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曾在某一天或某个当下,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彷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一点希望也看不见?处在最无助的时刻,没有人对你伸出援手,甚至连安慰你、听你诉苦的人也没有。
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的世界毫无防备地崩塌了,突然得令我措手不及,彷佛我是上帝众多创作中的瑕疵品,祂毫不留情地将我抹灭,将我存活的意义和希望,一丝不剩地摧毁了。
我总觉得沉浸在幸福里是危险的,因为温室里的花朵无法承受暴雨的摧残,安逸的幸福使人软弱,使人忘了世界的残酷与危险。
原来,不是你所珍惜的就不会失去,而是你所拥有的都终将失去,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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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遗失的执照
叩叩叩!
「少爷、少爷!」模糊的意识中,我隐约听到敲门声。
「时候不早了,该起床了。」好累,不要吵我,再让我睡一下。
「少爷,该起床了。」经过一番挣扎,我终於战胜强烈的睡意,缓缓睁开双眼并伸了个懒腰。
「现在几点了?」我侧过身子,睡眼惺忪地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他是我的管家,我都称他作李叔。
「上午九点半。」李叔戴着细框眼镜,有着一头灰发,脸上总挂着和蔼的微笑,虽然已年近七旬,身体却十分健朗。
「这麽晚了。」昨晚在聚会上喝了点酒,因为我的酒量差,只记得自己发了点酒疯,後来的事就不记得了,也不知自己是什麽时候昏睡过去。
「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我缓缓起身下床,脑袋感觉格外昏沉。
「郑医师送您回来的。」李叔回答。
「是郑医师啊,真是麻烦他了。」我念念有词地走进厕所。
「少爷,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梳洗完後就下来吃吧。」
「嗯。」说罢,李叔便离开房间了。
我叫石翔宇,目前於元基医院急诊部担任住院医师,由於工作量繁重,所以我平时几乎都待在医院,医院说是我第二个家也不为过,今天是我难得的休假,不过下午急诊部要开会,所以我还是得回医院一趟。
「咦?」正要走出房间,我注意到书桌上的钢笔盒,那是昨晚聚会里郑医师送我的,做为庆祝我即将出版第一本小说的礼物。
『终於要出书了,感觉好不真实。』将钢笔收进背包时,我的脑海浮现零碎的回忆,有快乐的、哀伤的、不堪回首的,虽然只有一瞬间,我仍是涌起一阵感慨。
偶尔,我会不自觉想起灰暗的过往,那些悲伤太过沉重痛苦,我於是将自己搞得很忙,藉此忘却那些难以抹灭的伤痛,经过这麽多年,我竟也逐渐释怀了。
只是在某些心灵脆弱的时刻,埋藏心底的伤痕仍是会伸出爪牙,紧紧掐住我的胸口,向我提醒它的存在,彷佛我不曾释怀过,这对在医院见过许多生老病死的我而言,无疑是种讽刺。
「少爷、少爷?」李叔的呼唤声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可能是怕我又睡倒在床上。
「要下去了。」敞开嗓子回应的同时,我发现一件非常不妙的事。
『奇怪,放哪去了?』我翻着平时上班的背包,接着将房间搜了一遍,都没找到我的执业执照,该不会是放在医院的办公室吧?
「唉…」到底放哪去了?执业执照如果弄丢,要重新申请一张可是很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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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开车直接前往医院,只为了寻找那不知遗失何处的执业执照,来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我刚走出车门,耳边就响起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翔宇。」回头一瞧,果真是石镇海,他老样子穿着西装,後面跟着两个男人,一位是他的随扈,一位是元基总院的院长,高天南院长。
「有什麽事吗?董事长。」石镇海是我血缘上的父亲,但年纪比李叔还大,都可以当我的爷爷了,他同时是元基医院的创办人,也是元基集团的董事长。
石镇海的身材微胖,身高只比我矮一些,平时勤於保养,脸上的皱纹比同龄的人来的少,由於植发的缘故,石镇海的头发乌黑茂密,还顶了个油头发型。
「我传给你的讯息,怎麽都没回呢?」石镇海走到我面前,蹙着眉头问。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现在没有时间…」话还没说完,石镇海语气严肃地插话道:「你都快三十岁了,再不好好规划,好姑娘都被人娶走了。」
「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况且医师本来就比较晚婚…」前几天石镇海来了通电话,要我排出休假去相亲,我一口回绝後,他仍是锲而不舍地说服我,逼我非得去相亲不可。
「别跟我耍嘴皮子。」话才说到一半,石镇海又出声堵住我的嘴:「我已经跟对方说好了,这件事由不得你。」
「可是最近医院比较忙。」
「医院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何况你还有闲暇写小说呢。」石镇海四两拨千金地说着,并瞧了眼手表。「等等来办公室找我,这里不方便说话。」说罢,石镇海便离开了。
「唉…」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并不抗拒相亲,只是目前我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今年是我任职住院医师的第三年,平时除了看诊、写报告,还要教导新进的医师,更要准备专科医师的考试,连小说都没时间写了,何况是谈恋爱呢?
『没有。』一到办公室,我便开始找起我的执业执照。
『这里也没有。』钜细靡遗地找遍办公桌以及隔壁的值班室,仍是不见执照的踪影,我这才真正紧张起来。
该不会真的弄丢了?
