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顿了顿,不管不顾赵宽的碎碎念:“看吧,不说话就是承认了”,而是注意着她脑海中壹闪而过的回忆碎片。事发突然,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并非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也是为何当她听见赵宽说“报官”,会觉得诡异。而为何知道死者死了三四天,是她根据已有的屍体情况粗略估算的,譬如屍体膨胀度、蝇虫分布与量等等,更具体的要通过屍检才能知道,也许能交给这个时代的仵作。
而如何知晓判断方法的,是因为她曾经解剖过屍体,也修过法医学。具体在自己时代是做什麽的,她想不起来。
但这些原因显然是不能跟那个人说得。
想到这,陆机眼里倏忽间冒出些湿润来,红了眼眶。
赵宽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你……你怎麽啦。”
陆机有些哽咽,眼里暗淡无光:“我家那个村闹了灾荒,好多人死了……大婶死了壹个小时,是那样子的,二姨死了壹天是那个样子的,大叔死了三天又是那个样子的,四天的恶臭,七天的肿胀,我怎麽能不知道……我……和弟弟妹妹们,靠着他们给我们剩下的口粮,苟且活了下来……但後来我们又失散了……”
赵宽眼底里有些诧异,他沈默,半晌,他道:“对不起。”颇有怜悯的味道。
虽然死者脸上肿烂,难以辨认容貌,但幸运的是,死者随身携带了官籍,并且官籍并未破损严重,至少告诉了官府死者的姓名,给差役们省了许多事。
仵作尽量还原死者生前的情况。女子身高约五尺二(约壹百七十三厘米),高挑瘦削。脚上带了壹个链子。脚链子暗示着女子应当是富有的,至少应当是个大家闺秀,绝非普通村民,并且凶手也许并不谋财。因为她的链子价值足够壹家五口数年的粮食了。链子上壹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大溪地黑珍珠,两边围着各六颗小朱珠,珍珠两旁用红线连结坠下壹片金叶子,上面写了壹个字”清”。这也对应了女子官籍姓名所示的壹个字,“清岘”的“清”。
可县令却壹筹莫展。因为当地县,包括周边的县,都没有叫“清岘”的适龄女孩,也没有同名的大家闺秀。那些丢了女孩的家人,名字中带“清”字的,也无相关的。壹时间,无面女屍案席卷周边,各种关於无面女的恐怖故事止小孩啼哭。可这案子却没有进展。
赵宽大多数时候监视着陆机的壹举壹动。她像是修仙壹般,整日对着栏窗打坐,可怪异的是,她时而容光焕发,时而疲惫不堪,时而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像是中了邪,十分古怪。
线人告诉赵宽,案子对於县令来说,十分棘手:死者肺部无积水,并非溺死。肝异常肿大,死因乃是中毒,中了什麽毒尚未知。死者身上身前无挣紮痕迹,只有後来屍体被挪动的痕迹。那女子最是可疑,也说不准他二人——赵宽、陆机,合起夥来将那女子下毒致死,还抛屍海岸。
县令搓搓胡须,思忖着,过些日子,当今皇後的亲侄子,彦小侯爷要来真县听曲儿,若是恰巧让他碰见这事儿还没结案,小侯爷壹好事之徒,恶贯满盈,臭名昭着。朝都的地头蛇,不肖界的翘楚,他肯定要来敲竹杠,保不齐乌纱帽都没了,於是,县令决定,五天内若再查不出来,就拿陆机结案。赵宽知道按照官府的效率,五天内不可能查出来。
赵宽也知道,清岘先生是怎麽死的。
赵宽後台硬着,可那小姑娘看起来二楞子壹般,别真倒楣得充数了。
陆机在牢房里壹身不吭,再审的时候都是那些话,查不到身份,又没有人来保释,在县令看来她都是在嘴硬,况且,她本来就疑点重重,这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啊!!!!!!”撕心裂肺的叫声穿透刑房到赵宽耳朵里,赵宽听得都觉得疼。哀嚎不知过了多久终於消停,赵宽就见到狱卒驮了个满身是血的人开了牢门,走了两步,折槁振落般将陆机摇了下去。鲜红的藤条印子缠绕着惨白单薄的囚服,她摔到了枯草铺的床上,没有吭声。
陆机真是踽踽凉凉、六亲无靠,有幸成了死人堆中万里挑壹的活人,却蒙冤受刑;身为草芥,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心里应当是没有活头了。很快,她会屈打成招亦或者半死不活强行被按了手印,而後,这案子成了这县令的丰功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