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的房间里总是只留下海浪,其他什麽都没有。
暑假,那天我在垦丁一个人无聊至极,晚上就去了一间小小的,看起来有点跟我一样无聊的酒吧,点了一杯跟我一样无聊的螺丝起子。
就是在那里遇见他的。那间小小的,无聊的酒吧。他就那样坐在那里,在紫紫蓝蓝的微弱灯光下弹着吉他。我想起白天看过的海浪。
“Fuckyou,你那湿润的唇,温存过几块肉身......”谢震廷的湿了分寸。
那张和我一样年轻的脸五官极其普通,有些过长又紊乱的浏海让他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然而我却无法移开目光。
突然觉得也许这间小小的酒吧并不无聊。甚至在盯着他的时候,脑中浮出了狮子躺在羔羊身旁的画面,性的本质跟狩猎大同小异,我不知道谁是狮子谁是羔羊,但总之我心中的确是漾起了某种奇特的慾望。
然後,那麽突然地,我们目光交叠。
他看向我的眼眸让我喉头有些发热发紧。他也有一样的感觉吗?他又唱了几首歌之後就走下台了,一度我的视线丢失他的身影。然後有人点了点我的肩膀。
“这麽少女的酒你一定觉得很不适合自己吧。”他递给我一杯柯梦波丹,说话的声音跟他唱歌的声音一样略带沙哑,有点低沉有点厚度。“但是颜色很漂亮。我就是想点给你,很任性吧,哈哈!”大概是我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太过冷漠,他有些尴尬地乾笑了两声,腼腆的神情与他的模样实在不搭,但我却有点为这样的反差着迷。我没有说话,只是稍稍勾起嘴角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将那杯粉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於是他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样微微抬起了下巴眯起眼笑开了。
那天晚上我们其实都没有醉,但酒精依然是慾望的助燃剂。我才知道他和我一样岁数,更让我惊讶的是原来我们念同一所大学。
洗过澡之後,我一件简单的白色素T和宽松的黑色短裤坐在床缘滑手机。碰过水还带着湿气的指尖滑过我颈间,然後停在耳後。他穿一件黑色的背心和跟我有些相似的运动短裤,只有一点点结实的手臂线条不像刻意运动练出来的。“这种情境滑手机阿?”粗糙长茧的手抚上我的大腿。
我感觉自己走向海浪,冰凉的海水淹过我的脚踝。我们牵着手向大海走去。
那双温暖厚实粗糙的手伸进我的上衣里,从我的腰间游移到肋骨,最後停在我胸口。
然後我吻上他。
我的他的湿润柔软的舌头与双唇交缠,两具激情泛滥发烫的肉体交缠。“你皮肤好白,”他用气音在我耳边呢喃。“让我想到精致的瓷偶。”然後轻轻在我锁骨咬了一口,又用舌尖滑过我的侧颈。他碰触的肌肤都太敏感,我不由自主地从鼻腔轻轻“哼”了一声。我们像野兽一样粗鲁急躁地扒下对方身上所有的衣物,饥渴地抚摸舔吮吻咬。
我们像一波波彼此拥抱时起时落的海浪,反覆吞没对方又将对方变成自己。
结束之後我们一起在楼下的超商抽烟。他抽的牌子我没看过,但是烧的时候我嗅到空气中有巧克力味,味道有点重,盖过我的绿肯特。他抽烟的时候浏海垂在脸庞两侧的样子又让我有些不安分。
“就这根,抽完别抽了。”我眯着眼睛把头倾一边望着他。他没说话,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那支还剩半截的菸被乾脆地丢到地上。
我的也是。
我们应该都听见海浪的声音了。在他那小小的旅馆房间里有那麽一片小小的海滩,潮湿闷热的季节里我们日复一日在海水里拥抱亲吻缠绵。
湿热的夏天,时间好像都过的特别快。
开学之後我们还是几乎每晚见面,但我从不愿在他身旁入睡,完事後就乾脆地离去。我不知道他看着我转身开门离去时是什麽表情,可能我并不是很在乎吧。
有一次我得了流感,病得无力下床,脑袋有些混乱之下打给了他,过没多久他就说他在我家楼下,他把我扛上车一路飙去挂急诊。在等领药的时候我们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我靠在他身上,他摸了摸我的脸颊,我抬起头望着他,发现他也看着我,就在这时候我才突然发现他有一双深邃大双眼皮的眼睛。
那个星期他天天来给我送饭喂药,我几乎对这样的照顾感到心慌。但不安的来源不是他,是我自己。
我病好了之後我们依旧如从前那样上床。
但就在那天,我背对着他穿好衣服正要从床上起身的时候他轻轻拉住我的手腕。
“陪我。”我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
“陪我睡一晚,一晚就好。拜托。”他粗哑的声音有点哽咽。我眼眶有些发热,但仍然没有转身看他的脸,只是快速抓了包包就走。我清楚自己没看他并不是因为什麽铁了心这种原因,而是我不敢。
我脑中尽是那些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陌生又熟悉再陌生的脸孔与背影。爱与被爱需要太多成本与勇气,懦弱如我无力依赖谁也无法承受被谁依赖。
关上门之後我还是流泪了,他没看见。也再也没机会看见。我们之间就只能这样了,我无能再给予更多,也接受不起他更多的付出。
我会一直记得他那一年夏天在那间不太无聊的酒吧里,在那紫紫蓝蓝的灯光下唱歌的样子。就让我们之间的时间停在那天就好吧。
我最後一次在他房间留下海浪,其他什麽也没有。
然後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