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知道的场会爲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越前很肯定自己在面对那一只走投无路的妖怪时出手会更决断一点。可正因爲他不曾预料到结果,所以当他看到面色苍白的的场被几位式神护得严严实实离开,地上还留着一滩刺目的鲜血时,懊恼得把嘴唇咬出了血痕。
周围的指指点点与窃窃私语从的场出事起就没有停止过,但大部分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看笑话似的冷漠,让越前替的场感到不值——就算的场家一向行事诡谲,但好歹是帮这群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怎麽就没有一点感激之心?越想就越感到气愤,他抬头狠狠扫视了一圈衆人,一脚踹飞落在脚边还带血的匕首,大步朝的场离开的方向走去。
这边的怒意尚未平息,又被的场那一群式神拒之门外,让越前心中再次腾起无名的邪火。金琥珀色的猫眼含着怒意,冷冷望着爲首那个最爲熟悉的老者,他沉声道:“让开!”
“家主正在接受治疗,也没说允许你进去,你最好等在外面。”无视冷怒的目光,老者面无表情的看着越前,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样子。顿了顿,他又道:“事情由你而起,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反省,等见到家主时好好向他谢罪。”
“谢罪?”怒极反笑,越前一拳挥向老者,咬牙冷哼道:“滚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知道以越前的能力是可以击中式神的,但式神的法术在他身上却不起效果,老者後退了一步,仍稳稳挡在门前,微蹙着眉道:“越前龙马,请你自重。”
“都住手!”就在越前准备强闯的时候,紧闭的门扉被推开了一条缝,七濑从里露出脸来。目光在满含怒意的精致面孔上停留了片刻,她微微侧身,淡淡道:“进来吧,家主要见你。”
才一踏进屋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越前眉心狠狠一拧,越过七濑快步绕过屏风,一眼便看到正斜倚着靠枕,面色苍白如纸的的场。方才一片混乱,他幷未看清对方伤在何处,此时才发现衣衫散落的左半边肩膀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肘部,白晰的皮肤上血肉翻卷,深可见骨。
听到脚步声,的场微微掀开眼皮,对当场楞在原地的少年淡淡扬起唇角。“既然来了,就过来吧。”
因爲知道人类与其他种族相比格外脆弱,又见鲜血还在从伤口中不断涌出,越前心中浮起深深的恐惧,几乎是踉跄着脚步奔到的场身边。张嘴想要说话,可嘴唇却颤抖得难以成言,他只能紧紧盯着正在忙碌的医者,紧握成拳的手指刺得掌心生痛。
“从没见过你这麽怕过……”吃力抬起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越前惨白的面孔,的场眼底飞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低低笑道:“没事的,死不了。”
“家主,万幸,您的韧带没有受伤,是否现在开始缝合伤口?”详细的检查过後,一直默默无语的医者抬起头,欲言又止良久,终忍不住轻声道:“伤口太长,若不用麻药,我担心您撑不过去。”
“你知道我的,我从不用那些自己不能控制的东西。”颔首示意手术开始,的场转眼看住越前,微扬着唇道:“陪我说说话吧,我不想时间那麽难熬。”
可是……那麽长一条伤口,要在不使用任何麻醉的情况下缝合,一定很痛吧?人类会不会因爲疼痛而死去?犹豫的看着那条狰狞的伤口,越前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这个不合常理的要求,突然感觉头上被轻轻摸了一下,只得咽下争辩,扭头道:“你想说什麽?”
