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管在个性上有多少坑洞,但羽多野并没有戀童癖。只是人多半在长大後便失去了那股靈气,所以他对於自己这种总在寻找着脱離尘世的完美的习惯,心里也感到很无奈。无論如何,他就是喜欢风韵或气质清纯的人。在这方面,白石仍然是他最珍爱的宝贝。他总是觉得,一旦踏进了演艺界,公司里的男孩们大多在超过十八岁以後便渐渐失去了透明的感觉,但在他眼中白石是不同的,虽然已经成年了,但全身还是溢满了彷佛水晶般地气息。
羽多野经常陪着自己旗下的孩子们出去巡回演唱,这次也一样。於是在今天晚上,当白石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房间时,照例看見了他。
这表示,又有一个浓烈地夜既将要开始了。
职位够高的工作人员心里都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剩下來无关轻重的另一些自然是不敢去过问的。一直都没有出过问题,要是所有事都一如往常的话,那今天也不该会有事。
可是白石,刚刚已经在浴池里被自己的思想给电击了。
又偏偏平野在过了午夜後反常地还是失眠,一点四十几分时,他决定要出去透透气,便轻轻拉开纸门,静悄悄地转向庭院。
走出房间,踏进了长廊,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那斜斜镶在夜空中的下弦月。在这之後,跳进他眼里的却是轻飘飘地一个人影。坐在水池边,身上只系着件浴衣,那削瘦的影子看起來简直像是用纸剪成的一样。
没错,那个人就是白石敏。
实在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怎麽了?还没睡?平野锁紧眉头望了望他,快步走过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因为看得出他似乎在微微发抖。季节正是快要开始的初春,夜风依然冷冷的,穿的这麽薄,又坐在这儿吹风,是会病的了。
白石沉溺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完全没听見他的脚步声,脑中什麽也没有,呆呆望着月影在水面摇晃。刚被羽多野彻底地折磨过,他整个人现在是一片空白。
太过强烈的肉体感觉空自残留下自我厌惡的砂,慾望掀起的潮水也已退去了,只留下那一片被风搅动着的茫然空虚,迳自黏在仍然发烫的肌肤上。
他忽然想对着月亮许个愿。希望....,有个人能在自己身边...。羽多野教会他的那种快樂不真实,他希望能得到更真实的保护。他想要的是个可以随时让他逃进怀里的人,想要的是个能毫无理由便接受他的人,想要的是个...爱上的是他的心而不是他的脸的人。
这时,平野已经到了他面前。
「敏?」平野那质料很好的低沉声音在空中浮现。「很晚了,怎麽还不睡?」白石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來,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紧绷着的心跳还没缓下來,鼓声般地响着,敲得他捉不回理智。
「坐在这儿会着凉的,快回去睡了,明天还得忙呢!」
白石没什麽反应,恍惚地浮出了一个稀薄的微笑,整个人向前倾,双手顺势抱住平野的腰。
平野停了一下,让他惊讶的原因有兩个。一个当然是因为这动作,而另一个...,天啊,他抖得好厉害!
「敏,怎麽了?」
白石根本没听清楚,结结实实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平野的体温。他真的开始发烧了,意識逐渐模糊,只知道,那个挑逗起他的情欲的男人现在在他身边....。
「好冷.....。」他梦呓般地喃喃自语,觉得这样暖呼呼地好舒服,乾脆把整个侧面都贴了上去。
於是那一阵灼热便烘着平野的肚子,他倒吸一口气,确定白石是发烧了。烧得烫手!怎麽办?明天还得演唱。
「坐在这里吹风当然会冷了,來,回去睡觉去。」平野伸手去扣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
听得出这声音完全是鼻音,平野心里莫名地觉得有点不妙。可是如今也顾不了那麽多了,得先把他带回去再說。还好这不是难事,他整整比白石高出七公分,便俯下身去,硬生生地一提一揽,把他收进了怀中。
自己臂弯里像是搂着一团火似地!平野真的紧张了起來。
「敏!」
「嗯.....。」白石动了动,把耳朵贴近那心跳声的來处,没错,是人的感觉...。
平野知道事态不对劲,急急地把他抱回了房间。
看着摊在榻榻米上一塌糊涂的被褥,他没觉得怎麽样,只顺脚把它踢了踢,先把白石放下來,再拉扯着用它把白石包起來。
「不要....。」被放开了,白石本能地伸出手想把他拉回來,身上的浴衣原本就凌亂,这下一动領口更是扯开了。
平野本來急着要赶快安顿好他,再去通知渡边,但他现在停住了,眼光定在白石胸前。
这是什麽!?
