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靈犀 — 伍、流水載憶〈上〉

正文 靈犀 — 伍、流水載憶〈上〉

〈现在〉

水声潺潺、百鸟齐鸣,清晨的空气清凉醒神。秦筝音身穿中衣、披头散发坐在溪边石头上,怀里放了一张看起来破旧古老的七弦琴。琴身上布满断裂的漆纹,好几处都有修补的痕迹。然而虽其外貌不扬,却无损它的浑厚古韵。

宫、商、角、徵、羽……秦筝音望着溪水出神,手指漫无目的拨弄着。

她一直都不喜欢弹琴,琴声不似筝乐那样清脆明亮,低沉的呢喃像是躲在暗处的人影让人看不清。发生事故後一看到琴更是心生厌恶,觉得那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她仍晰记那时事变才发生三个月,在一个令人焦躁的夜晚用斧头把项豫的琴给砍成两截景象。

但她现在每天都会拨空练琴,为的是扳倒宫嬴,就算机会渺茫。根据项豫当年探听到的情报,秦府被抄家全是因为秦逸生琴曲带有不敬。但宫嬴并非那种会因为臣子的不敬而下如此重手之帝王,况且秦逸生还是他宠爱的琴师。这里面一定另有其他原因。

她再度振作起,闭上眼,一面倾听水流声一面抚奏古曲〈流水〉。琴音小声吟唱,溪水发出的音响还比琴大。

结束弹奏後她放下琴,觉得身体燥热口渴,於是站起小心翼翼靠近水边。才要蹲下,便感到有人大力抓住她肩膀,一把将她拉起。

只见项豫紧紧抓着她,气喘吁吁、神色慌张。秦筝音愣了一会,才微笑道:「我只是要喝水而已。」

项豫眼神紧盯着她,没有回答,但秦筝音发现他微微松了口气。他举起手放到她额头前:「你又发烧了,回家吧,我煮药给你。」说完,他转过身将背部对向秦筝音,示意她上来。

「我走路就好了,还得抱琴呢。」她摇头道。

「先放着吧,我待会再回来拿。」

「这可是顾师傅留给你的唐朝古琴,价值不斐……」

「快点上来。」他强硬的打断。

她别无选择,只好两手搭上项豫的肩膀,轻柔地环住他。项豫勾住她双腿,轻松地站了起来。

项豫背着她安静地走下这座小山。路上碰到出来洗衣的妇人们,她们纷纷对项豫露出亲切的笑容。「太好了,公子找到姑娘啦!瞧您刚才急着找人模样很慌张哪!」妇人们热心询问是否需要协助,他淡淡拒绝,并答谢回礼,然後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秦筝音望着项豫结实的後肩颈,接着紧紧搂住他。「项豫哥哥的背好宽、好舒服。」

「别老是把我当成爹。」项豫虽然语气无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跟你说过好几次了,若要一大早抱琴出来想爹,麻烦也叫醒我。」

她发出银铃般笑声。「项豫哥哥真爱夸张!我只不过是出来听流水声好弹出意境。你不是老要我更了解琴吗?」

秦筝音感到项豫那勾着自己双腿的手臂力道加重了些,原本就够沉重的脸色又更凝重。她不再多语,静静地趴在他背上。

一回到住处,秦筝音先进她与项豫的卧房梳洗换装,完毕後走出来不见项豫人影,於是自行到饭桌前坐下,开始细嚼慢咽项豫为自己准备的咸肉粥。

她感到头重脚轻、食慾不振,但不能不吃,因为今天这场表演很重要。

过了片刻,项豫抱着那张唐代古琴走了进来。她见他瞧了自己一眼、便转身入屋去收琴。「吃不下的话先搁着吧。」项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秦筝音一只手托腮、另一手执筷子夹菜继续吃,显然不理会项豫的建议。余光瞄见项豫叹了口气在桌子另一头坐了下来,她抬起了头。

「很不舒服的话就休息,别勉强了。」

「那怎麽行?项豫哥哥也知道今天的表演很重要才对呀。」接着秦筝音嫣然一笑,「即使身体不适,仍能完美演出而无破绽,才是艺伎该有的专业。」

项豫发出一声冷笑,不予置评。

「那你决定好要演奏的曲目了吗?」

秦筝音双手捧脸、吸允着筷子,声音模糊地说:「老样子,看当下感觉。」

项豫坐直身子,两手环抱胸前。「既然决定演出,就别胡闹。今天的听众身分可是不一般,筝音。」

「喏,粥给你。项豫哥哥的肉粥是人间美味,但我实在吃不下啦。」秦筝音把碗连同筷子往前推。

只见项豫又轻轻叹息一声:「唇妆花了,记得等会重画。」语毕,一只手从正前方伸过来轻抚秦筝音的唇角,抹走肉粥的饭粒。

待秦筝音再度补好唇妆走出房时,瞧见项豫已经备妥马车。她扶着项豫的手钻了上去,发现车上已摆好自己专用的筝,其他都是项豫要配合她演出用的乐器。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着,秦筝音透过车窗缝隙凝视那不能再熟悉的街道风景。一想到即将要去到的地方就感到一阵压迫感袭来,她不禁紧揪住胸前衣襟、微微喘气。