“随便说什麽都好……你说,我听着……”缝合开始了,曲针刺破皮肉将伤口强行合拢的疼痛尖锐着持续,即便是的场早有准备,依然克制不住身体在疼痛中颤抖。唇角的笑意变得勉强,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今天,多谢你了。”
“……没什麽好谢的,我又没做什麽?”不敢再去看那根在血色中闪烁晦暗银光的针,越前垂眼看着搁在一旁微微痉挛的手指,不由自主的伸过手去握住,仿佛这样可以替的场分担痛楚。沉默了片刻,他小声道:“我只不过是识破了妖怪的僞装,击杀妖怪的人是你。”
已被一波接一波的疼痛逼得昏昏沉沉的,可当感觉到越前掌心的温度,的场精神爲之一振,舔了舔滑落唇角的冷汗,哑声笑道:“你没事就好,否则要是那只胖猫来找我闹,我还真没说辞了。”
听的场提到斑,再看看窗外已经黑尽的天色,越前还真有些担心斑会找来。不是担心斑对付不了的场家的除妖人和式神,而是担心的场现在这个样子无法承受斑的吵闹了。稍微想了想,他道:“我去给塔子阿姨打个电话,很快就回来。”
微微掀起沉重的眼皮,看着越前一副等待同意的模样,的场虽不情愿却仍是吃力的缩回了手,颔首道:“你去吧,七濑就在外面,让她带你去。”
因爲藤原夫妇在爲夏目购买手机时也爲越前购买了一部,他出了房间後看也不看守在门外的式神和七濑,径直走到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快速跟夏目交代了一下,尤其叮嘱不要让斑过来。做完这些,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刚准备往回走时,恰好看到那个曾经在中村家看到的死神就站在角落的阴影里,顿时有些慌了——死神出现就是爲了收割灵魂,难道的场会死吗?
“你怎麽在这里?”警觉的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越前连忙快步走过去,微显慌乱的瞪着那双黄绿色的眼,压低嗓音道:“你来做什麽?谁要死了?”
仿佛不知道越前的紧张一般,死神笑眯眯的,像朋友重逢般挥了挥手。但接下来,他就被这个比他矮了半个头不止的少年紧紧揪住了衣襟,只得老老实实道:“没有谁会死,我只是路过,感觉到小殿下你在这里,就来打个招呼……小殿下,看不出你个子虽然小小的,力气还挺大,难怪修大人让我别把你惹毛了。”
听到死神的保证,越前稍稍镇定了一点,拧着眉追问道:“你见到修了?他不是应该在夏尔的世界吗?”
“嘛,我不是说过吗,修大人是我的偶像,我有他的联系方式也不足爲奇吧。”拍拍越前的手示意他松开自己,死神装模作样的嘘了口气,理了理外套,这才笑道:“上次见过你後,我就跟修大人汇报了。他要我转告你:他还有事,暂时无法来找你,但你最好赶紧离开这个世界,因爲越前龙雅越来越不对劲了,指不定哪天就会出现。”
“龙雅?龙雅又怎麽了?”想起上一次和龙雅见面时对方的暴戾,越前眉心狠狠一蹙,心中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若龙雅真的到来,他不认爲这里有谁能抗住不问就里的野蛮,甚至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也不一定。毕竟,这个世界还是普通人居多,不是吗?
