提高警戒,扬声应答。「请尽快动身吧,犬千代大人!绝对不能让加贺的子民遭遇险境!」她催促着呆立不动的前田利家。
「……我要出招了。」上杉谦信微微伏低身子,摆出攻击架式,出招前倒是先好心开口提醒那对前田夫妻。
「随时候教!」阿松捏紧薙刀,心神全集中在上杉谦信身上。
就在两人沉默对峙中,在双方准备好攻击的前一刻,前田利家终於有所动作了,他猛然伸手握住薙刀的长柄身,出声喝止:「且慢,阿松!」
阿松愣怔一下,诧异地看向前田利家。
内心煎熬又挣扎的前田利家,终於真正做出决定,他看向前方严阵以待的上杉谦信,微微一顿,挺直背脊、收回三叉戟,身上的敌意瞬间散去,他说:「我们回加贺。」
放不下被当作人质的加贺子民、又无法放任妻子独自面对敌人,前田利家还是下达了撤兵的指令,领着一众前田军立即撤离越後。
***
轰隆──
滴。滴。
厚重的乌云完全遮蔽湛蓝的天空,哗啦啦地降下豆大冰冷的雨,而从云层中也开始打响轰隆轰隆的刺耳雷鸣。
凌濑煦和佐久贺武在雨势变大之前,已经先找了一处树荫躲雨,然後拿出防雨的斗篷和斗笠换上。
趁着佐久贺武忙弄着安置在马驹上的装备以防被雨打湿,并掏出些饲料喂给两匹马吃时,无事可做的凌濑煦站在树荫底下稍作休息,他微微抬起下巴,有些出神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不知道越後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凌濑煦脑海想着前田对上上杉的战役,此时他并不知道因为上杉谦信的计谋,身为主攻方的前田利家未战就撤兵,在加贺子民受到威胁的如今,前田利家不得不妥协,率领前田军急速赶回加贺。
「小煦──该出发罗!」喂好两匹马饲料後,佐久贺武朝躲在树荫下的凌濑煦叫唤道。
凌濑煦听到叫唤声立刻回神,回应一声『好』後便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防雨斗篷,踏脚走出树荫,接过佐久贺武递给他的缰绳,脚下一跺,横跨坐在马背上。等佐久贺武也上马之後,两人继续赶路。
与其同时,比起两天前行军缓慢的速度,前田利家已经率领前田军於一个时辰内离开越後国境,在即将进入越中的国境河川交界处遇上上杉军队,此军队正是根据上杉谦信所诉,被派遣前往加贺攻陷城池的精锐军。
前田利家停马,神情凝重地望着挡在前方、似早已知晓前田退兵而等候在此的上杉军,沉声道:「如今唯有应战一途了。」
「是。」阿松收敛惊诧的表情,沉下脸应道。
然後在前田利家的指挥下,前田士兵们个个抄起武器,一边紧绷精神警戒、一边朝上杉军缓缓移动。
但他们没有想到,上杉军不只眼前的这一众精锐军队而已,在踏入浅水河道中即将与其对上时,潜伏在树丛里的另两队上杉军乍然冒出,将整个前田军左右分夹包围住。
前田利家视线一一逡巡周围,眉宇间深深一皱:「被包围了吗……」
「犬千代大人……」阿松似乎从上杉军这般架势中察觉到什麽,向前田利家猜测道:「难道、上杉大人是想兵不血刃地逼我等投降……」
前田利家嗯地一声沉吟,「上杉谦信大人,正如庆次所说的是一位良善有心的武将。」事已至此,他能猜出上杉谦信的计谋背後真正的用意,恐怕适才上杉谦信威胁的已派兵前往加贺是虚晃的,真正目的是让身为主将的他动摇并下达撤退的命令,之後为了让他彻底打消攻打越後的念头,让远超过前田军兵力的上杉精锐军队留守在此,等前田军退回到此地时开始依令行动。
「但是──!」前田利家用力抓紧缰绳,眼神犀利地瞪向前方的上杉军主力,心中的斗志燃烧起来,为了赎罪、为了目标,他不能在这里弃枪投降!
