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慕祈山上的路崎岖难走,加上南宫玺和穆月华仍需乔装,否则,万一被认出南宫玺诈死,那麽就有可能为他们自身引来更多杀机。
而由於时限只有三天,迟了,就救不到人了,於是两人披星戴月,连夜赶路,就算是肚子饿了,也不敢小憩於客栈酒楼,只路边买了东西便上马边赶路边吃,除非是马要休息。
陡斜的坡路已在白天耗掉一马两人许多体力,夜晚他们骑入一片竹林里,晚风伴随着竹叶婆娑声,平时听来可能觉得有些恐怖,但对於疲累至极的人来说,就像催眠曲,助人入眠。
原本硬是坚持坐在前头驾马的穆月华,突地双手一放,任繮绳自掌中滑落,一直留意着亲亲娘子状态的南宫玺顺势从後头接起。
然後,前头的人儿便头往後一靠,倾入他的胸膛之中。
南宫玺嘴角带着笑,拉起繮绳,放慢了速度。
她是累了,赶路赶得累了,要她休息还硬撑,莫怪乎现在说睡就睡了。
爱怜地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顶,他已经许久没那麽落魄过了。
自从亲娘领着他回家要胁南宫家的人收了他这个在外头的私生子,他便在看人脸色、受人凌辱的过程中发誓,这辈子,都不再被人踩在脚底下,他要高高在上,要主宰别人的性命,要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别人,得趴伏在他的脚前求他放一条活路。
所以一路踩着很多人的屍体往上爬,他也差不多是到那个位置了,真的,就只有别人看他脸色的份儿了,哪想得到如今还得乔装易容躲人耳目还为了救一个他其实也觉得直接赐死就好的人露宿街头?
南宫玺低头看了眼穆月华。就为了她啊!
嘴角的笑意更深。
原来,他的心还能是软的,她实在是他的宝!
马儿走着走着也累了,不管南宫玺繮绳怎麽拉,马儿已无法加快速度。
一阵强风吹来,林里鸟儿受惊四处纷飞,天上一片飘来的乌云即将要把唯一的月光给遮蔽,而同一时间,空中落下的几滴雨水,召告着气候即将有所改变。
南宫玺想了想,继续赶路并不妥,但他们已离客栈好几哩,要掉头根本也是不可能。
就在此时,一名黑衣人从右後方疾驰而至,对着南宫玺他们而来。
南宫玺意识到,本能左手抱紧仍在熟睡的穆月华,右手转身准备抵挡。
但来人速度飞快,南宫玺右手才刚举起,就遭黑衣人抓住。
「是我,尚书大人。」黑衣人一手抓着南宫玺的右手,一手扯下自己脸上的黑色面罩。
「大婶?」南宫玺惊问。
是啊,所有谜团里,只剩这一个人还没表露真面目呢!
眼前这位大婶样貌却看起来武艺非凡的人,露出亲切笑容,一如她在南宫家当厨娘时的样子。
「尚书大人,皇……不,是池雁少主,命我协助你们找到穆月诗。」她表明来意。
南宫玺点点头,一切总算都已明朗。
「原来你的主子是龙池雁。」
大婶点点头。「是,当初尚书大人您入殿试顺利被钦点後,龙少主便命我乔装入南宫家做仆侍主,以便龙少主布後面的局。」
南宫玺深吸一口气。「万幸啊!这期间要是我有个三心二意,可能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大婶但笑不语。
世道浑沌不明、昼夜未分,先天下布棋者赢之,所以,龙少主不得不啊!
