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街上，人群三三两两走过，大多数的人群围在青楼前面，圈了两圈围住里头的人，唯剩断续不清的说话声传出。
有的行人不想惹事，瞥了眼後匆忙离去，有的人则不嫌事大，不停地想往里凑──小锦华即是後者。
挤进里头，正见一名身量强壮的大汉手持木棍，气势强劲凶狠，地上坐着一名瘦弱的少女，约十三四岁，衣裳凌乱，裙子染血，小脸上也是红肿乌青，颇为狼狈不堪。
「我说了我不接客！我虽是签了卖身契，可是只为奴仆不为妓！」少女摀着流血肿胀的嘴角，眼睛、姿态毫不屈服。
「进了我怡红楼，为仆为妓我说了算！不接客，那就把卖身的银钱还来！」大汉执着长棍挥舞，大有你再反抗就揍下去的意思。
小锦华闻言，咯咯地笑出声来。「她既卖身怡红楼，便是没有银钱，你叫一个没有银钱的奴仆还钱……老板，你脑子被自己打掉了呀？」
此话一出，周遭看戏的民众不约而同地哄笑出声。
「哪里来的无知小儿！」大汉恼羞成怒，当即擂起棍子欲往小锦华身上打。
「小心！」南宫洛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他身後带，开阳的动作比他更快，一个弹指打中他手腕，卸了大汉的棍子。
「哪个下作的出手伤人！给老子滚出来！」大汉攥着发红的手，脸色虽有痛苦，可丝毫不减凶恶之色，颇有见人杀人的狠劲。
开阳本想上前道一句「宸君受惊了」，但被小锦华拉住，连南宫洛欲制止她继续上前，亦被她摇首阻挡。
她身量小，脚步跨了两步才站了出来，却不理会那名大汉，迳自走到小姑娘面前蹲下，用眼光好生打量了她一会，细看她的伤。
「这谁家丫头，还不快带走！」
小锦华恍若未闻，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给她。「吃吧。你多年气血不足，长久亏损下去，只怕将来子嗣艰难。」
那名大汉见状，抡起棍子又要上前，被开阳点住穴道，僵立在原地。
「哪里来的贼人！我怡红楼处置自家贱奴，还由得外人插手了？快放开我！」
小锦华只皱眉，开阳随即意会，点住他的哑穴，大汉瞬间只能怒瞪着唔唔啊啊，一句话都说不出。
比方才安静许多。
小锦华心中满意，站起身子朝围成一圈的百姓道了句：「接下来没诸位的事儿了，散了吧。」
自她出来後，一连串的变故看得一群民众目瞪口呆，更是深深嗅到八卦的味道，这会被赶，自然不愿意了──都是戏啊这个，虽然看不大懂，不过有八卦不看白不看呢！还能当茶余饭後的谈资。
「小妹妹，你是哪家的孩子啊，这事儿你能处理吗？还是让大人来吧。」从没见过谁家孩子年纪小小，就能处理这种事。眼下看来这女娃气度不凡、举措亦与一般孩童不同，但到底是未长开的小女孩，管不了事亦作不了主。
小锦华轻嗤一笑，朝眼前这群不愿散去的百姓瞅了眼。
「你们能管这事儿？要能管、有能力管得话，方才都在作甚？既管不了，还是一边凉快去。」话毕摆了摆手赶人，南宫洛抿唇低笑一声，走到小锦华身後不远站着。
那些人被噎了好大一口气，瞬间竟有面红耳赤之感，然而嗫嗕半日，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见人还不走，她补了句：「官兵等会就来了，届时各位要做个证人？替这位小姊姊抱个屈？」算是强迫大家走人了。
几个听到官府要来人，避免沾上晦气，多数人暗啧了句，边碎语边走了，少数人佯装离去，实则到一旁的茶楼继续看。
小锦华也不管，大部分人群散了便好。是人皆有好奇心，拦也拦不住，又何必劝？
