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被召见的讯息,确定不是病房有紧急状况需处理後,洪景飞和谭昕用完餐一起从医疗大楼走到办公室所在处的医政大楼,找到莫浪澂专属的办公室、在门外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进来。』得到里头之人的应许,洪景飞伸手转开门把、跟谭昕一前一後踏入室内。
没想到原以为只有莫浪澂独处的空间内,已经存在另外两抹身影了。
看来被传唤过来的不仅仅他们。
洪景飞和谭昕看了看其他人,开始好奇这样的组合究竟和这阵子顶头上司的反常有什麽样的关系。
谭昕的视线瞟过站在一旁、身着制服的保全员蒋行云,後者撇撇嘴、不打算解释。
洪景飞则望向差不多跟凌零穗同期的住院医师应可让,收到他疑惑的眼神,他指向莫浪澂桌上的电脑、表情有些苦恼。
这时正主儿终於开口:「我想请你们帮忙看一下这张CT片子(断层扫描)。」莫浪澂直接切入主题,他将电脑萤幕转了个方向,让每个人都可以看清楚上头的资料画面。
一听是关於自己的专长事项,洪景飞走近萤幕、认真地判读,谭昕也凑上前一看。
提早他们好一段时间抵达的应可让由於已先看过,所以和根本不懂此项领域的保全员蒋行云站在一旁,让出空间给他们两人。
洪景飞用滑鼠点击、操控片子的更替,一张张地仔细观察。
不消多久,「有颅内出血的迹象。」指出部位。
莫浪澂点点头。
「然後这是三天後追踪的CT。」他拿过滑鼠,叫出另一个档案。
「应该是没有扩大。」洪景飞判断。
「如果连洪主治都这麽认为,那就没错了。」莫浪澂扬唇。
「这难不成是……」谭昕扬扬眉,几乎肯定地猜测──他好像快连贯起前後始末了。
闻言,莫浪澂也不卖关子,「这是三天来零穗脑部的CT片。」
果然。洪景飞和谭昕相望一眼。
「所以、凌医师受伤了?」洪景飞试探问道。
事情好像有点棘手。
「嗯。」莫浪澂点头。
「人有怎样吗?有什麽後遗症?」并非谭昕太了解对方,但他隐约猜得出来、倘若不是过於麻烦的状况,莫浪澂应该不会轻易求援。
把他们聚集起来,必定有其原因。
「嗯……」一向自信、侃侃而谈的他,此刻竟然辞穷,思考着究竟该从何启口,半晌後他简洁扼要地将前因後果描述一遍,最後结论:「目前看来外伤还在,前一两天头晕、呕吐感的症状比较明显,现在则还好,整体来讲应该没什麽大碍,只是……」
「只是?」洪景飞挑挑眉,感觉上问题的所在点就在这句「只是」之後。
莫浪澂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续道:「只是,他忘了一些东西。」
「……」众人缄默。
「你是指?」可以解释一下吗?洪景飞疑惑地问。
「简单来说,」莫浪澂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着:「他不太记得自己是谁。」
「……」大家面面相觑,消化着他带来的讯息。
连一向以不过问麻烦之事为处世基本原则的保全员蒋行云都忍不住露出一百零一号表情之外的诧异。
「这、是在说──零穗失忆了?」应可让觉得自己很驽钝,似乎无法完全解读他话中的意思。
「对。」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这几天来他始终不太想去面对的问题。
「欸──」终於反应过来的各位不禁惊叹。
接着一阵交头接耳的讨论後由谭昕代表提问:「他记得多少?」
莫浪澂示意他们先到沙发上坐下,然後他将电脑复位完、转过身面对他们,双手交环在胸前、半倚靠在办公桌缘,从上而下地俯视着他们,「名字。」
大家都在等他的下一句话。
「我没说错。你问『他记得多少』,」莫浪澂耐着性子解释,「就这麽多。」他知道他们在等待後续的内容,但他只能针对现况给予这样的答案。
「……」
谭昕突然觉得他彷佛可以理解莫浪澂或其他人当下的无力感了。
仅记得名字的话,根本不能用「忘了一些东西」来形容吧!洪景飞懒得纠正对方的国文造诣。
应可让惊讶得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半句。
果然是麻烦事。保全员用招牌死鱼眼做无言的抗议。
※
五个大男人的室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衬托出气氛的沉重,除了莫浪澂之外,其余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用眼神交换讯息。