未禅明的笑意南宫玺知悉,他放下手,交付信任予来者。
「月华昏睡,可能是白天太累……」边说,边为她整理容颜,此时,南宫玺才发现,不对,她体温偏高。
大婶瞧他脸色,也探手试了试穆月华的额温。
「应该是染上风寒了。」大婶说。
「来,我带你们抄近路,明天一定可抵达慕祈山关押穆月诗之处,只是等会儿我们得些找个安身之处,让夫人先歇一歇。」
南宫玺点头赞同。
於是,大婶乘着马领着他俩另辟蹊径,那是南宫玺手上所画地图未呈现的路线。
不久,大婶带着他们来到一座被山林隐蔽住的山洞面前。
「穿过此洞,明日正午前便可抵达目的地。但今晚趁着雨势滂沱之前,你们就先在洞里歇一歇。」
大婶帮忙南宫玺将昏迷中的穆月华扛下马,抱入山洞里。
南宫玺忙着将自个儿身上的外衣脱下,铺在地上,让穆月华可以好好躺下。
「夫人的身子骨奇佳,又自小习武练身,所以尚书大人大可不必太过担心。」大婶边说,边解下自个儿腰间水袋给南宫玺。
「只要多喂夫人喝水,别让她唇齿发乾,明日一早应可恢复原气。」大婶说。
南宫玺接过水袋。「我已不是尚书大人,唤我名便可。请再代我向龙池雁谢过吧!」
大婶一个浅笑,回道:「要谢少主还早。」她一个抱揖,退出山洞。
「南宫大人与夫人就请先安歇吧!」徒留一声叮咛,大婶消失在黑暗之中。
南宫玺觉得只自己的衣服铺於地上担心她明早身子会睡疼,又到洞外附近拾了些草堆和木柴。
他花了些时间生起小火,手心起泡却很顺利。这全要拜在回南宫家认祖归宗前跟娘亲在外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
因此,现在才有这个能力照顾她。
南宫玺先将草堆暖乾,再铺於地面,最後再将自己的衣服盖在其上。
他将穆月华挪到近火堆的地方,好让她也暖暖身子。
打开大婶给他的水袋,他扶起穆月华的後颈,将之微微抬起,然後先是自己汲了一口水袋里的水,再以嘴对嘴将水哺进她的口里。
这样来回几次,虽不见穆月华清醒,但体温似乎也没再升高,她睡着的气色看起来亦不至苍白,南宫玺总算安下了心,也和衣躺在她的身边,密密实实地抱住她。
夜半雨丝落在竹叶上的声音滴滴答答成了一篇诗,梦中穆月华因救不到姊姊而被爹爹指着鼻子大骂无血无泪、狼心狗肺,连亲人都见死不救,让她从睡梦中整个惊醒,吓出一声冷汗。
一睁眼,世界一片黑,但眼前一圈微弱光火,让她在适应了光线之後,看清她正身处一个洞穴之中。
脑袋还昏沉沉的,但身体状况告诉她,应该是稍早染了风寒加上太累所以不知在哪时刻昏睡过去了。
想找相公确认他是否在她无能保护他时还安好,身子一欠动,就发现自己正被牢牢自身後抱在要找的人怀里。
她慢慢转过身子,替两人身上的单薄外衣拉了拉。
火是相公升的吗?真厉害!辛苦他了。
探手贴近他的额头,怕他也会被她传染,那张近距离的脸交换着鼻息,而南宫玺这时双眼张开。
「相公,谢--」
「谢」字还没说完,嘴已遭对方的唇牢牢堵住。
他有点急切、有点饥渴似地直接伸舌长驱直入她的贝齿之间。逗弄、挑绕、卷缠,湿浸浸的津液横濡在两人的嘴角唇边。
「嗯哼……」她嘤咛出声。
意识尚未清醒之下,身体的感觉特别清楚;所以当南宫玺的大掌伸进她的单衣底下时,她整个身子弓紧,双退之间一股暖流,本能更贴近他。
是久违的洞房花烛夜,而此时此景此刻,完全天时地利人合,虽不是在南宫府大房子内舒适的软塌之上,却因两人明日之後的命运一半得交由上天安排而有种大胆沉沦之感。
是啊,明日见了太阳後,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月亮,此生若只能陪伴彼此走到这里,那就交付你我最完整的自己,没有後悔。
夜里,风声、雨声、乌兽低鸣声;还有洞里不分你我的缠绵之声。
天际还未亮,柴火已熄灭许久,当南宫玺感到一丝冷意,下意识要抱紧身边的人温暖她也温暖自己时--
空的!
