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纪事番外一年轻皇者的烦恼
书房外，新任的亲卫队长约翰逊正在等候传召。与他一起站在门口的龙族亲卫都能够听到断断续续地从里面传出来的争议。
这样的情况自从金龙皇继位以来，并不罕闻，大家都是一副惯以为常的样子，好不容易等到书房内的卡特尔和另外三名长老从里面走出来，约翰逊进去的时候，路易却没有坐在书案後面，而是抱手靠在在墙角，不知道在沉思甚麽。
约翰逊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路易便听见声音抬起头来。
「你来了。」
「陛下。」约翰逊反而松了一口气，绷紧的手脚回复正常动作，举起手上的托盘。「是你之前吩咐我去拿的晚餐，已经冷了。」
路易不由得从窗户看向外面。
「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难怪……」夜色已深，圆月高悬在丝绒一样顺滑的蓝黑之中，千年如一日的皎洁亮光像在讽刺世界的脏乱。
路易疲累地揉一揉眉心不存在的皱纹，对心腹好友摆摆手。
「算了，可以填饱肚子便成。」
约翰逊一边放下食物，一边说。「陛下，你最近太忙了。」
路易但笑不语。
约翰逊忽然说。「我刚才看见法特那家伙跟在他的叔叔背後，他一直在回避我的目光。」
路易拿起一块冻肉，还未放进嘴里，便没了胃口。
「卡特尔举荐他升任长老，他的身份不一样了。」
约翰逊试探地问。「最近陛下与卡特尔长老他们好像有不少争议？」
「大家都听见了？」路易随手把肉扔回盘子里，拿起餐巾抹手。
约翰逊有点儿尴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的话，幸好，路易也不需要他回答。
「听见也没什麽，事实就是事实。」他耸耸肩头，似乎漫不在意地说。「龙神离开了，老臣子看着新皇，甚麽也看不顺眼是常事，人类的王国也有权臣架空新皇弄权的传统。」
约翰逊问。「陛下打算怎样应付？」
「要应付也不难。若非我将一半神力放在银龙皇身上，力量大不如前，他们也不敢这样，只要我……」话到一半，他忽然住了嘴。
只要什麽？只要将神力从银龙皇身上取回，回复全神，卡特尔等长老在绝对力量的压抑下，自然会完全服从。
而那位小银龙皇在失去光明神力的庇佑後会发生什麽事，就不是值得关心的了。
约翰逊身为路易的心腹，自然不会对他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反而路易暗自懊恼。
打败黑暗神後，龙神独自离开龙岛，统治龙族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他的肩头上。纵然再能干有活力，面对外间质疑，长老的为难，种种琐事困扰，年轻的路易一时间也难免心力交瘁，然而身为皇者，这种软弱，哪怕是相识几千年的至交好友，也不能诉之於口。
他为自己的一时失言，合紧了嘴巴，甚至烦闷地推开桌上的东西。
约翰逊自动自觉地当作甚麽也不知道，问。「陛下，要不要出去走几步？」
路易心里一动，点头答应。「也好。」
暂时离开那些烦琐的杂务，路易的脚步轻快，有心无意间走到寝宫附近，正犹疑之际，就听见一阵尖锐刺耳的吵闹声。
他放慢脚步走近，对守门的侍卫竖起手指，示意他们噤声，一边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线，侧身从门缝看进去。
只有盘子大小的银龙正在里面胡闹，围着一块石头似的大金子不停飞扑撕抓，七、八个侍女围着又劝又哄，一副鸡飞狗走的场境。
看了半晌，他脸上不动声息，心里早已厌烦起来。
「陛下？」约逊翰疑惑地走近，他先一步摆摆手，让他留下，自己转身离开。
独自走到花园里散步，夜里的冷风吹在身上，非但没有令心情开朗起来，反而在静夜中增添几分怅惘。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合上眼睛再次张开後，他已经出现在光明女神的神殿里面，