那是伤痕、吻痕,在苍白的胸口上散的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瘦削的肩上也有。
平野倒吸一口气。
再怎麽說他也是在"男孩们的天堂"里工作,自然听說过这件在演艺界算得上是过份有名的丑闻,但他从没有机会亲眼看見过证据。现在他看見了,望着白石虚弱地抓住他袖子的手,他觉得自己一片空白,一时从脑中抓不出任何感觉。
「冷......。」白石甜腻不清的声音让他回到现实。
「...不要...。」白石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闭上了眼睛,微微地在发抖。平野实事求是的个性让他没时间去想那麽多了,帮白石盖好被子,他站起身,跑出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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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石照常顶着高烧上台演唱,他坚持要表演。虽然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五,但他还是在发红的脸上化了妆,咬紧牙关走上台去。
大家都很紧张,若林和秋野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樂队也想好了万一真的出了情况要如何过场。渡边兩眼锐利地注意着任何小动静,不停发号施令。
平野沉默地在一旁,倒了一杯温水放在白石的化粧台上。
「喝下去。」这不知道算不算是命令句?
白石正描画着眉毛的手仍在发抖,他放下眉笔,看着镜子里反射出的平野,他已走开了,加入忙碌的行列。
白石拿起杯子,慢慢啜饮。
他早上醒來时躺着发了好久的呆,总算想起了昨晚好像发生了什麽事,又是谁把他抱回房间,通知渡边的。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因为平野今天从没正眼看过他。他有点不安,不知道为什麽,又有点满足,至少他隐隐记得身在那怀抱里时的感觉,平野的心跳。
想着,因高烧而嫣红的脸颊,更加添了颜色。
「敏,不舒服吗?」秋野问他。他摇摇头,再拿起眉笔來。
「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要撑着点。」
他没应话,又开始在镜中找寻那身影,看到了。那背影看來心情不怎麽好。
9
平野的心情是很不好,开幕後,他一直依在後台的入口,望着舞台上的光影,
望着在光影中的白石。
他知道昨晚自己撞上的不是什麽好事,这丑闻不管再有名对到昨晚为止的他而言毕竟只是个传說,而真相如今已像本书般地向他打开了。公司内最具破坏性的流言,他莫名地有种自己已成为共犯的感觉。如果只想把这工作当作学生时代的回忆的话最好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但他现在还没有决定。该怎麽办好呢?他还不知道。只能抱着一颗不平静的心,望着那身在流言中心的人儿。
谁都看得出白石是很勉强地在撑着自己,尽量不要使让不舒服表现在脸上,有时咬着下唇,皱着眉头,流汗像下雨一样。
好不容易,这一段组曲总算结束了,他们三个冲回後台,若林体贴地紧跟在白石身後,怕他忽然就倒下了。
但平野却马上退到人群後头,远远地望着。
一向被他们三个唤做"爸爸"的渡边抢上前去,想要接住已摇摇欲坠的白石。但白石居然站住了,抬起头來,看來是在四处张望。
看來他是在找谁。
这情形让平野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白石的那一天。
那时候白石是一个人靠在後台的某一个角落里,嚼着口香糖,没有加进若林他们正闹着大說大笑的行列中。一个人像现在一样的东张西望,懶懶地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口香糖。渡边带着他们这一群工讀生进來时,他刚吹出好大一个泡泡。
「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渡边开口說话了。
那泡泡破掉了,若林他们都走到渡边面前去,只有白石依然懶洋洋地把口香糖吐了出來,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香菸叼上,然後找不到打火机,这才晃了过來。
平野想也没想地便掏出了打火机,在他面前擦亮火苗。
白石意外地看向他,很惊讶。
而如今白石也看向了他,只是表情不一样,一片空白,一脸无助,硬拖着脚步往他走去,但在半途就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因为是在他面前,所以平野只好接住。但他心中有气,白石是故意的!故意找他的!
