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奈已经潜进目标房间里了，哲也隐身在长廊的阴影中，薄唇抿出一丝冷厉。
直至房门关起刹那，哲也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落了一拍。
他忽略不了心底的那股焦虑。
蓦地，他开口，声音暗哑：「翼，给我E5针孔的画面，转到W3的萤幕。」
只有让翼从总部骇进黎奈的针孔才不会被系统侦测到。即便未经同意就监视其他杀手的暗杀过程是大忌，但哲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是。」闻言，翼怔了怔，但还是骇进了监视系统。
少爷是从来不违规的，难道老爷连这点都预见了？
『盯着哲也。』哲也刚出门不久，森曾经秘密地来找过他，当时他差点没被吓破胆。
『老爷！』『就你这点胆子，要怎麽当杀手？』森轻哧。
『非常抱歉，我没有想到老爷会在这里。』翼低下头，即便有人在暗处中捅他一刀他也会面不改色，真正吓着他的是来者的身分。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华是房内仅有的亮光，森就这麽坐在翼房内的沙发上不发一语，翼同样沉默着，耐心地等待森的下文。
良久，他竟然听到森叹了口气。
翼惊异地抬起头，正巧撞进森的眼神，那对总是冷酷精明的眸子此刻竟然流出了一丝疲惫。
『他如果做出什麽违规的事，立刻来通知我。』森抬手按住眉心，『哲也的一举一动，必须二十四小时监控。』
『是。』即便他不知道老爷为什麽要这麽做，但翼并不打算质疑，因为没有必要，他也没有权力可以质疑樱庭家最高领导人下的命令。
手指移向森给的封闭频道，翼咬了咬牙，还是纠结地放下手机。
先⋯⋯劝看看吧，可劝得了多少呢？
要真的通知老爷了，少爷会被修理得多惨翼心里有底的，别说黎奈的任务了，被老爷知道少爷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踩线的话，恐怕整个後院都会被翻过来。
老爷的规则对於家族成员特别严格。外国的分支都在等着看本家的人会不会走错步，好等着抢领导的位置，少爷这个接班人的身分尤其敏感。
对於少爷，老爷会更严格的管束这点翼是确定的。
「我是不是挺窝囊的？」半晌，哲也富有磁性的声音低低地传到翼的耳中，翼忍不住一愣。
「您为什麽会这麽认为？」「你猜得到的吧？」
哲也低下头，手上是一枚有着山茶花印的小刀，他知道自己已经骗不了自己了，也没有必要再假装下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保持着专业态度的，黎奈吻他充其量是为了任务，他试图这麽说服自己，但想到黎奈未来可能也会因为任务而与其他人有亲密的行为⋯⋯哲也发现自己简直是无法忍受的厌恶。
他不能忍受黎奈与自己以外的人有过分的肢体接触，绝对不行！黎奈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哲也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
这是代表⋯⋯他动情了吗？
像是察觉到了哲也的失神，翼小心翼翼的开口：「少爷，您一直把所有的情感都藏得很好，所以我也只能猜测而已。」
「您⋯⋯」他顿了下，「对黎奈动情了吗？」
耳机的另一端沉默了，翼屏息地盯着少爷在监控中的脸庞。
「我想是的。」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惊讶於少爷的坦白，翼从没想过少爷也会有像这样情窦初开的一面，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少爷才十九岁。
十九岁，原本应该是个纯情的年纪。
但翼也很清楚，他们没有资格拥有这种纯情。
「少爷，请您不要忘记您的身份。」翼低语，「您的每一个决定都容不得半点错误的。要是外国的分支⋯⋯」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哲也烦躁地转着食指上的银戒，他可以听到黎奈在房内的一举一动，也听得到目标那些暧昧不明的语句，深吸了口气，哲也希望让自己回复到原本的冷淡，「你知道我根本不爱琉璃，翼。」
面对少爷紊乱的情绪，翼实在太过了解少爷有可能做出的选择，虽然一切都是在黎奈出现後才开始的⋯⋯翼头痛地压着眉心，红颜祸水指的不是每个女人，但黎奈之於少爷简直是这个词汇的代言人。
「请您好好想想樱庭家的未来，她不能成为妨碍您的人。」「谁说她妨碍我了？」
「我。」樱庭森冷酷的声音倏地传来。
***
「说吧，你想要什麽？」
男子慢条斯理地开了一瓶红酒，霎那间，房内充满了香醇的气息。
他转头看向床上的女子，後者毫不畏惧地直盯着他，一对璀璨的绿瞳差点让男子失神。
黎奈微微勾唇：「我要奥本海默蓝钻。」男子炙热的眼神几乎将她燃烧殆尽，当他用水晶高脚杯触到她的颈项时，她不自觉地动了下。
「这有什麽问题，我从不吝於充满慾望的女人。」男子微敛的眼里盛满了情慾，「但是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白白送人东西，一物换一物。」
