壑军征战旗得胜
在宋魏的交界处,权朔弄了一个宅子,清简而舒适,在不属於任何人的国土,过着我与世无争的生活。
隐隐约约度过了一个季节,我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竟然感受得到寒风吹袭,也许那只是心在发凉罢了。
时间默默推移,入夏。
在这里我听得见人们喊宇文陛下,原来策在离开後的时日,一日一日准备成立属於自己的宇文王国,一步一脚印,不忘族命,复兴宇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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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在的地方远吗?」我扬眸看着权朔,权朔正一本正经的看着手中的书册。
「有心,便不远。」权朔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说罢便放下书往门外走去,而门外迎来的是一片广阔无际的大草原。
「你去哪?」我起身追上他,看见草原上的青草被风吹的摇荡,展现它坚强的韧性。
「不是想去找策吗,上马吧。」权朔从马厩牵了一匹黝黑的马到我面前,示意我上马。
「不用了,我还是写信给他就好。」我有些畏缩的退到门後,大概是怕尴尬,怕见到策不知要和他说什麽。
「你怕愧疚,是吧。」权朔彷佛早就料到我不会真的跑去找策,把马儿的绳子放掉,任由它驰骋在大草原。
曾几何时,我也像马儿那样快活的活着。
「我不是策要的凝宓,就别再让他失望了。」我垂眸,策是我来到南北朝最信赖的人,我想知道他的近况,却还是作罢。
别让他更失望,也别让我更愧疚。
「情感的付出从来就怨不得他人,所以你不必有愧於策。」权朔此言像极了爱情心理大师,捡起手边的书册继续看下去。
後天,权朔帮我找来受过训练的白鸽,让我把信笺绑在鸟儿的爪子上,任它往策的那片天飞去。
“绾丝祝愿,立业安好”
我还用了双关修辞,绾起青丝为他祝祷立业安好,绾丝亦绾思。
她的思念情意,我算是传达出去了。
在策看来,信可能是我寄的,可能是绾扉传的,但无论是谁,都不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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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儿偶尔见得随风吹来的一朵白玫,尤其入秋了,风势更是强盛。白玫是那麽洁净而不染,我伸手拈起,不是摘,因为它本来就飘荡在空中了。
紧握着白玫,如同灌注我所有的思念,任由玫瑰的刺硬生生插入手中。随之,我嗅到淡淡的血腥味,还以为这样就能忘记无以诉起的身不由己。
「凝宓,你疯了吗?」权朔锐利的蓝紫色眸立刻捕捉到我掌中腥红的鲜血不停流下,他立马撕下袖口的黑布,绑紧我的掌心。
有那麽一瞬间,我想起了颜坠,看见了他的影子,可惜他不是颜坠,永远都不会是。
「我……一时不小心。」心下一揪,我急忙别过头,瞬间恢复了理智。
「你别太过担心,不坠壑军传来捷报,由於御驾亲征,鼓舞士气,颜坠一口气攻下好几座城池,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权朔一边替我包紮伤口,缓缓说道。
都有半年没见到颜坠了,但他的样子在我心里仍然清晰而明朗。他就要回来了吗,我又该用什麽身分和态度去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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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又是多少日以後的夜里,我从一个宛若无底黑洞的梦魇中惊醒,诸如此类的梦我已上上下下做了好多次。
梦里我不停在21世纪和古代之间来回交替,穿梭不止,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拉扯着我,彷佛要把我整个人撕裂。
最後是拓跋嗣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和他嘴里不停喊着“姚凝宓”,使我彻底崩溃而醒来。
「颜坠……」在秋日的夜晚我仍闷出一身湿腻腻的汗,口中还不自觉喊着颜坠。室内光线幽暗,一盏盏绦纱灯朦胧暗红,像被潮气逼掉色的棉絮,羸弱的摇晃。
此时我有种“筝怨烛啼为谁流”寓情於景的感慨。
这些时日,我总是望着远方凭空发呆,以为这样就能逃避要面对的现实以及历史的束缚。
晓风残月,早晨一层薄雾笼罩,遮去了半片阳光洒落的碧绿草地,生机勃勃却夹杂着腐败的死亡气息。
秋风荡,愁绪涌上心头,权朔背对着我遥望那不知何处的方向,他似乎早忘了那个还在云中金陵的娇媚女子,那位满心期盼他归去的女子。
「咱们该回玺城了。」权朔一个转身,似乎捕捉到我眼底的游移不定。
「就要回去了吗?」我的手搓揉着衣角,心底有颗沉重的巨石死死往下压,压的一步都走不动,压的我一口气也咽不下。
是近乡情更怯吧。
「我受颜坠之托带你走,当然该带你回去。」权朔虽正经的说着,但隐约感受到一股不情愿。
满地枯叶飞舞,有别於夏日里艳橘的凤凰花瓣,而是一堆又一堆乾枯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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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客栈高阁,能清楚看见玺城熙来攘往的人们,身穿绫罗绸缎,配戴瑰玉金饰,玺城仍旧繁华,人们依然奢靡度日。