他倏地睁开眼睛。
无声无息的火堆、被整理过的乾草堆,还有透过掉挂在洞口外虅蔓枝叶间照进来的光线,南宫玺确认这洞里,现在,只有他一人!
他马上起身披上外衣,人就奔往洞外,左右张望了下。
昨夜还栓在一旁大树的马儿也不见了。
「这个傻子!这个呆子啊!」南宫玺忍不住骂了起来。
她定是打算自个儿去救穆月诗,然後带着穆月诗躲避追杀,好让他好好过下半辈子。
「这个傻月华,没有你,我下半辈子过得还有意义吗?」
气归气,但南宫玺知道方法还是要想,於是他忍住躁动的情绪,回到洞中,看着昨夜才缠绵过的一切,专心思考。
速度或许赶不上她,而且马又被她骑走,现在追上去铁定也只是白忙一场;但他这颗脑子就是这种时候在用的。
穆月华,到时追回你,你就给我等着瞧!
☆☆☆
不用两个时辰,穆月华已埋首於慕祈山上关押穆月诗的茅草屋後方大片芒草堆里,正监视着前方三三两两的看守人。
「夫人,我去引开他们注意吧!」身旁的大婶压低声音道。
其实习过武的穆月华老早就发觉有人一路尾随她与南宫玺往慕祈山上去,但对方的气息显示来者并非不善;因为自己一直在找时机点将南宫玺抛下,好独自前往营救姊姊,这样一来,龙啸天派的杀手只会追着她和姊姊,南宫玺的性命就能无虞,因此,她并没有告诉南宫玺此事。
只是,没想到自己染上了风寒,但也恰恰是染上了风寒,这才让南宫玺有机会找个地方安置她让她休息,於是她也才能趁他熟睡之时摸黑离开。
当大婶出现在她面前,她总算知道是谁暗中保护着他们,而她也说服了大婶单独领她到慕祈山上去,先南宫玺一步将姊姊带走,以保相公性命安全。
「好,大婶,您小心点,以自己的安全为忧先考量呐!」穆月华叮咛。
大婶对穆月华笑笑点头。这夫人性子真的极好,尚书大人有眼光,难怪少主中意他。
大婶於是绕到另一边远处制造一些声响,马上引起看守穆月诗的几名手下注意。
由於之前啸天大人才差人来信说有人会来救月诗小姐,要他们格外留意,且若对方救不了月诗小姐,便在今天日落之时灭口;因此,他们将那远处大婶刻意弄出的声响判定为有人前来劫牢的迹象,於是只派一人留守牢门,其余都朝大婶方向而去。
穆月华见时机成熟,踪身跃出芒草堆,直接夺了那名手下手中大刀,先发制人,毫不费力地便压制住了对方,抢走对方身上的钥匙,再用刀柄处将那人敲晕,进牢准备将穆月诗带走。
一进牢房,穆月华便见身形憔悴不堪的穆月诗双手被铐於右墙上,双膝已然无力地跪在石地上。
「姊姊、姊姊。你还好吗?」穆月华上前轻轻拍了拍穆月诗的脸,没啥反应,瞧那唇色,看来是许久未进滴水。
时间有限,也不知道大婶能挡多久,所以穆月华先解了穆月诗的手铐,直接将其背在身上,举步离开石牢。
被大婶引开的那群人也还没有回来,趁着无人察觉,穆月华背着姊姊上了马,加速离开。
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姊姊被救的消息只要一传到新帝耳里,她们就要开始永无宁日了,所以,现下能逃多远是多远了。
驾马飞奔的穆月华脑海中闪过昨夜与南宫玺互相依偎的画面,她甜甜笑开,泪却流了下了。
来生再见吧!我亲爱的相公!