他打开房内的保险箱，将宝蓝色的天鹅绒盒子取出。
「有原则的男人，我喜欢。」黎奈站起身，伸手解下男子的领结，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男子的喉结。男子迫不及待地吻上黎奈的唇瓣，却被她挡了下来，他眸光微深，炙热的唇转而在少女香嫩的颈窝厮磨。
黎奈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你真美。」男子直起身，拉着黎奈的手指把玩起来，食指轻轻抚过她的唇，他不明白，这明明只是个买来玩玩的工具，为什麽她的一颦一笑却如此勾人，尤其是那对绿眼珠，像是会摄人心魄一样，男子突然兴起了一阵渴望，「待在我身边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黎奈微微勾唇，她勾上男子的脖子，双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好。」
当匕首架上自己的颈项时，他眼里只剩下黎奈唇角残忍的弧度。
男子愕然地倒下，脖子上有道深红色的痕迹，却没有鲜血溢漫开来，黎奈看着脚前的屍体，手中的匕首倏地滑落，沉重地落在地毯上。
她敲敲耳机，手指有些颤抖，「哲也？」
「我在。」哲也答道，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处理完了？」
他只听到沉闷的撞击声！
「黎奈？」他稍稍提高音量，「黎奈！」
出事了。
哲也不敢大意，他静伫了几秒钟，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房门锁。
他首先看到了屍体和掉落在一旁的匕首，才看到跌坐在地的黎奈。
一旁掉落在地的还有这次任务的目标物——奥本海默蓝钻。
握紧了身後的匕首，哲也慢慢地抬手环住了黎奈。
怀中的少女有如悬丝偶一般木然，他抚着她的一头金丝，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不止是手，其实他几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想起父亲临时下达的命令，哲也真的动起了逃跑的心思，但他知道自己逃不了的，逃？那等於跟樱庭家对立，能逃多久呢？
「哲也⋯⋯」黎奈突然开口了，哲也更加用力的抱紧她，握在手中的匕首隔着一层薄纱冰冷的贴在黎奈的背上。
看着监控中的画面，森抿紧唇，一旁监测黎奈的生命徵象还保持在稳定的状态。
『你要知道被标记上樱花的同时，她活着会比死还痛苦。我不会允许任何东西成为你的阻碍。』
哲也无奈地闭上眼睛，像是要压抑着什麽。
他深觉自己已经在这条路上牺牲太多了，为了妹妹、为了家族。但他不能就此罢手，绝对不行，要是就这麽停在这里，那先前沾染的鲜血罪污又算什麽？
「黎奈⋯⋯」他低语，悄悄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器，「我对不起你。」
他只能乞求她的原谅，原谅自己的自私，也原谅自己的懦弱。
黎奈像是没有听到哲也的话一般，仍旧空洞地看着前方。
「杀了人，我竟然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呢。」她淡漠道，监控那头的森倏地开口：「等等！」哲也心里一惊，手上的动作远比自己脑中反应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他在心里大叫不妙，却也只能看着少女无力的倒在自己的怀里。
中央控制室里的主显示屏上暗红一片，耳机那端只听得见哲也急促的呼吸声，森薄唇微启，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个显示屏⋯⋯连结的是哲也的手表。
生命徵象拉成了笔直的线，收到消息赶来的业正巧撞见了萤幕上象徵死亡的红线。
「4053号，黎奈，失去生命迹象。」
***
琉璃无法置信地看着已经消失的生命徵象，「为什麽⋯⋯?」
业伫在一旁，紧握着椅背的指关节微微泛白。
森戴着一边的耳机，静静地看着监控，画面很暗，只看得到哲也满是鲜血的右手握着同样沾满血迹的匕首。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如此狼狈地完成任务。
「任务完成。」哲也的声调毫无感情，他似乎是站起来了，监控的镜头只能拍摄到哲也戴上白手套将钻石捡起来的画面，「此次目标物成功取得，您所下达的临时命令也已经完成，请问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森道，「我可以准许你一个请求。」
哲也顿了顿，「我想要去找千奈。」「准许。」
「我会让欧洲分部把钻石送回去，大和先生那里等我回去再交代。」哲也淡漠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腥红，「就这样。」
近乎凝滞的沉默。