“我怎麽会知道,我连越前龙雅是谁都不认识啊。”耸耸肩膀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死神伸手拍了拍越前的肩膀,道:“总之我把话带到了,就先走了啊。对了,小殿下,我从没见过修大人那麽认真过,你最好是把他的叮嘱听进去,虽然他也说了你一定不会乖乖听话的。”
和来时一样,死神走得无声无息,可越前却良久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宅邸出神。他原以爲,会在这个世界停留很久,想不到这麽快又要分别了。对人类而言,这一别就是永远,他自然舍不得的。可转念又一想,他凭什麽一定得听从别人的安排,如果龙雅来了,他正好一次性问个清楚明白。这麽想着,郁闷不安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转身沿原路返回。
爲的场缝合伤口的医生动作很快,当越前回到房间时,他已经在收拾残局了。看到越前,他颔首示意,轻声道:“家主现在还很虚弱,让他多多休息。若有什麽问题,尽快通知我,我就在隔壁。”
“还以爲你已经走了……”本在闭眼浅寐,听到声响,的场缓缓睁开眼,对越前笑了笑,又道:“血腥味太重了,去开窗透透气吧。”
“浑身都是血,开窗也没用。”看着的场,又想起方才死神说的那些话,越前莫名觉得难过,抿着唇走过去,小声道:“我跟塔子阿姨说了,今晚不回去,留下来看着你。”
不知是不是意外,的场竟微怔了好一会儿,这才一点点扬起唇角。将纤细的手指握进掌心,指腹细细摩挲着皮肤的纹理,他哑声低笑道:“那可真是惊喜了,谢谢。”
“没什麽惊喜的,你是爲我才受的伤,我留下来是应该的。”感受着手背传来的微痒,越前不自在的动了动,垂眼嘟哝道:“其实今天你不必挡在我前面,我自己能对付那只妖怪。”
“是麽?那就当我多事吧。”也许是失血过多,的场感到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将越前的手拢到脸上,近乎贪婪的汲取他的体温,但仍觉不够。转脸将唇贴上温暖的掌心,轻轻啄吻片刻,他仰面深深看着眼底流露一丝错愕的少年,轻轻叹道:“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反射性的想要缩回手,又怕动作过大弄痛了的场,越前只得僵着手臂任由细碎的吻落在指尖。柔软而冰冷的触感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灼热沿着手臂一直蔓延到脸上,他不自觉红了脸,小声道:“放开我。”
“不想放……”微显虚弱的嗓音里带着一种罕有顽皮的笑意,的场望着愕然瞪大的猫眼,微眯着的赤瞳将越来越红的面孔尽数收入眼底。看了一会儿,见越前面上泛起羞恼,他低低叹了口气,又道:“坐到我身边来,有个决定想要告诉你。”
不情不愿的坐下,越前竭力想要回避手一直被的场握着的这个事实,可越是这麽想,就越是在意。郁闷与气恼交织之下,他乾脆把心一横,抬眼直直看住始作俑者,皱眉道:“要说什麽就快说,说完赶紧去睡觉。”
“也没什麽,就是想告诉你,从今以後的场家将不再把式神作爲诱饵去捕捉更高级的妖怪了。”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的场回望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猫眼,继续道:“其实,这些年来的场家在除妖人当中倍受诟病,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爲行事过于冷酷,高山的事不过是冰山一角。虽说我现在还弹压得住,但总会有精神不济的时候,那时再出大乱子就不好了,不如趁早整改。”
也许是一切来得太突然,一时间无法全盘接受,越前怔怔的看着的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撇嘴道:“你终于想通了……可,你做得了主吗?那个七濑……看起来比你更像家主,什麽事都是她来主导的。”
如此明目张胆的轻视,听得的场恨恨咬牙,但也懂得越前其实是在担心自己的处境,一颗心不自觉柔软下去,一点一点,坠入心湖荡起的联谊。指尖轻轻拂过微蹙的眉心,他勾唇道:“放心吧,她爲的场家工作了几十年,家主的决定她一定会遵从的。那你呢?我已做出了改变,你是否也可以爲我改变一点点?”
不是看不明白的场眼底浮起的温柔,也不是感觉不到在听完最後一句话时胸口的悸动,只是一想到死神方才的告诫,越前不想欺骗他,扭头闷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目光敏锐如的场,怎麽会看不穿越前的心思,才浮起的一丝热切渐渐冷却下去,变成了苦涩与失落。微微垂下眼皮,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叹道:“没关系,你慢慢会懂的……”心情的低落与身体的疲惫让他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他缓缓阖上眼,低低道:“算我请求你,今晚,陪在我身边……”
默默坐在一旁,听着的场如睡去般平稳的呼吸,越前沉默良久,终于轻轻抚上散落的黑发,小声道:“在你伤好以前,我会陪着你的。”
握着越前的手紧了紧,的场没有睁眼,唇角却浮起一抹明显的笑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