瑶光报完官回来，自觉地到南宫洛附近站好，只见小锦华走到小姑娘面前，虽一站一坐，可目光相差不多，小姑娘倒也没有被人居高临下的屈辱感。
小锦华：「小姊姊且说说这是怎麽回事？方才听你说，你卖身进怡红楼，却未答应他接客？」
小姑娘手上攥着小锦华给的药丸，因掌心有破口，只敢虚拢。
小姑娘踌躇一会，正欲说话时，被她止住。
小锦华使了眼色，瑶光赶忙去店铺讨杯水，待小姑娘吃了药丸，她才说：「慢慢说，既签了契约，他想耍赖是不行的。」
小姑娘颔首，脸色犹有後怕，方才硬梗着那口硬气，在有人关怀後泄了不少，顿时眼眶彤红。「正是这个理……当初我卖身葬父，只要一口棺材钱替我父亲办後事，我……老板他用二十两买了我，要我进怡红楼当奴婢。当初签卖身契的时候，我确实表明了为奴为婢可，却不得做妓，卖身五年，期间分毫不取。」
「今逢贵客，老板为了讨好他，欲灌我迷药，幸而我有所察觉，逃了出来想去报官，奈何半途……」
接下来小姑娘不说，其他人亦明了了。
开阳在小锦华的指示下解了大汉的穴，啐了口痰。「我呸！你这贱蹄子，卖身契当初签下的时候即是死契，哪里来的五年期限，既卖了身子，就是我的人，我要怎麽用便怎麽用，奴隶也是！既是奴，就得听大爷的！」
小姑娘被他这嗓门一吓，忍不住去抓小锦华的裙摆。「小妹妹，你瞧姊姊如此可怜，你帮姊姊一把吧。」
「你这贱蹄子，吃里扒外的──」
听他一口一个脏字，小锦华和南宫洛齐齐拧眉，她一摆手，开阳又封住了他的嘴。
小锦华瞥了眼狼狈可怜的小姑娘，没应半句，只拍了拍她的手。
「大叔，你这模样，就算真有冤屈，也不能搏得外人同情，劝你还是收敛些。」小锦华走了半天，觉得双脚有些乏，忍不住朝开阳伸出手。
开阳当即过来抱起她。
大汉一愣，怒瞪的眼眉顿时收敛几分。
不一会，官府的人便到了。
小锦华不想出面，喊着南宫洛一起站到一旁。
瑶光解了大汉的穴，将大致的情况与前来的官兵说一遍，转身往三人走来。
「宸君，这样便成了吧？」
小锦华颔首。「剩下的我们无力帮了，何况公道自有人给，无需我们去添。」
南宫洛一愣，瞬时将一切思虑通透。
方才他便觉得事有蹊跷，一个说签了死契，一个说卖五年，暂不说其中有人说谎，光是契约就得先对过一次，顺便对质一次。
大汉错在不该当街动刑，亦不该强迫女子陪客，可那小姑娘未必没错，虽说签了不卖身，但当初若说好了条件，却不依契约走，那错的便是小姑娘……
一般人见此状，皆会同情那个姑娘，或许再激发一些冲突，便可引那群路人心软，若再多加捏造自己的不得已，怕是能让人替她还了银钱，掐了那张契约──依常理和当时的势态，十有八九会是这样的下场。
毕竟当时他俩在人群中，已隐约听到有人筹钱要替小姑娘赎身了，他能听到，不相信她没耳闻半点。
──她并未对不知全貌的事情妄下定论，自有一套看法，公平且公正。
并未因大汉外表强硬，而先入为主地认定小姑娘是弱者。
且大汉的错，也需要官府去评判，甚至惩处。国家人民，需要律法来规束，不论是谁，都必须为自己所为承担後果。
他暗自深吸了口气。
忽而仰首去看开阳臂弯中的她，恰逢她垂目，两人目光相对。
她朝他扯唇一笑。
「阿洛，你今日也挺威风的呀，手脚倒快。」
指得是方才大汉抡起棍子要揍她，他下意识护住她的举动。
南宫洛瞅着她，认真地道：「……你下次，知会我一声。」
「行呀。」她也很爽快，应诺地同时，像明了了什麽，轻轻地笑起。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那股藏匿着的隐晦情绪，似乎在开始滋长。
他忽然觉得，她的个性也不是那麽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