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唐觉理的推断,游雅歌若安生养着,兴许还能活上一段不算短的时日,但若非要保胎,只怕随时都可能出现意外。
初一强行打胎的建议没被采纳,赫连缭已知游雅歌日子所剩不多,心痛之际他也很快做了决定,既然她早晚都要离去,那麽就如卫或起所言,剩下的日子该怎麽活应由她自己决定。
赫连缭自知这也是他在逃避,毕竟要他亲手夺去亲生孩儿的性命是多麽残忍。
回到游雅歌房间前,赫连缭问了赫连莳一句:「那两个女人呢?」他听闻了游雅歌此次受伤乃是叶氏、袁氏所为,早想料理他们,不过想着他们终归是赫连莳的人,应该让他处置。
「大哥放心,我知道怎麽做。」赫连莳是个明白人,孰轻孰重他拿捏得准。
赫连缭在床边守了一日一夜,游雅歌才醒来,可惜她的精神仍然不好,赫连缭不想刺激她,於是装着无事的模样,随口说着婚礼暂时延期一事。
「叶氏、袁氏呢?」游雅歌靠在软枕上喝着清粥。
「那种人不用你多管。」
「我们都不算良民,杀的人也不少,该替孩子积积德了,你别下手太重。」游雅歌醒後,赫连缭并未问过她是否要留下孩子,一问她便会察觉赫连缭得知一切,况且她的言语中早就透露保下孩儿的意思,他无须多言。
「怕是太迟了。」
「你已经杀了他们了?」
「不是我杀的,昨日老二派人将他们送去偏山出家,怎料半路上莫名被人宰了。」赫连莳顾念多年感情,不想赶尽杀绝,只想将他们送离丹青城、永不相见,殊不知有人半路杀出取了他们的命。
游雅歌喝了一口粥,淡淡说:「是阿一吧。」金媪堡放过了他们,初一却无法原谅他们的恶行。
「他想替你出气无可厚非。」
游雅歌醒来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困意,她瞧着赫连缭也熬出黑眼圈,於是拖着他一块儿睡,赫连缭拗不过她,乖乖躺在她身边。
「我喜欢你抱着我睡,特别温暖。」
「过阵子到了夏日,你别热得把我踢下床就好。」
「我睡姿可好了。」
「看来你并不了解自己。」
「没事,你真掉下床也会爬回来的。」
「是啊,只要你还在那儿,我爬也会爬回去。」他在她额上亲了一口,「睡吧。」
「嗯。」
春末的最後一场雨下了整整三日,在这雨声当中,游雅歌睡得格外死沉。
游雅歌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虽然算不得恢复良好,至少她与腹中孩子的状况渐趋稳定,赫连缭本想将她带回金媪堡养胎,碍於她先前不便移动,於是就继续待在垂青楼了。
游雅歌留在垂青楼对其他人而言也比较方便,毕竟若她回了金媪堡,卫或起、初一等人要见她就麻烦得多。
钟不降等人尚有官职在身,无法在丹青城久留,游雅歌怀胎并受伤一事早已传了出去,金媪堡的婚礼无限期推延,原先聚集在丹青城的各方宾客也散了大半,丹青城又回到了往日的模样。
「你嚐嚐,我熬了一晚上呢。」卫亦兴端着一锅鸡汤说道。
游雅歌嚐了一口,笑说:「好喝,不愧是卫小弟。」
「小兴知道你有孕,特地跑来问我孕妇喝什麽好。」玉娘带着可可在桌边整理针线,打算替游雅歌的孩子做新衣,卫亦兴厨艺极佳,和玉娘这位厨娘特别有话聊,常常一块儿讨论食谱。
「还要多久才能看到小孩?明天见得到吗?」卫亦兴抱着汤锅蹦跳着,很是期待。
「哪有这麽快。」
「那後天见得到吗?」卫亦兴又问。
可可将他拉到桌边坐下,说道:「小兴乖,雅歌现在才怀孕两个月,至少也得等到冬天才能见到孩子了,我们要多点耐心。」可可明明比卫亦兴年幼许多,却犹如他的长姐般。
游雅歌只见卫亦兴,却不见卫或起,好奇问:「卫大哥呢?」
蹲在床脚喝鸡汤的小花回答:「他啊,跟赫连缭去校场了。」
「他们什麽时候这麽要好了?还一起去校场。」游雅歌有些意外。
「卫或起是出了名的大将军,赫连缭想从他身上挖点意见巩固自卫队也是正常的,卫或起肯帮忙也是看在你住在丹青城的面子上。」
「他们俩合作肯定天下无敌。」游雅歌脑海中想像着他们互相帮助的景象,很是欣慰。
「天下无敌?未必吧,你忘了还有个韩杨吗?」