「击溃上杉军!」
前田利家跳下马,再度拔出他的武器三叉戟,这一次终於下达进攻指令!
「噢──!」前田士兵们高举武器大喝,气势瞬间涌上外放,纷纷朝包围住他们的上杉军奋力杀去。
上杉军的精锐军队之领头将士,见此一情势,便也拔出刀剑指示上杉士兵们予以反击!
冰冷的雨水不停下着,断断续续的雷鸣轰隆作响,即使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战斗,前田军也好、上杉军也好,两方的将士们仍旧气焰高涨,铿锵铿锵地四处响起武器对武器碰撞的尖锐声,然後有人倒下再不起,也有人解决一个再转身去面对其他敌人。
战况凶猛激烈。
前田利家解决一个又一个上杉士兵,而他的妻子阿松虽然也在一边挥舞着薙刀,但还是有分些心神在前田利家那,当注意到前田利家被几名上杉士兵包围受困,阿松唤出家宠大鹰相助。
虽然前田军气势高涨,但是随着战斗越久,局势越加不利,上杉军毕竟军力上占了好处,被上杉谦信派遣的士兵又个个骁勇善战,依目前形势来看,前田军虽尚还能勉力应付,却不能再拖下去了!
转眼间,前田利家和阿松被数名上杉士兵四方包围,夫妻俩都对此战役的局势了明於心,脑海急速想着对策誓要扭转前田的劣势。
就在这时,有一人驭马赶到!
只听一声突兀的马驹鸣嘶彻响,前田庆次操纵着座下马儿,躂地从一方上杉士兵後面跳跃进包围网,落在前田夫妻面前。
「庆次!」乍一见到侄子出现,前田利家脸上泛起笑意,但是当他对上前田庆次一双坚定肃穆且带着觉悟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那双眼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收敛笑意,语气低沉地开口:「看来你不是来助阵的。」
前田庆次跨下马,双脚落到冰冷的河水中,视线没有受到雨幕影响,他直勾勾盯着前田利家,攥紧尚待在鞘里的刀身,轻轻应了一声:「啊,既然你已下定决心,我也打算不惜付诸武力来阻止你们!」一边说着,他一边微微伏低身子,将大太刀横置在胸前,右手抬起握上刀柄,缓缓将大太刀从刀鞘里拔出来。
「庆次!」阿松听到他这麽说,忍不住焦虑一唤。
前田庆次听到阿松的叫唤,忍住心中的抽痛,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下去:「前田战胜就等於是丰臣的胜利,对此我无论如何,都实在不能坐视不理!」他拔出了大太刀,将刀鞘随手一抛,用泛着寒光的锋芒对准前田利家。
虽然前田庆次嘴上冷酷的这般说,但或许另一方面也是无法忍心让亲人和友人再互相残杀下去,如果说这场战争无法避免、如果非得分出一个胜负不可,那麽便由他来!他选择参战、选择站在前田利家的对立方,决心予以击倒──这场背後受丰臣操作的残酷战役就由他亲手结束!
「我明白了。」
「犬千大大人?」阿松看着前田利家也握紧手中的三叉戟,重新摆起攻击架式,心脏扑通狂跳。
前田庆次注视着前田利家将三叉戟对准他,嘴角斜勾,眼底战意熊熊燃烧:「要拿出真本事喔,利哥!」
「无论何时,在下都是全力以赴的!」前田利家攥紧三叉戟,话音刚落,他便抢先攻过去!
前田利家扯开喉咙放声怒吼,朝前田庆次不断予以猛烈的突刺攻击!
