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小院时,又路过那个茶馆,程七看了一眼,赵言也看了一眼,弄得小蕉也跟着看了一眼,他们坐过的那张桌子上又坐满了人。
赵言因为揣着七少爷给的东西,走得格外谨慎。小蕉因为心内有了方向,走得格外轻飘。只有程七,下步有些沉。
他们掐得时辰很好,回到小院子,休息了两刻,才听到传午饭的唱声。小蕉还兴冲冲地说了她的新发现:来送饭的小厮们换了两个,衣领上别着一朵花。
七少爷眼光倏得闪了一下,快得没让第二人看见。
午餐又换了菜式,小蕉数了数,光面食就有六样。赵言依然把方巾先给了程七。程七这次立即接了,他拿着方巾角仔细地擦他的指甲,或许是接触了人体,方巾上那淡淡的香味才隐隐浮现出来。
他仰了仰头,便看见屋顶,雕梁画柱,他住进两天,竟然此刻才有心情欣赏起主人的细致生活。
有道酒糟鸭,做得是色香味俱全。小蕉把腿和翅膀都分开来,她啃了鸭脖子,啃完意犹未尽,又拿起鸭头啃。她脖子下垫了张纸,让赵言方才帮她找的七少爷练字的废纸,这样鸭骨鸭油就不会沾到她的衣服上。
程七看着这个给她一点好就会幸福感满满的人,只是一个没什么肉的鸭头,她啃着啃着就仿佛品味到了全世界一样。他嚼着那专门剔给他的肉,顿觉失了兴致。
他给小蕉一只翅膀和一只腿,给了赵言一只腿,自己啃掉剩下的一只鸭翅。赵言还知道愣一下,小蕉却是不加犹豫地就把那只翅膀放到了嘴里。
真是个吃货!赵言不免腹议。他跟主子久了,知道他这么做的时候,一定是心里藏了什么事。
一道芝麻菜拌小沙果,程七让赵言留下给小蕉当消食的。其它基本没怎么动的面食类的,因为最怕坏,让他悉数装回食盒让人处理。
今天没刨冰,许是觉得暑气落了,再吃这般冰物会影响肠胃。上了酸奶酪,小蕉头次吃,吃了满嘴奶泡。程七终于被她逗得笑起来。小蕉觉得屋内顿时敞亮许多。七少爷不说话,感觉就像给人身上捆了绳,束手束脚。
饭后程七小憩,赵言带着小蕉在门槛上打瞌睡。
阵阵幽香勾走了小蕉的困意。她在墙头上溜了一圈,爬了上去。
整个四五套的小院落全都静悄悄的。临近这个院落的花全是粉与白。小蕉闻到的正是九里香。
她想到了七少爷的衣服这几天一直没寻到合适的香源,这九里香恰好。
她从墙头上退下来,两手扒得太紧,扒掉了两块墙皮。
她推了两下头快顶到门槛上的赵言,赵言嗯哼几下睁开眼。我去采点花,小蕉指了指院墙。赵言揉揉眼睛,这不冷不暖的时候,又被这不燥不凉的风一吹,他实在不想抬起眼皮。他听着小蕉轻碎的脚步,又想着门口有人守着,又偎着门槛垂下头。
小蕉很顺利地跨进了相邻的院落。她的目的是采九里香,所以也没瞧其它。地上已经落了一些,她快速地捡起来。手边没趁手的容器,她掀起自己的一角衣服兜着。九里香正盛,香得小蕉即将陶醉。
她将密密的花儿间着采了些,觉得差不多了,就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快要拐到照壁时,回望了一眼,这间屋的人挂了门帘子,细竹劈的,还透着竹青色。
回了他们的小院,守门的那两个小厮都没看她。
小蕉把九里香倒到石桌上,坐在花架下开始捡。赵言已经从门槛上醒了。正在池水里淘布巾擦脸。
花瓣里有两只蚂蚁,小蕉把它们放了生。就放到正开的花丛里。赵言看她,说,这也不是蜜蜂,你以为它们也会采蜜啊?小蕉不理他的幼稚,说,蚂蚁也吃蜜的,你懂得少还硬装。赵言又觉得心口疼。这丫头损人挺狠的。
稍微晾了下,小蕉就把九里香的花收进了屋里,找了个小布袋挂在衣箱里,另一些就随意地往窗户边一放,那里原本有个香炉,是准备来让熏香的,七少爷不喜这味,小蕉就洒了一些九里香花进去。她的身上还留着花香,一走一动间,空气流通,霎时就把整屋都充满了九里香的味道。
七少爷铺着纸忘记下笔,浓墨滴在宣纸上很快被吸收。他掩掩鼻息,慢慢张开,这混合着少女味的香气就细密地冲进最柔软的感官里。
他正因什么卡住了思绪,这一顿,恰似输入了灵感泉源,他用指在镇纸上敲了敲,心里有了脉络。她刚才还在说什么?她说蚂蚁也是吃蜜的。
对,一些不起眼的蚂蚁。多了,就叫蚁军,能让坚固的堤防瞬间崩溃。
程七唇角微微露出一弧笑意。
她呀,她呀……他心里念着。若有前尘往生,哪怕下油锅受那煎烹,也愿意再与她续续这缘分。