小花一提韩杨,游雅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让玉娘带卫亦兴、可可先出去,也让招蜂引蝶在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她神神秘秘的样子让小花有些紧张。
「怎麽回事?」
「还记得我提过金媪堡的细作吗?」
「记得,你说你想做个局。」小花叹了一口气,念叨:「你都是当娘的了,能不能顾顾自己、顾顾孩子?非要哪里危险哪里钻吗?」小花想起那日她出血的画面仍是心有余悸。
游雅歌收起了微笑,下床将窗户关上,随後转身用着极为复杂的神情对小花说:「其实我知道这个孩子……很难生下来,只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赌一赌,我这辈子一直都在赌,目前看来我还没有输得太惨,所以我也想看看这次能不能这麽幸运。」
「……。」小花没有回话,他不晓得该说什麽。
「虽然你们谁也不说、谁都装作没事,我也知道自己的状况。」她靠在窗台上,摸着胸前的银哨,「赫连也是,一直演着,但是我一看到他的眼神就晓得他全都知道了。」
「那你为什麽不说破?」
「说什麽?这种事就是一拍两瞪眼的事,说了只会让气氛变得更尴尬,还不如不说。」
「你支开所有人,到底想跟我说什麽?」
「帮我演一出戏。」
「为什麽偏偏找我?」
「说句实话,你跟我的交情不是最深的,但是你一直都是最支持我的,不管我怎麽决定,我身边都有你帮我。」
回想游雅歌从乌来到丹青城,偶尔会有与赫连缭、初一、卫或起意见相左的时候,每每游雅歌与他们争辩,小花总义无反顾站在游雅歌那一方,即便有危险,他也会跟着一起犯险,可以说他从未违逆过游雅歌的心意。
他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没有常人的条条框框、顾忌一堆,别人眼中的理由在他看来都是多余的,想做就做,这便是他活着的唯一信念,也因此他才会毫无原因就支持游雅歌所为。
这一回当然也不例外,他同意替游雅歌布设一局,也算是了她一桩心愿。
进入仲夏,游雅歌的身子惊喜地好转许多,唐觉理几乎日日不离她,一天照三餐替她号脉,玉娘和卫亦兴也是照着唐觉理的指示每日准备药膳,养尊处优的游雅歌这两个月长了不少肉,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怀孕。
看台上,游雅歌在躺椅上晒太阳、喝茶,初一拿着一把匕首左右端看,他近来在丹青城蒐罗不少上好兵器,打算到时回乌来拿给工匠们参考。
「阿一,你出来这麽久,乌来都不用管了?」
「有大当家在,不用操心。」
「我昨天梦见了我们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你掉进茅坑吗?」游雅歌嗑着瓜子,笑着。
「掉进茅坑的是你,我拖你出来的时候被你拽下去的。」初一放下匕首,也笑着。
「是这样吗?」
「当然。」
游雅歌记得很清楚那日确确实实是初一摔进茅坑,但是初一好面子不承认,幼时的事也没什麽好争执,游雅歌就默默揽下这桩丢脸的事蹟。
「跟你说件事,早上我收到消息,丹青河下游发现韩杨踪迹,他一直在附近观望,定没好事。」
「他做的哪件事是好的?」
「估计他在找路子进城。」
「你觉得他手上还剩多少人可用?」
「不知道,但肯定不多,应该就剩几个心腹。」
「这样吧,你去跟赫连说一声,让他叫毛老大带人沿着丹青河搜索,逼逼韩杨。」
「狗急跳墙,把他逼急了谁知道他会干出什麽丧心病狂的事。」
「总不能放他一直在外面逍遥吧。」
初一视韩杨为敌是因为当初他俩是铁鹰会大当家之位的竞争者,韩杨离开乌来、叛逃铁鹰会後,初一已经没有非要除掉他的理由,尽管这些年两人的恩怨确实不少,但初一更愿意将心力放在他处,光是即将用尽的铁矿问题就够他头疼了。
如今对付韩杨全是基於游雅歌的请求,他也担忧韩杨会对游雅歌下手,所以迟迟未返回乌来。