可是他还是得接住那滚烫的身体,白石似乎没有完全失去意識,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半开半闭,显得睫毛更长。
平野现在只想把那双眼睛给挖掉!他莫名其妙地生起气來。渡边已经下了令:「去跟樂队讲拖一阵子。」
後台亂成一团,若林和秋野急着换衣服,总不能說停就停,还得上场啊。有人倒了盐水过來,理所当然地交到平野手上,他只好把白石扶起來,喂他喝。白石不肯开口,他只好硬把他的嘴扳开,小心翼翼地灌。
「...唔...。」白石皱眉,抬眼看了他一眼,一副不想再喝了的样子。說真的,看起來很撒娇。
「我說喝下去!」平野本來就心情不好了,声音便大了些。
这时若林已经换好了衣服,冲上台去。渡边暂时松了口气,听見这一句,转过身來。
被平野凶了,白石好似觉得委曲,但他还是闭上眼睛乖乖地喝,右手缓缓伸起,抓住了平野的上衣。
渡边的脸色略微沉了一沉,这......。他照顾了白石整整十年,没有什麽是他看不出來的,但他现在就算看出了什麽,在判断时还是迟疑了一下。他觉得平野是块可栽培的料子,蛮欣赏这小夥子的,可是白石的个性....,虽然禁不住会让人疼爱他,但也会给人带來很多麻烦。
这...怎麽办?他真希望只是自己多心了,这种事总是不好太急着确定的。再看看吧..,对,再看看吧...,他这样告诉自己,走到白石身边。
「敏,你还好吧?」
白石听見他的声音,挣扎着要直起身來,但不知是真没力气还是装的,撑不起來。平野只好扶住他的肩膀把他向上提起來,可是用的劲力好像大了点,白石皱起了眉头。
「爸....。」他依然在发抖,脸色绯红。
渡边其实也心疼。「撑得住吗?撑不住就不要勉强。」
「但是都已经唱了一半了....。」
「你的身子比较重要!」渡边伸手按他额头,更烫了。白石喘着,身体软了一下,平野用肩膀顶住了他。
秋野换好衣服,也在一旁帮腔:「对啊!敏,克行他快唱完了,你得赶快决定,我马上就要上台了。」
白石的眸里已失去了神采,模糊了,再也挺不住,无力地靠在平野怀里。渡边下了决定。「把他送回饭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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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这次巡回演唱算是虎头蛇尾,因为白石整整高烧了三天。已排好的行程完全被破坏,不幸中的大幸是巡回演唱也只剩下兩场了,总算是把影响减到了最低。出了问题臨时只由若林和秋野唱完的那场演唱会经过媒体的大肆渲染,成了新闻,反而增加了大众对白石的的好感。
现在白石回到了东京,乖乖地躺在床上休养。医生表示他是因为疲勞过度以至抵抗力减弱,才使得一场普通的感冒肆虐的这麽厉害。这也难怪,巡回演唱前他才轧完一部电影、一部連续剧再加上兩支广告。渡边把他原來的预定全取消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不过渡边再怎样可也没料到,他居然对这种安排不是很高兴。秋野和若林常去看他,倒是都觉得他有点郁郁寡欢,静静地躺着也不說话,专心发呆。
那是因为,他在犯相思病,他已经有五天完全没听到有关於平野的消息了。学校才开学,平野已升上了四年级,课不是那麽紧了。渡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拉他入这一行,便当然在这段时间加强攻势。但是,白石"奉命"在家休养,自然見不到他,見不到他。
每天就是吃和睡,虽然說体力是还没完全恢復,但白石一寂寞,心里又缓缓浮起了不安全感。他是个不愿向人示弱的人,但一个人整天留在家里,这情景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母亲出去工作,自己黄昏玩累了回家,却只看見满室阴影深深浅浅的盘据在屋里。人病时比较脆弱,有时他午睡醒來,一身冷汗,望着阳光透过窗纱,路上的車声传來,眼睛就酸了起來。
然後他会缩回被窝里去,用力闭上眼睛,想办法再睡着,再重新做一个想念平野的梦。
他开始意識到自己是爱上平野了,这真是个笑话!白石敏向來只有被别人迷戀,没有迷戀别人的!这一阵子无數情人打了电话过來关心慰问,但他只觉得他们无聊。想着平野,每一秒钟都想着平野...,他从來不曾如此疯狂地迷戀上一个人....。
他每次想到这点,便会乾乾地笑起來,笑自己。但笑笑,他知道自己依然想見平野,是已经...无可救药了....。
无奈的命运展开了羽翼拍动,朝他覆盖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