☆☆☆
袅袅坎烟、绿波翠鸭,一片春风拂过绿草面,还能隐约带来阵阵稻香,这麽心旷神怡的一个时刻,龙池雁实在很烦旁边那个走到哪跟到哪的南宫玺。
「南宫尚书,本宫已死,已死了好吗?你老跟着个死人有何贵干啊!」烦!闲情逸志都给他给弄没了,好想将他一脚踹进这江河之中啊!
南宫玺拱手一挕,不在乎他脸上嫌烦不耐的神情,最好他能被他烦到受不了愿意帮他想想法子,否则,哪怕上天下海,他都跟定他了,绝对烦他烦到他後悔没真赐死给他。
「大人,」现在已不叫他皇帝了。「贱民不过只希望平平安安接回我的娘子,好叫她不再需要过躲避追杀的日子,这样而已。」
龙池雁临江垂钓,嘴里叼着根黄草,啐道:
「那当初就不要多管闲事,放穆月诗时辰一到去投胎便成,作啥要去救呢?」意思是,你们自己要去救人,再来叫我救你们,这样对吗?
南宫玺回答:「因为我娘子非救穆月诗不可。」
「那你自己呢?」龙池雁问。
南宫玺两眼看了看天,然後耸耸肩。
「呵,」龙池雁轻笑:「你也是挺硬心肠的,那麽美的美人儿,救了有机会收编成小妾,不心动吗?」
南宫玺挑挑眉,摇摇头:「贱民能力有限、心上挂一人便足矣,多的,给皇上便是。」
「哈哈哈哈哈!」龙池雁仰天大笑。
「好一个心上挂一人便足矣,难怪我注定要把王位拱手让人。」
龙池雁指了指江河对岸。「那里,我心上挂的人在那里。」
南宫玺放眼观去,只见老远的对岸依稀可见一橦简便的小木屋,屋前似乎有生过的火堆,还有煮食用的石臼,看起来,是有人住在那儿。
「大人怎不过去?」南宫玺问。
龙池雁皱了皱眉,无奈叹道:「我跟她的距离,大概就跟这江河差不多,心的距离。」他比了比眼前这道可同时通行三艘渔船的大江。
「大人可一手遮天行夺位之事,再一手掩地布让位之局,区区江河,足以藐之,又有何碍?」
「唉,真的很碍。」龙池雁大大叹了口气:「可一手遮天掩地所行的事,是因为那血泪流不到你脚边,任凭其哭号呐喊,皆可罔若未闻;可心上的人儿只消一个蹙眉,心就旁惶战竞,所以,她若要我离她离得远远的,我如何接近她一寸?」龙池雁看向南宫玺。
「南宫尚书,我说的,你可懂?」
南宫玺思索了下,点点头。
应当可懂,否则,他大可暗中指示龙啸天先杀了穆月诗,再装作他俩来不及前去搭救即可,犯不着现下担着这样的心。
「敢问大人,对岸之人为何拒大人於千里之外?」
龙池雁因回想着心中之人的画面而笑了。他说:
「因为我们就像天与地,一个古道热肠,正气凛然;一个满怀诡诈,不择手段。所以,她说此生再不与我有任何相干。」
南宫玺听罢,笑道:「可大人现在已经死啦!她不知道吗?」说「此生不与之相干」,那只要来世相干就好啦!
「哈哈哈!」龙池雁又一次大笑。
「她太清楚我了,龙啸天赐死我之事虽是昭告了全天下,她也应当知悉,但她可没那麽容易上当,还曾对我说过:『就算天下人尽死,犹你独活』。
「她认为,我没那麽容易死,除非天地灭。」
南宫玺都想拍手了,知之甚深呐这位姑娘!
