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那一夜,龙雅始终音讯全无,也不曾回来,少年就这麽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坐在客厅里望着紧闭的大门守了一夜。
等到天明的时候,借宿在同学家的直树回来了,看着那双燃起希望又变成深深失望的琥珀猫眼,他冷冷笑道:“不用等了,哥哥他每年到这一天都会彻夜未归,你再等也没用。”仿佛很高兴少年有这样的遭遇,他去厨房里转了一圈,端着杯热腾腾的牛奶走回来坐在沙发上,得意的轻哼:“所以啊,你也不是那麽特别嘛,哥哥幷没有因爲你就改变习惯。”
不理会直树话里话外的冷嘲热讽,少年垂着头轻声问:“那你知道龙雅去哪里了吗?”
“你真的很想知道吗?”凑近一点紧盯着少年满是期待的眼眸,在看到他忙不迭的点头之後,直树眼中露出一抹近乎恶毒的笑意,道:“其实也没什麽,不过就是找个女人,疯狂滚一晚上床单。”看着突然苍白下去的面孔,他残酷一笑,捧着牛奶慢慢喝一口,接着道:“别担心,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了,带着女人身上的味道回来。”
死死抿着嘴唇,少年用力摇了摇头,反驳道:“你撒谎,龙雅不会那样做的。”
“我撒谎?我爲什麽要撒谎?你又凭什麽觉得我在撒谎?”不知道哪根神经被少年刺激到了,直树把杯子往桌上狠狠一顿,忿恨的瞪视着空洞的猫眸,厉声道:“你算什麽东西?不过就是你爸妈把我领养了回来,你就认爲很了不起了吗?一直霸占着别人的哥哥,装出自己是很无辜的样子,哥哥这几年过得有多艰难,你知道吗?”
明明很想反驳说“龙雅是我的哥哥”,可少年无论怎麽都张不开嘴,因爲他的确不知道龙雅这几年是怎麽过来的,没人告诉他。脑中始终翻腾着龙雅抱着陌生女人的亲密模样,强烈的刺痛逼得他綳直了身体去对抗,高烧带来的眩晕让他几乎就要倒下。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死死抓着桌沿,倔强的与直树愤怒的双眼对视着,一字一句的道:“龙雅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你不要胡说。”
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直树上前一步用力把少年推坐到地上,掐着削瘦的肩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我真的很讨厌你,越前龙马。不要以爲龙雅哥哥疼你,你就很得意了,我是绝对不会把他让给你的!你最好赶紧滚回美国去,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只要你不出现,哥哥他就解脱了!”
虽然直树比少年还小一两岁,但这些年被龙雅照顾得很好,反而发育得比少年还好,力气也大了许多。再加上高烧的关系,少年被他死死压在地上不得动弹,只能听着他继续说:“你以爲哥哥喜欢你吗?他是恨你!如果不是去美国看你,你爸妈也不会去机场接他,也就不会死,他也就不会背负上害死父母的罪名!你就是个害人精,害死了自己的爸妈还不算,还要让哥哥不得不去做牛郎来养你!他爲你辍学!爲你整日与烟酒作伴,你要还有点良心的话,趁早消失,别让他再看着你就痛苦不堪。”
龙雅恨他?在这样的认知里愕然瞪大了眼眸,少年怔怔的望着直树近乎扭曲的清秀面孔,不动了。龙雅从不解释这四年里对他不闻不问的原因,他也只是认爲龙雅对自己很愧疚,但从未想到过龙雅是因爲恨自己才这麽做的。在剜心的疼痛里,他只能无助的摇头,不断的低喃:“不是的……你撒谎!你撒谎!”
正争吵着,从门外传来令人牙酸的刹车声,紧接着又传来猛烈的撞击声,两人不禁微微一楞。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少年猛的将直树掀翻,踉踉跄跄的推开门跑了出去。才跑了几步,就看见龙雅摇摇晃晃的扶着楼梯走了上来,身後不远处停着引擎盖还在冒烟,被撞得惨不忍睹的车子。扑面而来的酒气和浓烈的香水味让少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连忙上前吃力的扶住对方,轻声叫道:“龙雅,龙雅!”
