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吃了药,不知不觉睡着,早晨醒来,依然无法抑制心跳不规律,那些药物对我根本无效,只有心理作用。
我试过很多次,除了不让自己感受到刺激,别无他法。
不能过度兴奋,不能生气,不能触动心跳超越该有的频率范围,无论我的智商多高,无论我的能力多强,都抵不过我想正常活着的愿望。
十七岁那年,我在放学途中失踪一星期,我完全没有记忆自己去了哪里,家人急得报警四处协寻,一星期後,我不声不响出现在被父亲捡到的那处一根杂草都长不出来的不毛之地。
他们笑说我是外星人,才会发生那麽诡异的际遇,曾经这只是玩笑,却刺伤我,刺伤我的家人。
比较意外的,後来的七、八年,我的心脏和我维持相当友好的关系,可是最近我发觉它再次变慢了。
它会不会有一天在持续变慢中停止?
不得而知。
他说,他是外星人,来自叫做欧尼巴德的星球,那麽,如果我也是外星人,我又来自哪个星球?
窗帘外的鸟叫声叽叽喳喳,我在床上躺了一会,依然爬不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这麽严重了,上一次是十七岁失踪前的一星期。
昨晚太紧张了,如果早知道王洛林是外星人有特异功能,我就不会穷紧张将自己搞病了。
外星人?
真的好安慰,自己有同类,好像这样自己就不孤单,至於真的或假的,并不那麽重要。
我虚弱的爬起来,这才想起我昨晚难过得连饭都忘了吃。
摸摸额头,没有发烧,还是请一天假,不要跟自己身体过意不去。
我躺回床上私LINE蓝总监,告诉他我需要休息一天,他问我怎了,我一如往昔,轻描淡写心脏又不舒服。
九点多,我正在烤土司当早餐时,LINE响了起来。
史艳文:看医生了没?
我:休息一天就好。
史艳文:不行,你玩命,明知道自己身体不是一般人,还闹着玩,我马上过去。
我:你上班,我真的没关系。
史艳文:你没关系,我有关系。
我:你还要请假。
史艳文:刚好年底了,我还担心特休请不完呢。啊对了,刚才王洛林鬼鬼祟祟的来找你,我说你请病假。
我:他找我做什麽?
史艳文:你问我我问谁?
我:他有说什麽吗?
史艳文:有想说什麽,也不会对我说。
我:你真的有够会说废话。
史艳文:谁叫你问的问题没建设性。反正,我现在就过去,陪你去看医生。
一个钟头後,我们已经在医院,做过详细检查医生依然一筹莫展,结论一样要我多休息,不能让自己情绪起伏太大。
所以说,史艳文白白浪费一天特休,坐在他的车上我自责说:「本来这天你可以去跟你男朋友约会,却陪我去做一个没意义的检查。」
「什麽没意义?才不是没意义,至少知道你没事。」
他用鼓励我的温柔语气说,虽然很娘,我却很感动。
他同性恋,我不谈爱情,我们好像就是因为都有「独特」的那一面,所以能够无所不谈。
他是除了家人最关心我的人,我也希望自己对他也是,可是,我似乎没有,因为他对我太好了,我永远追不上他的细腻心思,和豁达的胸襟。
「若瑜──」
他开一段路,忽然喊了我的名字,却停顿没说下去,双眼看着前方若有所思,这样的他,只有在下面要接很感性的话才会出现。
我翻着白眼警告性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现在好怕他砰一声,迸出一句什麽感性的话,这几天我特别感情用事,不想掉眼泪了。
他正经八百说:「不要骗我了,你喜欢王洛林对不对?」
我心震了一下,瞒不过他敏锐的知觉。「那又怎样?我活不久,没有资格喜欢谁。」
「你屁啦。」他转头忸怩的谯我一句,不满说:「活不久不能谈恋爱,不能结婚,谁规定的,我跟他拼命去。」
「你发神经,跟谁拼命。」我盯着他说。
他看着前方路况努努嘴,「我觉得王洛林也喜欢你,只是这小子看起很ㄍ一ㄥ,早上真好笑,到我们企划部外面鬼鬼祟祟徘徊两三次,第一次雪莉问他,他说没事就逃走了,第二次又来,第三次又来,我过去问,他才坦白说要找你。」
「我们昨天有些误会,他可能想找我解释。」我想,应该仅仅如此。
史艳文叹一声,摇头说:「你又再推翻自己了,我觉得你什麽都好,就是不够勇敢,人生本来就很短暂,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尽头在哪里,因为无法预知,所以我才要格外珍惜活着的每一刻,追求我们心里想要的,这辈子才不会白来一遭,感到遗憾。」
不白来一遭?不感到遗憾?
像史艳文这样吗?勇敢地追求自己所爱?
我偏过头看着专注开车的史艳文,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他的勇气,但这样的勇气我一直都很缺乏。
***
早上去过企划部後,科克维尔都随带他实习的前辈张宜仁外出拜访客户,十点到一家服装公司做简报,做完简报中午草草吃过午餐,又驱车往另一家洽谈明年度一个新广告合约。
他心里虽然挂念黄若瑜生病的事,跑来跑去,没时间多想,满脑子都是自己不擅长的业务行销,已经经过一个月,他不能再懵懵懂懂,那不是他的处事方式。
下午两个小时,他们就拿到明年的广告合约,回程路上,张宜仁忍不住褒奖他,「我本来还以为,你没有工作经验,走入这行会很辛苦,看来我小看你了。」
科克维尔勉强一笑,「都是张大哥指导有方。」
张宜仁开心大笑,「你很会讨人欢心耶,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他成年後都在军事总署受训,後来成为军事总署副总指挥,兼为可能成为下一任亲王做准备,如果他接任亲王,国家礼仪部就会为他寻找合适伴侣,他从不认为自己需要急着寻找对象,况且,假如他成为亲王,极可能会与萨瓦尔联姻,这是他父王不久前的策画,毕竟要维持国与国的祥荣和谐并不容易。
张宜仁蹙眉撇头看他一眼,故作困惑,「也没有跟黄经理假戏真作?」
「什麽假戏真做?」经过昨晚的那场风波,别人再拿这事开玩笑,他已经笑不出来。
「哈……」张宜仁大笑,「我发觉,你对不想回答的问题都会装傻。」
「我没有装傻。」他认真答,心里还在挂念黄若瑜今天请病假是否是昨晚的因素。
「喔?」张宜仁不置可否的又看科克维尔一眼,「黄经理平常都扳着脸孔,大家习惯了,虽然她职位高也不会刻意挑剔谁,就是不爱笑而已。」
「我知道啊。」她送过他手机,关心过他,他看过她笑很多次,她笑起来很迷人,他不明白她为何不喜欢笑。
「可是……」张宜仁故弄玄虚的拉长语调,「可是她看你的眼神就是不一样。」
「怎样不一样。」他明知故问。
「你看你又继续装傻了,害我说不下去,我是过来人,看得出来。」
他说完又哈哈大笑。
科克维尔当然知道他话中含义,只是,这些又能代表什麽?
心动却没有未来的情愫,行动了只会为对方带来伤害,既然知道要结束,又何必开始?
一个月了,离回家的日子更近了。
可是,前景的茫然无知,仍像一张逐渐散开的网,欲将他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