「大人,那如果我有法子让对岸之人相信您的确被新帝赐死,可有助您对她攻防掠地?」
龙池雁睁大眼,精神来了。
「当然,尚书的法子是?」
南宫玺漠测高深笑了一下,眼里精光闪烁,想知道?那先来谈谈救回他娘子的办法,不然,大人还是在这江河对岸待着,陪他一起寂寞余生好了。
☆☆☆
嚷嚷大街上,正是市集叫卖之时,百姓们携家带眷的出来,不是看街头上的艺卖表演,就是各贩子摊前逐一赏玩买零嘴儿吃。
人来人往的,没人注意两名身着厚重布衣、携着简单行囊,头上密实围着头巾的女子。
因为头巾,所以看不清面貌,有些路人还以为是麻疯病人,特别闪过她们。
这样装扮的两人,正是穆家姊妹。
厚重布衣是为了以防杀手突袭,不至於一刀便见骨;头巾当然是为了将穆月诗好看的容颜给遮蔽起来。
「月华啊,我饿了。」穆月诗低着头、压低声音,颤颤说道。
「好,姊姊,等我一下啊!」
穆月华放开穆月诗的手,偷偷四周张望了一下。
这里人那麽多,偷几个包子应该没人会发现吧?
穆月华手掌心出了些许汗,这一年多来为了躲避追杀,她们姐妹俩在逃出慕祈山後,便趁着城关被下令严察之前,躲进商旅驼载的稻草堆里,逃出城外,尽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跑,虽然难有人认出她们,但也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很难糊口,有时一天下来吃不到一粒米,只能靠偷喝废井里的水撑着身子,就算想去找份零工打打,赚点碎银度日,也因杀手曾追到店里去把人家的客栈给砸了而作罢。
她们逃命,可不能连累无辜的人!
右前方的一个贩子正卖着现蒸的包子,热气腾腾,荀香及肉味四溢,光用闻着就知道绝顶好吃;而贩子前的人潮更是口碑保证,大排长龙的每个人都要买上一买。
穆月华注意到,老板只有一个,还是个女子,忙到连数钱都来不及,有客人拿铜钱给她,她就
「吭啷」一声扔进蒸笼旁的一个碗里,那碗里,有数不清的铜钱啊!
「妹,我们直接拿那个碗吧!里面好多钱,得手後,就可以看爱买几个包子就几个包子啦!」只是,去别处买。
跟在穆月华後头的穆月诗,也瞧见了那贩子热卖的景象,出起了主意。
穆月华咽了咽口水,摇摇头。
「不行,姊,我们偷包子止止饥情有可原,但碗里那些钱也是老板她辛辛苦苦挣到的,若整碗拿走,我们就太不可原谅了。」穆月华说。
纵然是生活苦不堪言,但苦有苦的过法,如果滥用了这逼不得已的原因,那就不值得同情了。
然而,显然穆月诗不同她这麽想。
「傻妹子,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管什麽可不可原谅?她既然一天可挣那麽多,那表示每天她都能挣那麽多,我们不过偷她一天,算得了什麽?」
「姊,可是……」穆月华还想劝阻,却遭穆月诗打断。
「别可是了,还好那个老板是个女的,不难抢。你要是不敢,我去!」说罢,穆月诗便迳自往那贩子走去。
「姊、姊、不可啊!」
穆月华小声叫唤着,但穆月诗不理她,已经距那女老板只几来步的距离了。
贩子前人潮众多,扶老携幼的不在少数,所以吵吵闹闹更是没人注意到她,为了不让穆月华来搅了局,穆月诗压低了头、加快了脚步,直直往正在杆着面皮,吆喝着客人耐心等等的女老板走去。
女老板的确没啥空注意鬼鬼祟祟的穆月诗,所以当她惊觉自己的摊子前怎麽有客人不守规矩自己伸手过来要干嘛的时候,再抬头,装满铜板的碗已被穆月诗拿走。
穆月诗拿起碗就往回跑,但被朝她这个方向奔来的穆月华给挡下。
「姊,万万不可!」
穆月华心中的道德观不容许她旁观这样的事,所以她不管穆月诗紧紧抱住那碗,她使劲抢了过来,然後就飞快地将没掉半毛钱的碗物归原位,再顺手拿了两个包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向错愕的女老板点了两次头,穆月华才转身仓皇拉着姊姊逃跑。
「唉呀!这光天化日之下的,这两个女偷儿是怎啦?居然敢这样行抢!」
客人群中有人这样喊道:
「老板,我去帮你把她们追回来!」
女老板举起手挡住热心的客人。
「甭追。」她看了那装满铜板的碗一眼。
就是刻意装满要给她们来抢的,怎麽其中一个这麽不识时务,都快要饿死了还只偷她两个包子,还跟她说不好意思!