在乌鸦的情报下,毛老大很快便找到韩杨的行踪,差点就能将他抓住,可惜仍被他狡猾逃脱,好消息是毛老大也除掉了韩杨几个手下,照毛老大的回报,韩杨身边所剩应该不出五人。
赫连缭忙活一日,日落西山前总算能回到垂青楼休息,如今他留在垂青楼的时间比留在金媪堡多,垂青楼真正的主人是他,东娘也不好多说什麽,只能把房间无限期地拨给他们当新房。
「你回来了。」房中,游雅歌坐在一桌佳肴边。
「你做的?」赫连缭瞧这菜式不是垂青楼的厨子手艺。
「成天闷在房里太无聊了,就下下厨罗。」
「我说过很多回,你只管休养身子,万一累着、烫着、被烟燻着怎麽办?」
「我最近好很多了,而且觉理也说了多活动活动对我们母子有好处,好过摊在床上。」
赫连缭摸着游雅歌微微隆起的三月孕肚,说:「看来这孩子是小福星,能带给我们好运气。」
「以前觉理害喜那麽惨,我本来还担心呢,结果不但没事,身体还舒爽多了。」
「定是个贴心的孩子。」赫连缭笑得相当温柔。
「你说,它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得问你,它在你肚子里,你应该最清楚。」
「隔着肚皮我哪知道,我又看不到里头。」
「难办了,不知道男女如何取名?」赫连缭撑着下巴、面有难色。
「那就等生下来再定罗,硕儿不也是出生之後才取的名字吗?」
「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当然得好好思考取什麽名字,若等孩子出世岂非太晚?」
「取个中性的名字?」
「我再琢磨琢磨,先吃饭吧。」
「好。」
赫连缭用完餐便洗了澡,待他穿好衣服,游雅歌却不在房中,他推开看台的门,游雅歌正倚在栏杆上发呆。
丹青河上游河的船只不少,灯火通明,映照在游雅歌的面庞上,此刻她未上粉黛、未着美丽衣裙,连头发都是随意散着,可不知为何赫连缭却被这样轻素寡淡的她引得入迷。
初识时,他并未觉得游雅歌好看,最多也就长得过得去,但随着时间过去,他却越来越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也许真正的美是源自内心,了解她的人才能欣赏她的美好。
他从她背後抱住她,轻声说道:「进去吧。」
她靠在他身上,摇头,「你陪我在这里待会儿吧,风很凉、很舒服。」
「百合香。」他闻见了游雅歌身上的味道,在她颈间吻了一口。
「你还从来没告诉我为什麽觉得百合香适合我?」
「没什麽原因,就是感觉。」
他们相拥而视、情深长吻,游雅歌的脸颊有些红润,赫连缭的眼神也带着迷离,灯火摇曳、美景宜人、一对男女,正是天雷勾动地火的最佳组合。
赫连缭将游雅歌牵入房中、带上了床,可当她躺在他身下时,赫连缭无意碰到了她的腹部,他瞬时冷静下来,从她身上离开。
「怎麽了?」游雅歌一脸狐疑。
「还是算了。」
「为什麽?」
「孩子。」
「不用担心,我偷偷问过觉理和玉娘了,他们有孕的时候也是能和丈夫行房的。」
「你的情况特殊,别冒险为好。」赫连缭摸着她的头,强忍住慾望。
「你这是不是就是书上写的杯弓蛇影呢?」游雅歌笑问。
「我是小心为上,不想因为我的疏失害了你们。」
游雅歌靠上去,在他脸颊上轻吻一口,「真体贴。」随後她便躺在了他身上。
「提醒你一句,以後少这麽诱惑我,我可不敢保证每次都能保持理智。」
「赫连大堡主也会有不理智的时候吗?」
「看对谁了。」
赫连缭搂着游雅歌,默默地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原先因为游雅歌太虚弱而几个月没能欢好一番,好不容易游雅歌身子见好,又顾忌腹中胎儿而寸步难行。
赫连缭身为孩子的父亲,为了替游雅歌养胎,只得多加克制身为男子的本能,不过见到游雅歌如此精神,他原先几乎消散的希望又重新燃起,也许上天真的垂怜他俩,也许游雅歌真的能诞下孩子,也许真的能有一家三口的幸福。
至少他如此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