车外人烟渐稀,街景从热闹繁华转为荒凉严肃,每隔一段路就可看见全副武装的侍卫站岗把守。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项豫将车帘掀开,伸出了一只手;秦筝音扶着项豫跳下马车。

巍峨的皇宫映入眼帘,城门重兵把守,所有要进入皇宫的人车队伍排得井然有序,接受士兵的严格搜查。秦筝音再抬头,见浑厚带劲的「嬴天门」三个大字高刻在城墙上。

「好难听的城门名。」

「以前这里叫『顺安门』,我们离开京城约两年後皇上就改了门名。这里的戒备也比过去严谨多了。」项豫边说着边将乐器搬到她脚边。

「小时候我怎就没想过要跟着项豫哥哥来皇宫这找爹呢?」秦筝音淡淡表示。

「那应该是来接待我们的人了。拿着,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项豫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筝硬塞到秦筝音怀里,朝着两名身穿深蓝色官服的太监走了过去。

她站在原地抱着筝,轻闭双眼净空杂思,让自己打起精神。一会项豫领着那两名太监前来,她换上明亮的笑容迎接,优雅行礼。

「民女甄缨拜见两位公公,并在此恭祝皇后娘娘王母长生。」

两名太监仔细打量秦筝音,开口道:「甄姑娘听好了,今日为皇后娘娘寿宴,勿有半点差池。」其中一名太监递给秦筝音一张清单:「这三首是皇后娘娘指定演奏的曲目,另有三首能让甄姑娘自由发挥,但不得演奏哀伤、悲愤、消沉、糜烂等不吉利的曲子。」

秦筝音感觉到项豫眼神锐利盯着自己瞧,但她不予理会。

「还望两位大爷见谅,甄缨出席表演时从不让人规定表演风格,且不弹奏〈寒鸭戏水〉。」语方吐出「寒鸭戏水」四字瞬间,秦逸生深情望着杨氏弹筝的画面清晰地重现眼前。

两名太监脸色大变,其中一位怒声斥喝,音量之大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朝他们投射视线。「放肆!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寿宴,哪轮得到你这般贱妓说三道四?」

「那麽,恕甄缨失礼,今日无法为皇后娘娘贺寿。」秦筝音平淡回答完,便抱着筝转身离去。项豫赶了上来,接过她手中的筝。

「你发疯啦?皇后娘娘可是嚷着要听甄缨姑娘表演好些时日了,怎麽就把人家赶走?回去出事我可是不认这笔帐的。」另一位太监急促的责怪怒斥秦筝音的太监;秦筝音跟项豫有默契的放慢脚步,不一会两位太监追了上来。

「甄姑娘请留步,方才是咱们失礼了。在下这就去与皇后娘娘商量,还请甄姑娘体谅。」

「有劳二位公公。」她微微一笑,眼里藏着胜利的光芒。过了片刻,另有几名太监前来帮他们搬运乐器。

秦筝音与项豫走在骂贱妓的太监身後。突然那位太监大声哀号,手用力搓揉着後脑杓。太监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是哪个该死的用石头砸我?」

秦筝音与项豫不约而同跟着往後看;帮忙搬运筝的太监急忙摇头。「不是奴才、不是奴才!」

两人再一起瞪向搬萧搬鼓的太监。

「奴才们忙着搬东西都来不及了,怎可能腾得出手干这不光彩的事?」

骂人太监看起来快要气炸,虽然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发作。他恶狠狠瞪了一眼装无辜的秦筝音与项豫,转过身继续带路。

「项豫哥哥仍不改一贯的嚣张啊,竟然敢偷用弹弓攻击服侍皇后娘娘的太监?」秦筝音靠近项豫,努力抿着嘴用气音表示;她感到心头充满暖意。

「岂比得上连皇后娘娘都敢临时拒绝的甄姑娘嚣张?」项豫也抿着嘴小声说,但听起来有些愠怒。

秦筝音绽放出开怀笑容,觉得项豫在恭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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