忽然一片肃穆,街道上的人们往两旁聚集,排成一列。
锣鼓喧天,大队人马手持旌旗,热闹喧腾,是胜利的队伍凯旋归来了。我没有依据约定到城墙等他,而是暗自站在高阁看着他,退缩而懦弱。
在不坠壑军的最前头,帝王骑着黝黑的汗血宝马气势昂昂,银白色的盔甲上还沾染了斑驳的血迹,金黄色的战袍被风卷起,上面的龙纹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街旁的女人们,上至已婚妇女下至荳蔻少女皆目光如炬的盯着他,包括我在内。
那个威风凛凛的男子,让我盼了一整年的春夏秋冬。
此刻我是悸动的,在无数个夜晚,我都会想起他的模样,可是如今我却只能远远瞻望他。忽然木门外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还有兵甲摩擦的金属声传来。
「臣等恭迎娘娘回宫。」门外传来莫海的声音,还有金属跪地的扣击声。
我顿了顿,没有出声,因为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颜坠。
「告诉皇上,我不会回宫了,今後我会安安分分待在法雩寺,为大宋祈福。」贴在门上,我的语气显得坚定,但一切看来又是多麽违心。
「可是皇上他……」莫海的语气为难,想开门将我挽留。
「无妨,让皇上知道是我的意思便好。」我语气淡淡,彷佛与这个世界没有关联,就要遁入佛门。
「臣了解娘娘的意思了,臣去回报皇上。」莫海还是待了许久,直到门内再也没传出一句话才离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壑军队伍才全数散去,我倚在窗边,双眸的泪直直落下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身子一软跌坐在地,这是我忍了一年的泪。
我也曾经在梦里幻想再次牵起颜坠的手,再次仔细端详他的珠眸,他好看的五官,再次感受他的体温和独有的清香。
如今他就近在眼前,我却把他推向千里之外。
门外隐约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一只手缓缓推开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吱声。
心里就如同有颗以公吨计的巨石沉沉下坠,胸腔里也像塞满了厚厚棉絮,从胸腔到气管,塞的我无法呼吸,差点昏厥过去。
「凝宓,你累了先去睡吧。」权朔的语气异常温柔,双手扶起跌坐在地的我。
「我不想见颜坠……但我好想他……」我早就没了力气,眼泪直直流下,说到颜坠只觉嗅到了柠檬,只有酸,脑子浮肿的要爆炸。我每天在矛盾的复杂里,挣脱不了。
「睡着了,就不用想了。」权朔淡淡笑着,扶我到床上,我也希望入梦後,我不会再被梦魇纠缠。
今後,颜坠还派人来找我好多次,我都避而不见,毕竟我是真不应该出现的。
在夜里,愁绪更盛,越发难耐,我常常惊醒,身上总是流着湿腻腻的汗,眼眶也溢着泪珠,我都分辨不清流下的究竟是什麽了。
权朔还说他在隔壁的厢房里,经常听见我在梦里发出鬼哭神嚎,撕心裂肺的哭喊。成日就像活在地狱,梦醒了再用回忆来折磨自己。
「又梦魇了?」权朔披着一件银白色斗篷从隔壁厢房徐徐走来。他见我眼下是几天没睡好的乌青,不自觉多了几分怜惜,无奈的摇摇头。
「为何颜坠归来,你却更加痛苦?」权朔平视在床角低声啜泣的我,他好像憋了很久,今日总算问出口。
瞬间,我感受到自己的懦弱,被无以更改的历史追击,而我能放弃或苟延残喘。可我还有矛盾的不甘心,我不甘失去颜坠。
「其实我不该回来的,我早就死了,早就在两年前的祝融死了,我不害了颜坠。」我像魔怔般地喃喃自语,权朔无言以对,他默默陪我待了许久,见我心情稍稍平缓才回房。
隔日一早,客栈外来了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布幔上绣着绫罗缠花,看起来是从宫里出来的,不一会儿又快速离去。
隔壁厢房一片漠然,我蹑手蹑脚到了权朔房里,打扫的乾乾净净,几乎看不见一点儿灰尘,当然也不见权朔的踪影。
我又默默走回房间,从高阁俯瞰黄土遍地飞扬,卷起风沙。
风起,一股不安凉凉的掠过心头。
鉴銮宫仍旧金碧辉煌,一尘不染,却少了一丝生机。
颜坠孑然立於窗下,冷湛峻颜没有任何表情,带着一股浓浓忧伤。凝宓的好与坏,牵动他所有心绪。
「凝宓成日活的不像人似的,我希望你带她回宫,或者让她从此安心跟我走,而非今日这般憔悴。」权朔的蓝紫眸彷佛着了炙热火焰,怒气久久无法平息。
「朕知道了,明日朕会亲自去找她。」颜坠的珠眸如一潭幽沉沉的死水,渐渐静了下来。
毕竟他是一个帝王,任何事难以两全。
他只能尽他所有,好好保护她。
就像神珠跟前发下的誓言,护凝宓一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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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不过一念之间。
去留,不过一地之隔。
情缘,不过一线之际。
第一次,她选择了为爱执着。
第二次,她选择了两地相思。
第三次,她选择了既定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