赵言拿拂尘赶着几只蚊蝇。心里想着其他人也不知道都忙些什么?突然一声唱喝吓了他一跳:有请公子赏阅!是其中一个守门小厮的声音。程七也不起身,等着赵言接过给他送进去。小蕉早早闪到花架下去了。花儿干得厉害,她用手把闸栅抽开,让池里的水流进花丛里。
宝石蓝的纸皮,裹着红彤彤的封泥,里面只有寥寥数语。赵言看见主子折起信,手在镇纸上敲了几敲。
收拾一下,明儿入山。程七说。
东西都带吗?赵言问。
拣紧要的带。
赵言有点为难,这趟出门本来已经精简得不能精简,再简,还怎么简法?内衣,外衣,总得带两套吧?必需的,总得带吧?还有两卷书,甚至急救的药物……
看赵言脸色,程七把那信放进茶碗里……然后道:衣服不必多,一人一个包袱即可。
赵言明白了,去告诉小蕉。小蕉还在掐花,手上沾了不少汁液,她擎着两手蹦了蹦,拿了这儿的一粒香豆去褪手上的尘垢。她本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即来即走也不怕,只是七少爷说了,她就得忙活忙活。
还回来吗?赵言问。若还回来的话,有些东西暂放这儿也未必不可。
程七没答他。因为他也不知道。
赵言就想了想,满满塞了两个包袱。见小蕉的包袱松垮无物,又匀了一些过去。
别算上她。程七开口。我另有事交代她。
赵言愕了一愕,立马把东西又匀回来。
掌灯前的时光便这么悄没声地过去了。等赵言寻个坐凳喘了口气,喝了几盅水,远远地,能听见马的嘶叫声。
其他院落依然静悄悄的,或者也像他们在忙着自己的事。
太静了!连赵言也觉得不像话。这么些人放这里,怎么能这么安静?难道这次来的全是修养极高的?
小蕉拿过七少爷的茶碗去洗,纸团已经泡成了浆糊状,她倒手里拨弄,确定看不清什么字了,在花丛边掘了个窝,把之放进去。用池泉细细把杯子洗了,嗅嗅没墨味,才放进茶托里。
晚饭就在这时送来了。有贵妃鸡,还有翡翠珍珠粥。花样比中午明显减多了。但精致更甚。
七少爷弃了方巾,让小蕉接了一盆池泉水,看赵言递过来的眼色,他解释说,中午写了字,得用水浸浸才好。
小蕉没再吃肉,倒是鱼丸细嫩爽滑多吃了两颗。
食盒里多了一瓶酒。透明的琉璃瓶,琥珀色的液体在里面,小蕉拿起摇一摇,感觉这酒像绸缎一般地好看。
程七喝了半盏,让小蕉也尝了两口。赵言陪着品着就上了瘾。
赵言很快大起了舌头,不停地拍着小蕉的肩膀称兄道弟。小蕉想把他搁地下,奈何七少爷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盯得她像中了穿心箭。
小蕉好不容易把琉璃瓶从赵言怀里抢出来,发现酒已经被喝完了。她还想留点明天再喝呢。怕摔了瓶子,先放进了食盒里。再回头七少爷说要去沐浴,赵言拿头拱在主子的前胸,愣要背他。小蕉又一番费劲把两人拨拉开。
赵言抱着凳子腿趴地上了。小蕉只得过来扶程七。程七一笑,就有酒气溢出来。小蕉别开脸,他的颊快要贴到她的下巴上,她轻轻喊他,七少爷,你站稳点。程七就停一会,接着又七歪八拐起来。
饭前点的灯,天还微熏。现下外面已经没了光。小蕉把鸭头鸭脖的力气全贡献出来了。蜡烛在灯罩里晃了两晃。她只把外衣和中衣给七少爷脱掉,然后就把他推进了温泉里。
她先捧了两把给他洗洗脸,让他恢复恢复。谁知程七醉得更厉害了,把着她的手拖她。小蕉把指头都快掰烂了才脱开。
她先回前厅踢了两脚癞皮狗一样的赵言,想起有个酸辣汤,就她知道滋味了,两男人只顾拼酒,也没喝。小蕉舀了小碗端到赵言跟前,唤他他光嗯声不抬脸,小蕉关上门,扒开他的嘴给他灌。赵言起初还挣扎,后来似乎喝得顺心顺意,变成了大口吞咽。
小碗几口见光,小蕉干脆把大碗端来,用大勺喂他。赵言喝得吸溜溜。小蕉被她刺激,最后一口留给自己。酸辣味很是让她清醒,她打了个哆嗦。
收拾得赵言软软的有了点知觉,她又想起七少爷还在泉里别淹着。只得又踢了两脚赵言,望他能快点醒酒。
七少爷自己挪到了小池里,身上脱得精光。小蕉看见他精瘦的肌背,已经不敢往前走了。
程七浑不然地叫:过来给我搓背。小蕉以为他叫的是赵言,她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当成赵言。她觉得两只醉鬼,早已经不知天上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