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鸾被燕儿领着进入中庭时,段青棠已经在池塘边舞起了她的问情剑。剑招飘逸凌冽,她的姿态更是潇洒卓绝,宝剑带起的风激得池塘上泛起层层涟漪,鱼儿四处逃窜,却是无处可躲。
从厨房吩咐完老蔡回来的莺儿,看见身怀有孕的段青棠在这舞刀弄剑的,大惊失色便想要上前阻止,却因段青棠那剑舞得光影阵阵、毫无空隙而不得近身,只得在一旁干着急,然而旁观了一会,竟被段青棠这精彩绝伦的架势给迷住了,痴痴地站在一旁望着,只差鼓掌叫好。在她的身旁,还站着大牛、二虎、榕姨,个个神情陶醉、一脸崇拜,就差个还在后厨忙活的老蔡,一屋子人全齐活了。
红鸾倒是见惯了段青棠每日清晨的“杂耍”,只有些担心她此时的身子不宜大动干戈,便赶紧喊了一声:“棠儿,干娘来啦!”
段青棠一见红鸾,赶紧收了势,笑容满面地朝她迎了过去:“干娘,你可来啦,走,到屋里喝茶!”
红鸾见她面色红润,用手帕掩了嘴笑嗔道:“哟,真没想到,干娘有朝一日还能被你招待呢。”边说边被段青棠挽着朝正屋走去。
“干娘哪的话,坐。”二人步入厅中,莺儿很有眼力见地赶紧给两人都倒上了一杯热茶,段青棠刚刚运动过,直觉口渴得很,不喜喝茶,瞅了自己杯子一眼,对莺儿说道:“莺儿,给我换一杯,白水就行,量多点。”
莺儿愣了愣,急忙应是,跑下去准备了。红鸾对着剩下的燕儿嘱咐道:“棠儿啊不爱喝茶,尤其是晨练之后,需给她备上一盆放凉了的白开水。平日里啊这孩子倒没什么讲究,只是对睡觉的枕头和被褥有些要求,她不喜欢睡高枕,被褥一定要厚薄适中,千万不能受潮,她最不喜欢潮湿的棉絮了。吃食方面她倒是一点不挑,只是毕竟有了身子,还是清淡点好。至于衣服呢……”
红鸾絮絮叨叨地说开了,如数家珍一般将段青棠的喜恶一一道来,段青棠在一旁看着,目光中尽是柔软的感动。
燕儿起先很认真地听着,渐渐的倒是犯了难,她赶紧挥挥手打断道:“大娘,您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着实记不住,要不您写下来,我日后一定日日背诵,记得滚瓜烂熟。或者等莺儿姐姐来了,您说给她听,她比较聪明,兴许记得住。”
红鸾愣了愣,瞧这丫头一脸懵懂为难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你这丫头倒是有趣的紧,知道自己笨,也不藏着掖着。”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段青棠自是已经知晓两个贴身丫头的性格,二人是表姊妹,莺儿略比燕儿长半岁,莺儿性格稳重些、文静些,而燕儿则活泼些。不过两个丫头年龄都还小,在她看来还都是孩子心性,一心只把她们当妹妹一样看。
“那是,这个性多可爱呀,以后日子有她解乏就铁定不会无聊。”段青棠冲燕儿眨了眨眼睛,燕儿听自己被主子夸了,也是咧嘴一笑。
“得,我明儿啊就写成一本小册子交给你,你可得好好背记啊。”红鸾也挺喜欢这小丫头的,点了点燕儿的鼻子,调侃地说道。燕儿却是认真地点头。
莺儿给段青棠换下了茶,拿了个小水缸盛满了白水递给段青棠,段青棠一顿牛饮,只把莺儿燕儿两个看得咋舌。
一缸饮尽,段青棠通体舒泰,让两个丫鬟把早饭端上来,准备与红鸾边吃早饭边话家常。
红鸾是段青棠在京中唯一的亲人,这一点陶彦书也知道。把段青棠接到这宅子里之后,他知道即便瞒着其他人,也得把这消息告诉红鸾知晓。昨夜里红鸾便收到了陶府另一名叫赤霄的小厮报的信,得知段青棠已经被安顿好,还将倚翠楼里段青棠的行李物件都给打包好,托他给带了过来。只是晚上正好是倚翠楼开门做生意的时候,红鸾着实走不开,这才一大早的便赶来看望段青棠。
这不是母女胜似母女的两个坐在餐桌前,你帮我夹菜、我给你盛粥,一派温馨。这是段青棠第一次吃到老蔡做的菜,对老蔡的手艺赞不绝口。她胃口大开地比平日里又多吃了两碗。
红鸾看着段青棠这副适应力极强的样子,说的好听点叫无忧无虑,说的不好听叫没心没肺,真是和她那老爹段大痞子一个德性。红鸾年轻的时候,和段青棠的娘亲绿萼同为京城的名妓,两人从清倌起便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后来绿萼看上了浪迹天涯、除了武功和义气啥都没有的穷鬼段翃,为自己赎了身之后便跟着他流落四方去了,很是让红鸾气结了几年,为此但凡听到段翃的名字,都要呸一声吐口唾沫,道一句“什么狗屁段大侠,明明就是个身无长物的大痞子!”