除了创世神外，光明女神也是最受人类崇拜的神祗之一，她在人间的神殿，是她常待的地方，曾经留下无数足迹，可惜自她殒落後，亦陆续荒废。
路易沿着小时候踏过的路进入神殿的心脏，看见一路上的墙壁裂开，金箔从失修的神像上剥落，曾经虔诚的神官不知去向。
他木无表情地踏上台阶，停在光明女神的神座前面半晌，坐了上去。
神祗降临，座下分成两边的几十支神柱骤然发出亮光，长久昏暗的神殿终於重光，光芒堪比白昼。
无边无际的光明笼罩这一片小天地，是光明女神的最爱。
光明至高无上。
她宁愿坐在这片荣光之中享受整天半月，也不愿意花时间与自己儿子多说一句。
路易将背向後靠，浑身放软，沐浴在这种至高无上的光明之中，一动不动。
时间在这里再没有意义，视野之间只有无比的洁白，没有污浊，没有阴影，没有丁点声音。
坐在光明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挥挥手。
神柱一根一根熄灭，光明一点一点灭少，到最後连半点光也没有了。
神殿还是那个失修破落的神殿，这片失去主人的地方回复黑暗。
一如过去，路易无法感受到一点感动或者启发，甚至更加空虚。
回到金宫，衡量一下时间，他想在与卡特尔等长老会议前先梳洗一下，决定回到寝宫去。
那条整日吵闹的小龙终於安静下来，独占着大床中央沉沉地睡去，可笑的是他依旧用翅膀笼着那块比他的小身体还大一点的金块。
路易站在床边看着他，脸上神色在灯光投射的阴影中显得深沉，喃喃自语。「我该拿你怎麽办？嗯？」
小银龙蜷缩的身体动了动，抽动後腿，发出童稚的呓语。
「路路……路路……」
他闭着眼，一边流口水，一边啃咬金子。
路易瞧得哭笑不得，伸出手想把他和金子分开来，哪想到小龙虽小，却固执得出乎意料，好不容易才把金子从他怀中拿开一点，那双小爪子立刻又抓了上来。
路易徒劳几次，只得耸耸肩放弃。
经过女官莎曼身边时，他忽然心里一动，问。「银龙皇怎样了？好照顾吗？」
「小殿下有一点顽皮，这几天都闹着不肯睡觉。」
想起自己之前见到的，路易皱眉回头看向床上的小龙。
莎曼突然忍峻不及地发笑，掩着嘴低声道。「他把那块金子当成是陛下你呢，这几天怎麽也不肯放开。」
路易脸上的表情忽然凝滞。
莎曼打量他的脸色，放胆劝道。「陛下，如果有空就多点过来陪小殿下吧，他一直想着哥哥呢。」
路易嗯了一声，看着床上的小龙，视线一直没有移开。
侍女们悄然退下，他坐到床边，看着小银龙紧抱着金块，发出梦呓——现在他终於知道那是菲利斯在叫他的名字。
路易将手掌轻轻地放在他起伏的小肚子上面。
如果说他一开始拯救这条生命是因为怜悯、孤独，或者一时的感慨，那现在他将手放在菲利斯身上，感受到的就是真正的触动。
一条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生命就在他掌下跃动。
真实存在，并且能与他永久相伴。
路易犹疑多天的问题终於得到答案。
他将熟睡的菲利斯抱起来，空着的左手手心金光闪过，化作锋利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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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阳光披在风暴海上，如同鱼儿的鳞片发出闪闪亮光。
又是吵闹的新一天开始，几条加起来四、五万岁的巨龙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出苍蝇绕着腐肉飞的声音。
「陛下，你有什麽意见？」
好不容易那些噪音停了下来，托着下巴坐在皇座上的路易，对梵特尔点点头。
「好。」
显然是出乎意料的答案，令向来粗枝大叶的梵特尔一时愣住。
年轻的法特反应最快，讶然地张开口。「陛下？」
路易於是第二次点头。「我说好。」