「感觉如何？」森终究是开口问了，就在刚刚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黎奈脱口的那句话⋯⋯背後牵扯的事实太过骇人，但哲也不知道。他试图说服自己的决断并没有错⋯⋯
熟悉的焦虑感升腾而起，森屏住气息，用力地按下手表上的信号传输键。
「什麽感觉？」哲也讽刺地笑了下，俐落的将匕首藏回内袋中，「这种事我做过多少次了，我应该有什麽感觉？」
「那就好。」
森拿下耳机，他微微探向一旁手下正在操作的版面，颀长的身影看起来特别疏离。
「请告诉我们为什麽。」业微微发颤地看着森，琉璃拉住他的袖口：「业⋯⋯」
「切换热侦测镜头，扫描一下那个房间。」森吩咐道，立体的房间结构很快的在中央显示台由雷射建构出来，里头有三个热反应。
「少爷，一个不知名的女人，这个是⋯⋯黎奈，但是反应已经快消失了。」琉璃低语，手指轻拂着黎奈虚拟的脸庞。
「为什麽要让少爷杀了黎奈，在最後一刻为什麽又让少爷收手？」业直视着森专注的侧脸，他跟琉璃原本是收到哥哥被送进刑室里的消息才赶来的，却发现黎奈被杀了！
「业！」琉璃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她完全不能理解整件事的发展，但她至少还记得自己在跟什麽对象打交道。面对琉璃的暗示，业完全不为所动，仍旧大胆地直视着森。
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後响起，业回过头，差点被真理子撞倒！
「夫人。」所有手下有些措手不及的欠身，真理子挥了挥手，「退下。」
「是。」「夫人，那我们⋯⋯」
「全都离开！」真理子吼道，她紧紧地抱住森微微颤抖的背影，深吸了几口气。
「琉璃。」「是。」「准备那些东西，你知道的，两倍。」
「放在老位置吗？夫人？」琉璃低声问道。
「不，在五分钟内给我。」真理子急促道，一面轻拍着丈夫的背。
琉璃飞快地离开了。
「森⋯⋯」真理子硬是将丈夫扳回正面，「看着我。」
森的脸色苍白如纸，「都没人了吗？」
「没有了，只有我在这。」真理子心疼地捧着他的脸，「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森脚一软，靠着操纵台的边缘无力的跌坐在地，「黎奈⋯⋯是⋯⋯」
门外传来叩门声，一个黑色的盒子从外头被放进房内，确认完盒内的内容物後，真理子迅速地锁上门。
「是⋯⋯她是⋯⋯」森艰难地吸着气，声音压抑着痛苦。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他握紧拳头，愤恨地往地上一搥！
「森！」真理子吃力地扶住丈夫半瘫的身体，「快点！把这些吃下去！」
「我不要吃⋯⋯！」森怒道，把妻子的手挥开，一大把药全散在地上，「这件事太⋯⋯太重要了⋯⋯我不能忘⋯⋯」
真理子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森抱住她的腰肢，头抵在她的胸口。
「小乖⋯⋯对不起。」他的声音极其细碎，肩膀剧烈抖动着，「这一次可能要请你等久一点⋯⋯」
「我改良过那些药。」真理子轻抚着丈夫的头发，不忍地说道：「片段失忆的副作用已经降低很多了。傻瓜，你这样会痛苦到整个过程结束，而我并不知道这一次要多久⋯⋯」
「再久都得挺过去。」森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连一点机率都不能有，谁知道会不会这次就中了。」
「傻瓜。」真理子叹了口气，「说吧，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我让哲也杀了黎奈。」「你让哲也杀黎奈？！」
「我想⋯⋯我的确是冲动了点⋯⋯」森勉强往後靠向控制台，真理子赶忙灌了他一大杯水，一边用毛巾轻按他的额头。「就这麽把一个好素材处理掉了，是不智了点⋯⋯」
「你没有忘记我们训练她的理由吧？」真理子停下手边的动作，眼神闪烁的盯着他，「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保护哲也才对黎奈下暗杀令。」
「我的确是。」森的脸色苍白至极，额上挂着因为忍耐而冒出的冷汗，「她是唯一让哲也做出不理性的判断的人，我不会为了报复克锡菈而赔上儿子的前程。」
「你刚刚似乎说黎奈是⋯⋯?」真理子迟疑地开口，她不确定丈夫到底是真的爱孩子，还是只是为了家族的未来着想。可能後者的机率高一些。
森勾勾手指，示意妻子靠过来。他靠近妻子的耳朵，低声道出自己发现的骇人事实。
「你确定？！」真理子棕色的瞳孔猛然一缩，紧攥着白毛巾的手指用力泛白。
森轻轻地点了下头。
真理子清楚这件事情於森而言有多麽重要，这或许也是当初为什麽她和森没有意识到黎奈真实身分的原因。这下就更棘手了，当年的风波哲也也牵涉在其中。问题是⋯⋯怎麽可能呢？
「『她』⋯⋯当年『她』不是死了吗？」真理子声音微颤，「黎奈怎麽可能是⋯⋯『她』？」
「那一瞬间我就确定了。」森笃定道，「当年『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那个嗜血的公主——艾丝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