正面迎击的前田庆次集中注意力看准突刺的轨迹,挥舞大太刀一一挡下,就在一瞬间看准时机,冒险侧身闪避突刺一击时,斜插在发间的羽毛头饰被三叉戟擦过落下两根,不过他也顺利地让大太刀沿着进攻轨迹格档开三叉戟,趁着前田利家突刺被破来不及反应,他用力挥下大太刀就要砍中前田利家的肩膀──千钧一发之际,前田利家勉强握住三叉戟挡了下来。
「就算用武力征服对方,终有一日也会被他人以武力镇压,为何你就不明白这一点!?」趁着这段格档的间隙,前田庆次终於忍不住把心里想要对前田利家说的话,全数说了出来。
「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後果、为了避免这种蛮横不讲理的状况重演──」前田利家用力挣开现下僵持的局面,脚下一跺往後退开,重新摆好架式。「所以我现在才非战不可!」
「庆次、犬千代大人!」阿松站在一旁观看这对叔侄俩的对战,眼里布满浓烈的忧虑不安。不要……「都快住手吧!为什麽你们一定要兵刃相向?!」
正当阿松忍不住想上前阻止时,从那两人处瞬间爆出强烈的气旋,令她再也踏不出一步。
睁眼仔细一看,便见前田庆次和前田利家再度朝彼此猛烈进攻,两人一来一往,一时之间竟分不出胜负。
「丰臣想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若是丰臣打造的天下,就不会再有那种悲剧发生了!」挥舞三叉戟的间隙中,前田利家狰狞着脸色扬声说道。正因为他曾经在第六天魔王麾下做事,亲眼见识到在魔王恐怖力量的侵略下,那一出又一出上演的悲剧,所以更能切身体会如今的日本有多麽残破不堪。
烽火连天,兵荒马乱,祸乱相踵──那该是多麽一幅空前惨烈的地狱景况,生命不断消逝在战火里,弱小的百姓只能被任由蹂躏、践踏,在这个混沌的时代似乎连自尊都难以保留。
国不国,家不家,彷佛一切气数已尽。
可是丰臣不一样,丰臣秀吉并非魔王,他虽然拥有着绝对武力,却并非只是以武力兼恐怖统治天下而已,丰臣秀吉是确确实实想要打造出一个强盛富饶的日本,让日本人从此以後既无须内忧,也不必忌惮着外面的世界。这就是,前田利家为何主动与丰臣结盟之故。
为了总有一天将彻底强盛起来的日本、为了曾经投身於魔王麾下而赎罪──前田利家必定支持丰臣!
然而,他的侄子前田庆次却不愿回应他的想望,因为前田庆次不认为在丰臣秀吉统治之下的日本会是真正的强盛。
「那家伙想要建立的,并不是利哥心中所期盼的世道!」
前田庆次大吼着,用力格开三叉戟,再迅速地横下大太刀,命中前田利家的腹侧,趁前田利家吃痛之际,又手腕翻转,藉由刀的逆刃击打在前田利家的左肩和腹部两处,迫使前田利家忍着身上的痛意往後退开。
几息呼吸喘气之间,前田利家抬眼瞪视着前田庆次,紧接着怒吼一声,再度挥舞三叉戟直攻过去!前田庆次立刻用大太刀抵挡,然後侧身虚闪,用逆刃再一次击打在前田利家的左肩上。
前田利家吃痛,但不甘示弱,他迅速反应过来,攥紧三叉戟,看准前田庆次毫无防备露出来的侧腰,用力击打下去,将之击飞!
前田庆次啊地倒在河水里,很快又站了起来,双手攥紧大太刀,迈开步伐朝前田利家迅速攻过去!两人再次一来一往迎击,不时地彼此就会击中对方身体的部位,而当前田利家击到前田庆次的右脸颊,同时、前田庆次也看准那一瞬间的时机,挥下大太刀二度击中前田利家的腹部。
前田利家摇摇晃晃地退开,手掌捂着二度重伤的腹部,气息粗喘,他咬牙切齿,用力地竟将嘴唇咬破流出一丝血痕来。「我不会退让的!」
「喝啊啊啊──!」
前田利家放声怒喝,再一次燃烧斗志、再一次挥舞武器,气势一分不减地迈开步伐直击而去。
前田庆次双手紧紧攥住大太刀,正面迎对前田利家的攻势。
碰地一声巨响,兵刃相接碰撞的那刻,带起一波大大水花。
远处崖边上,赶到现场的上杉谦信目睹到这场战斗那一刻的剧烈,视线锁定住与前田利家交锋的前田庆次,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庆次、你……
画面转回,河川交界处,那两人交战这麽久了,身上都带着伤不说,体力也因为恶劣的天气几乎消耗得差不多,接下来将会是最後一击了吧。
前田利家忍受着身上的痛意,催动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隐约中似乎听到爱妻阿市满是担忧的呼唤,他心底轻笑着,自嘲现在的狼狈不堪。深呼吸一口,他重新振起精神,气势全开,肉眼可见的橘芒斗气显现缠绕在周身,他大喝一声,拚尽全力朝前田庆次挥下猛力的一击!前田庆次来不及防备侧肩受到一击,而趁他吃痛时,前田利家又挥着三叉戟,往前田庆次的胸前避开致命点突刺下去!