不识时务的那个,就是那位尚书的娘子吗?
女老板笑了笑。
怎麽跟她家姓龙的一个样?心肠不好,但眼光很好。哈哈!
穆氏姊妹两人跑了一段路後,穆月诗大力甩开了穆月华的手。
「你这个笨蛋!」在无人的巷弄里,穆月诗忍受不住地指着拖着她跑了好几哩路的妹妹大骂。
「我已经抢到了那碗钱,你怎麽又偏偏把它还回去?你叫我接下来怎麽过活?」
穆月华回头看着姊姊气冲冲的脸,她捧着包子走回到她面前,安慰说道:
「姊,不要紧,我有拿到包子、我有拿到包子……」
还没说完,穆月诗就一掌打掉她手中的包子,任香喷喷的包子落了地。
「你这个天杀的傻子!包子有什麽用啊!包子吃掉就没了,下一顿呢?你真的很没良心,宁愿帮着外人,也想要活活饿死我!」穆月诗把逃亡的苦全推给了当初救她离开石牢还陪着她浪迹天涯以逃避追杀的穆月华。
穆月华大大摇着头,否认道:「不,姊,我怎麽会想把你饿死?那是别人赚的钱,不是我们赚的,我们就算是做贼,盗亦有道啊!」穆月华没有因为姊姊的指责而怀疑自己的决定,就算挨着骂,她也捂不住良心。
穆月华自地上重新拾起包子,塞了一个到穆月诗手里。
「吃吧,姊,肚子别饿着了。」
穆月诗流着泪,怒目横眉地,二次把包子往地上扔了。
穆月华将自己手上的那颗二次放入穆月诗的手里,然後自己捡起再次被扔到地上沾满泥泞的包子,手拍了拍,咬了一口。
「好吃呢!姊姊。好吃!」
穆月诗恨恨地看着她,耐不过饥肠辘辘的肚子,仍是咬了一口,但不甘心的她,上前把穆月华只吃了那麽一口的包子给抢了过来。
「哼!自以为是的家伙,要饿肚子,你自个儿饿去吧!」她自己手拿两个包子走在前头。
穆月华摸摸根本没吃到什麽东西的肚子,苦笑了下,在後头跟着姊姊。
她想念爹爹,更想念相公,不知道南宫玺现在可还安好?如果今生还有缘再相见,她一定要告诉他,她有多爱他!
☆☆☆
一样是袅袅坎烟、绿波翠鸭,一片春风拂过绿草面,还能隐约带来阵阵稻香……
曾经是坐在对岸只能藉垂钓之名行一饱眼福之实的龙池雁,现今倒是跨过了当初他说犹如这江河的距离来到了简易小木屋这儿……帮忙砍柴!
