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子陶陶 — 长安又落飞花(5)

正文 君子陶陶 — 长安又落飞花(5)

陶府侧门旁,停了马车,凉风轻轻得,撩起衣襟薄纱,杏黄混着梨花白。

车上先出来位气质肃穆的公子,眼神冷飒。很快转身,虚扶紧随下来的谁家小姐。

“手真凉,下次莫忘加件挡风。”

陶陶没应,倒是不经意瞧见手边,便指了指他袖口,失笑,“袖子有煤灰。”

“怪我,动作不利落。”

说时,眼底一阵促狭。

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值得他这么开心。陶陶故作老成,叹一声,“我回府了。”

“嗯……”傅以渐正朝她笑着,又转口,喊住,“我却忘了,今日是花朝节。”

陶陶莫名,点头,“对啊,怎么了?”

“带你逛逛。”

谁忘性大,不记得几个时辰前将她从繁花街巷捞出,送来陶府。这会儿,怎么又将她带走。

却依旧鬼迷心窍跟着他进了马车内。

贴身丫鬟同马夫两眼相视,皆是费解。听话的马踢踏马掌,似乎得了心称了意,悠悠拐走。

“也没什么好逛,先前倒是看了个遍。”

傅以渐扬眉,思索一刻,眼底见笑,“那我带你看点不同的。”说着,起身去掀帘,低声与马夫说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故意不让陶陶听见。

陶陶没注意他说了什么,满心满鼻皆是淡淡冷香,闻到便如同迷失于初融霜雪中,寒冽干净。

傅以渐坐回原位,见对面的陶陶分神,矮下点身凑近,“这么会儿功夫都能走神?”

陶陶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摇头笑,随意问着,“你衣服熏过香?”

“以前的习惯了,战场上下来,血腥味重。”他轻飘飘带过,直起身板,眼神未移,还是落在她脸上。

陶陶顿觉这个话题不好,没有人会喜欢回忆以往的刀枪血海,马革裹尸,哪怕是荣誉的战功。

她轻哦一声,刻意偏头,一个望窗外的动作。

“我们要去哪里?”

耳边他无意笑了笑,瘙痒似的,滑过耳廓,却也顺着她的话,“城外。”

他道,有些风景要跳出来才能睹见。

速度不快,晃晃悠悠得,中途还停了车,从街边小贩买了根冰糖葫芦回来。

递进车内,陶陶当即愣住,睁大眼不可思议,“给我的?”

傅以渐轻哼声,瞧她一脸无措却还是抑制不住笑意伸手来接。终是个半大姑娘,纯真未泯。

他人没再进来,唤了丫鬟陪她。

故出城门之际,停也未停,径直往前走了去。

一声哆嗦,马蹄抖了抖,路边踩踏的尘土纷扬。马车守在郊外路边,往里深行,灌木横生,开了春的树杈难隐青色。

傅以渐引路,其后而行的陶陶收不住眼,她满脸新奇,“从未见过这么早发芽的。”

“树护着树,地下是活水,自然复苏得早。”

随行的下人留在林外,眼下只有他们两人,不言语时四周静得可闻风吹云动,枯枝败叶被踩出一阵索索声。

陶陶识得此处。三月未到,便是飞花漫天,赶上一个好时候,往树下一站,不需半时,发间肩项便落花铺满,沾来一身香气。可惜,这种时候难遇。

城外他处还是花苞待放,此处已是盛景,那时正是开春忙碌。等到出城赏花,盛景逝去,花落成泥碾作尘。

脚下一步一步跟着,空气沁人,她走快几步,偷偷深吸口气。几近于无的冷松气息藏在新生的嫩芽中,洗涤嗅觉。

心情莫名变得轻快。

脚贴着脚走,后果便是差点踩上前人。

陶陶停步,眼含歉意直瞅着傅以渐,弯起唇一脸认真辩解,“顾着左右没注意前面。”

一张讨好的笑脸,其实透出你能奈我何的机灵劲。

傅以渐放过她,无可奈何,还要伸手给她,“小姑娘,牵着吧。”

怪他语气太温和,态度太过迁就,致使陶陶愿意忘记,她早已及笄,不再是个四五岁小小姑娘,由人牵着走,可以不看路,可以随心所欲,且心安理得。

原来他的手,大冷天也是暖和的。三年前的小巷里,他撑着十二股油纸伞,将马车让与她时,她曾瞧见握伞的手,骨节微青,肤色冷得发红。她还想着,这人应该手寒似冰。

相牵并行,速度慢了下来。

然而没了看风景的心情,看什么都是一个景,心思都落在了手上。

他拿你当自家妹妹宠着护着,可不能多想。

陶陶说服自己,连带刻意忽略心口处酥麻麻的雀跃。

闻得水声泠泠,她当即松开了手,从傅以渐掌心抽出,面有欣喜,“有河?”

说着,往前快走,不曾看见身后人眉宇间一闪而过的不悦,只听到他解释,“与城内相通,晚一点,花灯也顺着淌来。”

这才是他想领她一观的景色。

天色尚清明,两人耐心十足,誓要等来千户万灯。

闲着无事,便听傅以渐一句一句讲述西北塞外风光。

听来有趣,陶陶脱口而问,“我能去领略一番吗?”

傅以渐歇了声,露了丝笑,不谈可否,只道,“风沙大,天寒地冻,回暖后温差也大,不是什么好地方。”

“比这儿隆冬还冷?”

“不一样的冷。”傅以渐去握她的手,“你手又是冷的。”

陶陶心想,是不是又拐着弯儿拒绝她,可她又没袒露什么——

想着,甩开他的手,佯怒,“我表哥才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给我暖手,不合礼数。”

怎么扯到樊家那几个男儿身上去,傅以渐被她逗乐,“行,我不合礼数。”他以兄长自居,便要做到兄长之样。

第一盏灯漂来,天依旧不见暗,一片寡淡的素白笼罩苍穹。

陆陆续续,顺着水流,来了第二盏,第三盏,四盏……

比手巴掌大些的莲花灯,中间托了根细绳花烛,火光摇晃,迎着波光粼粼。

一长条河,烛光莹莹,如同星辰相聚,落入凡尘河道。

这时黄晕便如约而至。

天是熏黄色的不见轮廓,水里的花灯是微小的光影,掺杂进来,糅合成没有分界的世间。

好似天延伸着,延伸着,就伸进河中,点燃了一盏盏花灯,灯自飘零水自流,亦要流向远方的天际。

傅以渐站她身侧,声音落在她耳后,“好看吗?”

陶陶点头,没有看过比这更美的。她欢喜这样,待在安静的地儿,观看热闹的景。

多感恩有人愿意成全她。

默默无声,等天暗了,万家灯火未灭。

傅以渐行至她面前,“回去了。”

她主动伸手,“还牵吗?”

“当然啊,天都黑了。”傅以渐笑回她,握住小姑娘的手,替她引路。

此后回忆那时心境,其实觉得万分好笑,明明自认为兄长,却在牵起手一刻,生出作茧自缚的不得不认命感。

身后花灯不歇,不远处传来轻声埋怨,“我回去肯定要被母亲叫去,一个姑娘家天黑还不着家。”

有人回,“我帮你说说。”

轻声说话的不领情,“傅将军,您不忙啊……”

而郊外等候的马早久不耐,蹄下竟踢蹭出一个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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