前田庆次感到胸前剧烈一痛,被刺飞出去的他,恍惚中似乎听到很熟悉的声音,脑海闪过令他至今都还留恋不已的一幕──那片晴朗的天空、盛开樱花的树下,他倾慕的女子宁静美好地站在粼粼湖边,然後在樱花飞舞中缓缓侧过身,绝美的容颜面向着他,樱唇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意。
然而画面一转,女子毫无生息地倒在地上,她的身下缓缓流淌出一滩怵目惊心的血泊。而那个杀害女子的人、对女子痛下毒手的那个高大身躯──
「秀吉──!」
前田庆次猛然睁开眼睛,暴怒一喊,他迅速调整身体,站稳好之後,将刚好抵在脚边的刀鞘拿起,并与大太刀的刀柄合并一起,变成一振长刃,双手紧紧一攥:「利哥,抱歉了……」他高喝一声,浑身散发绚烂的樱粉斗气并集中在刀锋上,然後用力向下一斩──!
铿地,前田利家唯一戴在身上的盔甲被打飞,然後比刚才更加剧烈的水花爆裂开来,刹那间河水以前田庆次为中心点向四方席卷,水浪狂速退潮,正在对峙中的前田军与上杉军都受到波及,不得不暂时停下。
距离两人最近的阿松待河水平息後才睁开眼睛,甫一入眼便是加贺前田的领主、她心爱的丈夫仰倒在潮湿石地上的画面。
退潮的河水缓缓归位,失去意识的前田利家半身被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前田庆次浑身狼狈,垂首看着前田利家,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似乎也透过身体打在心处,虽然他击败了前田利家,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心底只感到很冷很冷。
在他恍惚之际,耳边听到武器的铿锵声,他抬眼看过去,便见阿松双手执着薙刀对准他,痛心又愤怒地朝他扬声道:「拿起武器吧,庆次!」
前田庆次沉默地注视着阿松,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再握上大太刀。
「请退下,阿松夫人。」这时,上杉谦信踏入河川里,缓步朝前田庆次他们走去。「前田的大将已身负重伤了。」
「……上杉大人。」阿松微怔地看着走近的上杉谦信。
上杉谦信一边走到前田利家身旁,一边用着一丝悲悯的口吻道:「为了心爱的人、为了他们的未来,有人举剑、亦有人舍剑,两者都没有是非对错可言。」
「你的侄子选择舍剑,他的旧友则是选择举剑,而你的丈夫也同样做出了选择……众人皆是如此。」他蹲下身,伸出右手轻轻点在前田利家的眉宇间,似是做着祝祷一般,然後将前田利家已经冰凉的身体抬起。「希望全民齐心、天下太平的心愿,利家大人与庆次都是一样的,可这又是何等讽刺啊。」
阿松嘴唇微抿,弃下手中的薙刀,她走到前田利家的身边,不顾河水的冰冷双膝一跪,从上杉谦信手中接过丈夫的身体,紧紧抱着怀中体温凉透的男人,终於忍不住鸣咽一声,眼泪混合着雨水滴流而下,低低啜泣。
前田庆次看着阿松抱着前田利家悲恸不已的模样,自己也感到喉咙一阵发紧,鼻间酸涩,热烫的眼泪滚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不让落下。他攥紧拳头,紧紧闭眼、抬头仰天,心中的悲伤、酸苦、沉痛等等交杂在一起,压得他几乎快喘不过气。
好难受、好冷啊……
这场雨到底什麽时候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