谁知造化弄人,十数年光景过去了,她从一代花魁变成了独掌一家妓院的老鸨,而神剑无双段翃的名声也逐渐没有人再提起,令她没有料到的是,她和段翃的再次见面,是那样一番光景。
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因着天气的缘故,楼里生意不好,她正打算歇业一晚,却忽然有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高大男子一言不发地闯了进来,把要关门的龟奴都撞倒了。红鸾觉得来者不善,正要招呼龟奴们把这人赶走,男子却忽然朝她疾步走来,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她面前。她正不知所谓,男子缓缓抬起了头,斗笠下那张棱角分明、冷厉深邃的面孔,不是段翃又是谁?
红鸾愣愣地盯了他许久,醒过神来正要破口大骂,段翃却一掀身上的蓑衣,雨珠四处飞溅的同时,她也看到了他臂弯里因为发着高烧而昏睡的少女。
“红鸾,这是我和芙儿的女儿,她叫段青棠。”段翃望向怀中少女的眼神异常的温柔,充满了父亲的慈爱。那样一个在血与杀戮之中生存的冷硬男人,把他最深情和柔软的一面,展露在了她面前。
红鸾对段翃多年的怨气瞬间就消散了,同时还止不住落下泪来。芙儿,是绿萼的闺名,她本姓叶,单名一个芙字。
想到初见段青棠时她还只有十岁,如今都快要为人母了,本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偏偏却是见不得光的未婚先孕,未来如何都尚未可知,红鸾止不住地感到一阵心酸忧虑。
段青棠吃得正欢,却见红鸾泪水就这样淌了下来,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干娘,您这么哭了?”
红鸾也没料到自己落了泪,赶紧抽出手绢来拭了拭:“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您也看到了,我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底子也好。陶小弟是个靠得住的男人,给我买了间这么大的宅子,还有这么多人照顾着我,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待遇呢。您就放心吧。”
“这也就是当前,”红鸾甩了帕子,见段青棠一点忧虑意识都没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生了孩子以后呢?你可别忘了,陶公子是有婚约的人,万一你的事暴露了,这还没成婚便在外有了私生子,简直是天大的丑闻啊!别人会怎么看陶公子?他也是要入仕的人了,到时对他的仕途肯定会有影响。陶家是世家大族,他们不会承认你,甚至不会承认你的孩子,那姚家又是好相与的吗?到时陶公子迫于压力,指不定就会让你打掉孩子,把你打发的远远的。”
红鸾的话的确不是危言耸听,段青棠却不以为意:“不会的,我相信陶小弟,他的性子必定早就思虑周全了,不然一开始便不会答应我。看这宅子的位置如此偏僻,仆人又都是现招的,还签了死契,他必定是打算严密封锁这个消息,不让他人知道。”
“可是万一……”
红鸾还要再说,段青棠急忙打断:“要真到了那一天,我就带着孩子跑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这么多,个个都是过命的交情,一人家里住一月,也够挺到孩子打酱油的年龄了。干娘,您就别操那些心了,”
红鸾盯着段青棠半晌,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说你,把孩子打掉不好吗,没了孩子,你照旧是那个潇洒走天涯的你,大不了干娘不逼你找对象了,你爱咋过咋过,也比现在提心吊胆的日子强啊。”
段青棠沉默了一瞬:“干娘,以后别说这种话了,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红鸾见段青棠沉静却坚决的脸色,知道再说她不动,只得作罢:“得了得了,干娘管不了你了,你这倔脾气啊,真不知是像你爹还是像你娘!”
见红鸾不再念叨了,段青棠重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殷切地给她夹菜:“干娘,来吃点这个,这个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