龙雅本来就身材高大,再加上酒醉,根本不是少年能够扶得动的。好在直树这时候也出来了,两人一左一右扶着他艰难挪进屋内,才想把他送进卧室休息,结果被龙雅一推都跌坐在了地上。
“小不点……直树……你们都在啊……”笑嘻嘻的看了看两个弟弟,龙雅瘫倒在沙发当中,对着他们招招手,然後摸出钱包拿出钱道:“不好意思哦,午饭自己解决吧。”
也许是早就习惯了龙雅这样,直树虽然眼中也有担忧,但还是果断接过钱头也不回的走了,走之前还对想要去扶起龙雅的少年警告道:“你最好别再去招惹他。”
不理会身後传来的重重摔门声,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去厨房倒了杯冰水。先自己灌了一大口降低身体的热度,然後走过去递给眉眼紧蹙的龙雅,小声道:“喝一点,去睡一觉。你想吃什麽,我去买。”
微微掀起眼皮看了眼少年,龙雅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默默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漠然道:“你怎麽还不走?钱不够吗,你把钱包一起拿走好了。”
“我不会丢下你的。”冷漠沙哑的声音听得少年很难受,但他依旧固执的伸手去扶龙雅,把他拉向卧室的方向,自己却好几次因爲高烧的眩晕差点跌倒。
推开少年紧挽着自己的手,龙雅已无醉态,环抱着双臂靠在餐桌边冷冷注视着困惑的猫眼,沉声道:“我说什麽你听不懂吗?现在,立刻给我出去,想去哪里随便你,不要在我面前晃荡就可以了。”
眼底飞闪过一抹受伤,少年咬了咬嘴唇也不去接话,只是又一步上前抓住龙雅的手,仰头看着对方暗沉的眼,再一次强调道:“你喝醉了,我要照顾你,我是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仿佛气急了一般,龙雅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垂头看着清澈倔强的猫眼微微眯起眼眸。然後,他突然伸手捏住少年尖细的下颌,凑过去轻轻笑道:“你听不懂我就再说得明白一点,我,不想再和你一起生活了。”
忍受着被铁钳般的手指紧捏着脸廓传来的疼痛,少年不语回望着冰冷的琥珀眼眸,沉默了许久之後慢慢伸出手抚摸龙雅紧拧的眉心,轻声道:“如果真那麽恨我,就说出来,你会好过一点。”怎麽样都好,他就是不愿意看到这个人明明那麽痛苦还要每日强装笑脸的模样。
头疼得仿佛要炸裂了一般,龙雅用力甩了甩头,想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一点。眼前不断浮现着父母血肉模糊的身体,夺去了他好不容易找回的一丝清明,让他一把掐住少年细瘦的颈脖将他按倒在沙发上,唇角一咧,道:“好,你想听我就告诉你,听完就给我滚蛋。”
深吸一口气,他笑道:“我不想再看到你,看到你我就会想起老爸老妈是怎麽样死在我面前的。你没见过吧,他们被侧翻的货车死死压在前座上,眼耳口鼻里全是血,然後就这麽一直盯着我,盯着我,还在对我笑,对我说没关系,不要在意……我怎麽能不在意?是我害死他们的,是我害你家破人亡,你告诉我要怎麽才能不去在意?”
“不要再说了!”不愿去想像龙雅当时目睹的到底是怎样一幅惨状,少年挣扎着捂住耳朵,想要阻止那恶魔般轻笑的声音继续往耳朵深处钻,咳喘得难以成言。直到龙雅微微放松了钳制,他努力睁大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希望能看清楚龙雅此刻的表情。但对方逆光站着,看过去只能看见如黑暗般笼罩着的阴影,听到的只有压抑着的沉重喘息。轻颤着碰触还停在颈间的手,感觉到剧烈的颤抖,他轻声道:“不要在意了……都过去了……”
挥手拍开对自己伸来的手,龙雅摇头发出一阵乾涩的轻笑,朝後退去。一直退到卧室门口,他眯眼看着那双紧盯自己不放的眼,几乎哽咽般的笑道:“小不点,有时候你真的很残忍……你这样逼我……有意义吗?”
看龙雅头也不回的甩上房门,少年艰难的坐起身蜷缩成团,将苍白的面孔埋在双臂间无声的哭泣。是啊,没有意义,不管是在四年後不顾一切的回来找他还是和他一起生活,都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龙雅恨他,恨他毁了原本平静的生活。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确不应该是出现在这里的人。直树说得对,只要他不在龙雅面前,龙雅就不会因爲看到他的脸而想起那些不愿想起的惨痛经历,就会好过一点吧。原来,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天对龙雅而言都是沉痛的折磨,是他又一次在龙雅还未平复的伤疤上狠狠刺了一刀,他对此还一无所知。
“对不起……”对着紧闭的房门反复呢喃着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话,少年擦乾肿胀的双眼,将一片狼藉的客厅收拾好,去厨房做了顿简单的饭食,又在冰箱里冻好解酒的蜂蜜水,然後离开。
外面的天空仍是阴云密布,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让滚烫的身体瑟瑟发抖。茫然四顾,发现偌大的世界竟不知何处可以前往,少年笑了,笑得一抹晶莹再次溢出红肿的眼眶。像踩着棉花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去,在踏上楼梯的前一刻,所有的事物在他眼前消失,变作无边的黑暗将他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