应可让不知所措地看向两位主治医师级的人物;保全员蒋行云摆明不管事、静观其变;洪景飞瞥向谭昕、表示这已经超脱自己擅长的领域,他只负责切切割割。
谭昕不由得苦笑,「我以前是接触过几位因为外伤导致短暂记忆丧失的个案。」柔和的语调道出回忆:「不过,没多久便恢复了。」
「记忆丧失的恢复期因人而异,短的话三五天、长的话数个月均有可能。」停顿了一下,「听说,也有更长期的。当然,这样的案例我目前还没碰过。」
「所以……零穗什麽时候会恢复,也无法预测了?」应可让发问。
「我想应该是没有办法。」他摇摇头。
关於类似的病例,莫浪澂其实已经调查过许多相关资料,所以对於谭昕所言,他并不意外。
然而实际得到证实,依旧让人灰心丧志。
「可以形容一下他目前的状况吗?」资讯太少,无从判断。谭昕提出要求。
莫浪澂沉吟许久,最後才徐徐开口、道出始末。
听完原委,谭昕思考了好一阵子才继续发问:「莫医师有什麽打算?」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在无法预估恢复日期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若一直向医院告假,毕竟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他想了解莫浪澂有什麽腹案来处理此事。
「让他恢复之前的作息。」包括工作。他简短地表示。
「可是、他有办法吗?」不是说都不记得了,这样如何回到临床?洪景飞感到怀疑。
「我想让他换单位。」视线转往应可让。後者不笨,感受到小老板的注目,随即明白对方的盘算。
「我可以当後援。」负责掩饰。如果莫浪澂先去和他的直属上司、血肿科(血液肿瘤科)主治医师江谕文打过招呼,相信他应该也会配合。
说来现实,不过医院中各路人马齐聚,哪些可以信任、哪些相处起来需带保留,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多少大家都明白些什麽。
有他的保证,莫浪澂扬唇一笑,「江医师那里我会去向他说明。」
见状,谭昕指出症结点:「为什麽不要完全让他在家静养就好?」他不觉得莫浪澂会无故下这样的决定──虽说凌零穗请假之动作或多或少影响了住院医师轮值的排班班表,不过医院在人力调配方面倒也不至於吃紧到非让他回来卡班,如今他不是要让凌零穗支援原属的神经内科、而是前往不相干的单位,谭昕不明白他真实的动机为何。
莫浪澂轻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解释:「反正他在家也无聊,来医院或许会想起些什麽。」
「唔嗯~」谭昕点点头,而後煞有其事地笑着分析:「那回原来的单位会比较合适吧。」
一旁的应可让听了忍不住点头附和,洪景飞则冷汗直流──谭昕未免太大胆了,虽然他点出众人共同的疑惑,但还没有人敢如此直接反驳。
心疗科医师谭昕貌似不畏小老板莫浪澂浑身凌厉的气势,温和的笑容下颇有「如果你不讲清楚,我们便无从帮起」的气魄。
洪景飞此刻深深觉得、说不定谭昕才是医院内比莫浪澂更难对付的角色。
他话一出,其余四个人目光焦点均集中到莫浪澂身上,让他不由得蹙紧眉头。
放开环在胸前的手、举起轻揉着眉间,疏缓近几日来紧绷的思绪,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却足以显示出其未表露於外的烦躁与无措。
没有表面上来的镇定。
莫浪澂清楚谭昕擅於察言观色的本事,在找他们商谈前他便没打算隐瞒,只是说来话长的经过,一时片刻难以道尽──但他知道对方有追根究柢的精神,在需要他专业领域支援的前提下若没给个令他满意的交代,就很难要他配合。
「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神经内科。」坦白来讲,凌零穗目前的情形应该哪一科都不能去。莫浪澂实在很想吐槽自己。
谭昕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专注聆听着。
叹了口气,莫浪澂一五一时地说着顾虑──包括因研究报告被窃一事和凌零穗所衍生的口角、以及他对神经内科主任兼教授所抱持的怀疑。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完全阻隔他们两人的任何接触。」
下班後他可以防范,上班时间内便无法分分秒秒都盯着,因此需仰赖这些人的帮忙。
这是他所能想出来的解决方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