这柴砍得不是顶好,必竟以前在皇宫里用过度的是脑,不是手,要不是他的女人说不能假他人之手否则就是没有诚意,他早就把这苦活儿全扔给一旁的大婶了。
她劈得可好了,又俐落又均匀,不像他,木柴明明直立摆在中间,他尽往两旁挥斧。
「大人,又偏了。」在斧头再次往中间木柴的一旁偏过去时,南宫玺忍不住摇头。
只见龙池雁恨恨地放开斧头,头一偏,就对着南宫玺开骂。
「偏!我偏!我都想把斧头偏到你颈上砍掉你的头了!」他边骂,边挥掉额际上的汗。
「少主,还是我来砍吧!」一旁的大婶看不下去,第不下百次地提议。
「不、用!」龙池雁严正拒绝。「我要让初心知道我是很诚恳地要得到她的认可,让她做我的女人,所以,谁都不许帮我!」
「少主,」大婶忍不住开口:「您给人的既定印象,很难跟『诚恳』做联想。」
然後,南宫玺也说话了:「而且,我也已经帮了。」
「帮?你那叫帮!」不提便罢,一提,龙池雁整个火都上来了。
「说什麽要让初心相信龙啸天是真的把我给赐死了,结果,跟我借了根发髻,然後随便去捡了个脸都被狼给啃去大半的人头,直接端到初心面前,害她吓到一个魂不守舍哭了三天三夜,连我好不容易赶到她身边去,她还以为我头七太赶冤魂提早来找她,再次把她三魂七魄吓走!
「你那叫帮?」龙池雁想拔起已坎进木干三分的斧头挥向他,耐何已经无力。
「少主,要帮忙吗?」刚刚是砍柴所以说不帮,那现在砍人呢?大婶再问了一次。
南宫玺睁眼瞪视大婶。
「你好歹也吃了南宫家快五年的米,这种话讲得出来?」
大婶比比道行比他更高一等的龙池雁。
「我可是跟着他二十余载。」
嗯,好吧!明白。
不是跟龙池雁较久所以比较帮他,而是跟他这麽久,良心应当也是被泯灭了不少,所以,能说这种话,明白。
「但说到底,我这忙是真的帮到了,不然,大人您哪可能有机会在这儿劈柴给初心小姐看呢?」南宫玺很大言不惭。
「所以?」龙池雁挑眉问。
「所以,」南宫玺深呼吸一口气,看来是憋了许久许久,已经快耐不住性子了。
「何时才能要龙啸天收回追杀穆氏姐妹的成命,还我娘子一个安全无虞的後半辈子?」虽然是问话,但语气里大有「再不兑现你的承诺,这斧头就换我去拔了」的架势。
看南宫玺紧张的样子,龙池雁哈哈大笑。
「想不到尚书大人替人担忧的样子,真人模人样啊!」有别於平时不冷不热一张死板板了无生气的面容,现下的尚书大人,气色不错!
「别急啊!初心前些天不是才差人来报过,穆氏姊妹在城外市集抢了她的包子吗?那就表示人还安在啊!」
龙池雁的口吻很是风凉,而南宫玺的面色也没有变得和缓。
「她命在旦夕啊大人!」南宫玺忍不住低吼。
「她一天躲过一天,三餐不济又拖着个累赘,阎王随时可取她的命。」他顿了下,再开口,已是破斧沉舟:
「如果大人的计策不管用,那麽在下现在就去劫穆月诗,我可以代替我娘子亡命天涯,届时,就再请大人好好代替我照顾月华。」他一说完,就朝龙池雁一跪,大大磕了三个响头。
磕着头的同时,南宫玺想到最初遇到穆月华的那时,不成体统的洞房花烛夜之後的那个清晨,抓到要翻墙逃出南宫家的月华,也是这样对他磕着响头。
那时,他留她一命,现下,换他代她一命,不管如何,他不让她死!