老早准备与他据理力争的长老不约而同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面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老臣子，路易继续温和地说。「就照你们的意思做吧。」
大家更加说不出话来，路易见时间差不多了，叩一叩手指头，问。「今日应该没有事了吧？」
不等待回答，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眼见他转身就要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本来打算静观其变的卡特尔迫不得已把他叫住。
「陛下，你是什麽意思？」
路易停下脚步，侧身，明亮至极的眉宇挑起，用无法理解的表情看着卡特尔。
「什麽意思？我同意你们，你反而问我是什麽意思？」
这下反问可把卡特尔难住了，他皱一皱老眉，仔细打算起路易来。
「……陛下，你今天好像和平日有点不一样？」
路易微笑，再次用问题代替回答。「哦？有什麽不一样？」
他抱着手，头轻轻倾斜看着卡特尔，几绺金色的碎发垂在的饱满的额角，年轻英俊的脸孔上光采照人，带着几分从容。
就是这一份从容不迫。
卡特尔合紧了嘴巴，腹内的算盘密密盘算，但路易早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漫不经心地耸一耸肩头。
「放松下来享受你的胜利吧，卡特尔，说真的，你脸上的皱纹已经不能够再多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卡特尔等，悠悠地掉头离去。
脚步在长廊的水晶地板叩叩叩地响着，约翰逊紧跟着他的脚步一直走，直至走到寝宫门口。
门後依旧吵闹不休，和昨夜一样，路易悄悄地推开门，通过门缝看着里面的情景。
小小的银龙充满活力地在地板上扑腾，抱着他新得到的玩具，他新认识的小伙伴——由原块黄金雕成的金龙玩偶。
菲利斯巴掌大小的脸孔上充满了兴奋与欢悦，抱着和他几乎一样大小的金龙在地上嗯哼嗯哼地滚动。。
路易的脸上也是欢快的，之前的不耐烦像落花随流水飘去，不留半点痕迹。
他甚至有心情对背後的约翰逊炫耀。「我雕的，手工不错吧？」
约翰逊只得点头。「对，很好。」
路易听得出他的言不由衷，笑着拍一拍他的肩头。
「放松点，约翰逊，小心像卡特尔那像显老了。」
「陛下，我觉得不安。」无论身为下属还是朋友，约翰逊都不得不提出建言。「你刚才做的，岂不是对大长老和其他长老示弱吗？」
路易说。「的确是。」
约翰逊更加疑惑了。「陛下……这可不像你。」
「只是新的我。适当的让步并不会令我不再是龙族的皇。」路易微微一笑，这时候房间里的菲利斯已经发现到他，立刻，一个软枕迎面扔了过来。
「事实上，让长老们气焰一下，可能是个好主意。我们的生命漫长寂寞，说不定他们真的能折腾出甚麽呢。」
路易一边与约翰逊说话，一边接住了软枕，紧接着，又一个水杯飞来，还夹杂连串含糊不清的叫嚷声。
「＊＆＊＆＊＊％！＃＄！％％＊＆＊……」
路易一手按住飞扑过来的小龙。
「菲利斯，好好说话！」
菲利斯扑腾着小肉翅艰难地飞高，後腿爪住他结实的臂膀向上爬，前肢的一只爪子上还牢牢抓着他的新玩偶。
路易笑着抱起他，问。「喜欢吗？」
还不太会说话的菲利兴奋地点点头，咬住他镶金的领子。
路易坐在地上，看着他把金龙玩偶摆到自己身边，围着他们爬来爬去。
路易特别高兴，深深地弯下腰，鼻尖贴着菲利斯的鼻尖，问。「我们是你最最心爱的，嗯？对不对？对不对？」
菲利斯以为他在叫他，立刻停下来，伸出爪子拍一拍他的大腿。「路……路？」
「路易。」路易托着他的屁股和背，把他抱起来，亲了一口。「我是你的皇兄路易。」
菲利斯疑惑地歪一歪脖子，黑珠子的眼睛瞪大，停顿半晌後，再次路路路路地叫个不停。
路易哈哈大笑，抱着小小的银龙滚到地上。
嬉笑玩耍的一大一小，在地上投下影子，纵然没有纯粹光明的洁净无暇，辉煌灿烂，但至少成双成对，不再孤独。
路易宁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