『怎麽会这样…』我焦躁地搔着头,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办公桌上。
「学长,你怎麽啦?」一位埋首於电脑前的男人,撇头问道:「在找什麽东西啊?」
「说来惭愧,我的执业执照好像弄丢了。」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那男人是今年新进的住院医师,名叫林伟堂,年纪小我一岁。
「你还记得是什麽时候不见的吗?」林伟堂戴着半框眼镜,皮肤白皙、身材偏瘦,外表看起来虽然文弱,但他发起脾气可不是普通的可怕。
「今天早上才发现的,不过大概昨天弄丢了。」话才刚说完,耳边便飘来一声嗤鼻。
「连执业执照如此重要的东西都会弄丢啊?石少爷。」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这是杨俊哲的声音。杨俊哲是急诊部的住院总医师,资历比我多一年,却年长我四岁,他的身形肥胖,脸上总留着胡渣,同样也有戴眼镜,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说难听点就是邋遢。
「这麽迷迷糊糊,叫那些给你看诊的病人怎麽放心呢?」我没搭理杨俊哲,但他那张臭嘴仍是念念有词。
「杨医师说的是,我会好好改进。」我冷冷应道,并随手整理桌上的文件,瞧都没瞧他一眼。虽然杨俊哲对人都不太友善,但唯独对我特别有敌意,时常找我的碴。
「您可是石少爷啊,我怎麽敢要求您改进什麽?」原本杨俊哲对我还不错,但自从两年前,他暗恋已久的护理师向我告白後,杨俊哲对我的态度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学长,不然你去服务台问问吧。」此时,林伟堂缓颊似地出声道:「说不定被谁捡到,拿去失物招领了。」
「应该不太可能。」
「既然想不起在哪弄丢的,那就去碰碰运气吧。」
「这麽说也是。」我无奈地笑了笑。
离开办公室後,我来到急诊室,仔细找遍护理站、看诊间,也向其他当班的同事一一询问,在医院里最常踏足的地方都找过了,仍是没有执照的下落。
看来我的执照真的遗失了,此刻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啊!」前往服务台的途中,我在转角不小心撞到一位女孩。
「抱歉,你没事吧?」我赶紧向女孩道歉,女孩的身形娇小,身上穿着清洁员的工作服,有着长度至肩的短发。
「没事。」女孩抬头看着我,轻声说完这两个字後就快步离开了。
元基医院的清洁员大多都有些年纪,方才那位女孩的皮肤白皙、长相稚气,看起来应该不到二十岁,在总院待了快三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麽年轻的清洁员。
我继续朝服务台迈进,不远处便是那女孩的背影,女孩最後在服务台前停下脚步,从口袋里不知拿出何物,交到服务台的人员手中。
「抱歉,请问一下…」来到服务台,我正要说明来意,服务台人员已然开口:「唉呀,石医师,你来得正好。」那人员正好是事务组的组长,一位很照顾我的阿姨,我都称她作邱大姊,邱大姊待人热情和善,医院里的同仁几乎都认识她。
「咦?」还没搞清楚是怎麽回事,邱大姊递了个东西到我眼前。
仔细一看,这不正是我的执业执照吗?
「我就是在找这个,谢天谢地,幸好有找到!」我从邱大姊手中接过执照,心里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
「你可要好好感谢这位妹妹,是她帮你捡到的。」邱大姊指着站在一旁的女孩,正是我方才不小心撞到的那位清洁员。
「妹妹,谢谢你。」我充满感激地向女孩道谢,女孩只是羞怯地点点头。
「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在…」女孩愣了一下才回答:「楼梯间捡到的。」
「哪里的楼梯间啊?」我无意中注意到,女孩的左手腕上贴了块纱布,是工作时不小心受伤吗?再次见到女孩才发现,其实她长得满可爱的。
「好像是急诊室後面的楼梯间,我有点忘了。」女孩说话的模样略显紧张,看来她的个性较为怕生。
「奇怪,怎麽会掉在那里?」我难掩尴尬地搔着头。
「我先走了,等等还要上班。」
「嗯,真的很谢谢你。」女孩正要离开,我又出声叫住她:「妹妹,你等一下。」
「嗯?」
「这是防水贴布。」我从口袋里拿出防水贴布,递到女孩面前。「你等等还要上班,伤口沾到水就不好了。」
「谢谢。」女孩的脸颊微微泛红。
「需要帮你贴吗?」
「不用了,我有贴过。」女孩将防水贴布收进口袋,接着问:「还有什麽事吗?」
「没有了。」
「嗯,那我先去上班了。」语毕,女孩便离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发愣,尘封许久的回忆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清洁员很辛苦啊,薪水少事情又多。』那是我挥之不去,却又不想遗忘的,充满幸福与悲伤的回忆,是在遇到石镇海之前的事了。
『等等还要开会,先吃点东西好了。』自从通过国考当上医师後,我弄丢东西的频率就逐渐增加,经过这次有惊无险的失而复得,我真该好好检讨改进,别再如此迷糊了。
反覆而枯燥的生活里,总会不经意遗失一些东西,原本珍贵的事物,也逐渐忽略了它的重要,等到某天真正失去它时,才深刻感到後悔,并体认到自己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