大婶见状,要上前将南宫玺扶起,想告诉他,少主早就将一切安排好,也绝对能保月华夫人的性命,只待时机,不要这样着急,但被龙池雁举起的手挡住。
龙池雁向大婶摇摇头,嘴角牵起浅笑。
他对南宫玺说:「好啊,你就先照你的意思做吧!毕竟没有什麽计策是万无一失的。」还拍拍他的肩,说:「放心,穆月华我会帮你好好照顾的,嗯?」
南宫玺抬起头,看着嘴角噙笑的龙池雁,然後再一磕头:「谢大人。」
待南宫玺退下之後,大婶这才开口:
「少主啊,方将军不是已来信说墨国已秣好马、厉完兵,只等您一个密令就能对我国发战帖吗?」
龙池雁点点头。
「是啊,这战帖一发,因为是墨国,任凭我兄长再怎麽自负,也不敢轻举妄动,一定会以协谈之姿迎战,藉时,只要墨国出征的将军表示他们的天启指示需掳擒一位东方佳俪做为墨国君主後宫,否则日後会有大患,那麽,我兄长一定很愿意直接抓穆月诗去交差。至於那个穆月华,对比现在的流亡生活,去异国他乡做人家的後宫,她铁定选择後者。」
大婶再问:「墨国那麽大阵仗,万一真的想攻打我国怎麽办?」
龙池雁大笑几声,很肯定地摇摇头。
「他们不会,他们的人民虽然个个骁勇善战,但以敬神为主,若非是他国发动攻击在先,否则,他们倒是认认份份地谨守自己的土地家园,认为那是神赐给他们的净土,不与其他国家玩攻城掠地的戏码,也并非是嗜战的民族。」
「那也不能把握墨国将军定会照咱们的意思跟新帝谈吧?」
龙池雁双掌拍了拍,拍掉掌中的尘土,从地上起身,准备再次嚐试把斧头从木干拔起。
「那就要归功於我们方将军了,谁要墨国的公主对咱们家的方将军倾尽恋慕之心呢?这要不拿来利用利用,岂不太可惜了?」斧头总算被龙池雁给使尽全力拔了起来,接着,他再次对向那块上回没劈中的木柴。
但大婶还是有问题:「那如果是咱们新帝贪心打了攻领墨国的主意呢?」
龙池雁再摇头。「不可能,他才刚登基不久,内忧尚存,怎可能这时去惹外患?要也是以後的事了。况且,以往对墨国发战的国家,到现在没一个复国成功的,虽然我也不了解究竟传说中墨国人民因为是神的子民因此总有神力护佑是否真有此事,但历史上的教训每一则都是血淋淋的,我兄长断不会拿刚到手的江山去赌这一把。」对时势人性分析得精准,但这一回砍下去的斧头还是没对准。
木干上那块柴此时还是好好的立在那儿。
大婶看不过去,直接走上前,接过斧头。
「那为啥不把这计告诉尚书大人?只允他计已定、等收线,却不让他知道是何计,这是为何?」她两手握住斧柄,用力往上一提,轻松拔起斧头,然後眼光不过一扫,双手再落下时,柴已漂漂亮亮被劈成均匀的两半了。
龙池雁看着大婶的身手,轻叹了口气,自己认命地坐回了地上。
「南宫尚书以前为我谋策行计时总能百战百胜,那是因为,他心定气闲,心无旁骛;但现下的他啊,如果我把计谋告诉他,方将军八成现在已被烦死,那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已。」
「而且,」他继续说:「你不觉得难得看到南宫尚书这种人慌张上心的样子吗?多有趣!就让他去劫慕月诗吧!不然整天跑来烦我。」他皱眉。
大婶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少主。
怎麽有人会幸灾乐祸至此?别人在逃命,他在看戏,然後还下指导棋来着……
这被他爱着的初心小姐,是不是上辈子灭了一个国家才会有此下场?
正这麽想,外出做生意的初心推着摊车回来,那熟悉的喀啦喀啦车轮在石子路上滚动的声音由远而近,耳力还不错的龙池雁立马从地上跳起,夺回大婶手中的斧头,快速再从地上拾起一块柴摆立在木干中间,然後举着拿斧头的双手,再侧首看着推摊车回来的初心。
「我有在砍、我有在认真砍喔!」
初心举起手抹抹额上汗水,白了一眼给他。
「我都出去多久了,才劈那麽一点,呿!」啐了一声,很不屑地把摊车摆好,进屋。
被说不中用的龙池雁苦着一张脸看向另一边的大婶。
「你、你教我怎麽把柴砍好好吗?」
大婶实在很想告诉龙池雁:少主,您这个样子也是非常难得,不知道小的是否有荣幸就在一旁看戏?
这戏……比尚书大人的……还有看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