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发现那份不该有的心情？
其实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讨厌高邑樊。我总是态度很不好又连名带姓地叫他，後来他说，我跟他学校里的朋友一般叫他威尔就好。
虽然我遵守着他对我的各种交代，但我如果有不高兴之处还是会明白地向他抱怨。
也许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是满宠我的，除非我太过份，否则他对我的任性高傲并没有反应。
大三那年，一个六月中的下午四点多，我到了中央食堂附近的购买部准备买点食物拿回家当晚餐吃。日本的学制和欧美并不一样，当美国的大学早就放暑假时，我还在准备考试。
这间全名为「东京大学消费生活协同组合本乡第二购买部」的店像是台湾的校园福利社吧，也卖纪念品。
跟其他世界级的大学比起来，东大不算大，没有太多可以谋杀记忆体的地方。大部份观光客会拍的差不多就是安田讲堂、赤门、图书馆，还有秋天的银杏。
连这家不大的福利社都成为观光景点之一，不时会看到讲中文或其他语言的游客。
当我走到饮料区玻璃门旁时，突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零食部。
「威尔？」我走近一看，心跳突然加快起来。
高邑樊转了身，见到我後很平静地以日文和我打招呼：「雪さん、こんにちは。」
我一愣，但也用日文接下去：「你怎麽会在这里？」
此时高邑樊穿着短袖休闲上衣与牛仔裤，和以前高家为他量身订作的长袖衬衫与西装裤贵公子形象差很多。他到了超级重视礼仪打扮的日本反而穿着变轻便，真是个怪人。
他是来探望我的吗？可是他并没有通知我。
「实习的公司今天放假。」
原来如此。他每年暑假都被派到世界各金融大城去实习，大一时到伦敦，去年是纽约，今年轮到东京。
高邑樊有我的时间表，但我对他的行程一无所知，除非他告诉我。
他应该是无聊跑来东大逛，而不是专程来看我。这让我的心闷闷的，有着说不出口的失望。
我还在想该如何接下去，一名一直在追求我的男同学却突然冒了出来。
「白雪姬样，我真高兴能够命运性地在这里遇到你。请问我是否有荣幸请你吃晚餐？」
我本来就面瘫的脸容更加冰霜，高邑樊却笑了出来。
「白雪公主无论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啊。祝你们玩得开心。」
然後高邑樊很潇洒地提着几包零食去付帐了。
我讨厌他调侃的笑容，但还未气到勉强自己和一个跑龙套的角色去共渡晚餐的程度。第一百零一次拒绝男同学後，我快步地冲出福利社外，打算乾脆去好一点的餐厅吃个痛快，慰劳自己。
我走到校门前时突然停住。平常我若在学校外吃饭都是选路边拉面摊或是便宜的小店，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去哪里好。并不是缺乏生活费，只是我很省，把钱存着投资用。
一瞬间，许多情绪涌上心头。难堪、被忽视、困扰、寂寞，还有种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的茫然。
我很讨厌被叫白雪公主，因为那会令我回想到已经不在人世的爸爸妈妈。我只想当爸妈的白雪公主。我多希望他们还在人世间，我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奉承，只要爸爸妈妈爱我就好。
「雪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没有立刻转头，而是先深呼一口气，确定脸部表情完美无缺，才微微抬高下巴以最高雅的姿态转身望向高邑樊。
他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插在牛仔裤口袋内，淡定的脸看不出喜怒哀乐。
「以後不准叫我白雪公主。」我冷冷地说。
「嗯。」
「你应该要请我吃晚餐。」反正我银行里的钱全是他给我的。
我的自尊心受伤，很需要照顾，就算是强迫拿来的药膏都好。
「你想吃什麽？」
「……中国菜。」
我们去了一家台湾人开的中餐馆，太过热情的老板娘在我们点菜後本来要继续寒暄搭讪，被我足以冰冻三尺的眼光给恶灵退散。
我们谈着高邑樊实习的点滴，我的课业，都是很严肃的正经事。
吃完後，坐电车到了离我住处最近的一站，他再陪我走路回家。
我想问他为什麽来东京一段时间了都没有约我见面，可是我不敢问，深怕答案会让我连表面的尊严都无法维持。
於是我摆出骄傲的样子，不胜其烦地说：「我应该要去学防身术，你也看到了，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人冒出来。今天那位同学算是有礼貌的人；有些人，尤其是在电车上，什麽下流的事都做得出来。」
「嗯，如果钱不够用再和我说。」
「我不是在和你要钱。」他把我想成什麽样的人？
「那就不要住离学校这麽远的地方，这个地区不好。」
我们已经到了我住的老旧公寓，高邑樊皱起眉头，很明显地不喜欢我的选择。
「我是你的谁，你管这麽多做什麽？」
话一说出来我就後悔了，我今天究竟在发什麽神经，一再失常？
他大概会说，我是他的投资，就该有着商品的自觉，不能成为赔钱货之类。
我心中最期待的是他对我说，我是他很重要的人……虽然这辈子我不可能听到这种话。
他只是用着洞悉一切的双眼看着我，而我尽力装作不在乎地回望，不想太快露出战败的惨样。
「这给你做消夜，我记得小时候你很喜欢吃零食。」高邑樊把袋子递给我。
我等了好几秒才一副不情愿地样子接过袋子，其实心中又不争气地为了这种小事而感动起来。
「你先进门吧，看你关门後我再离开。」
不用他说，我也迫不及待地掏出了钥匙，不想再继续和他相处下去。我不喜欢情绪失控！
然後在门完全关上之前，我听到了他对我说：「晚安，雪儿表妹。」
大门紧闭，我死命地想要上锁，却手残如秋风落叶连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事到如今，我再怎样否定也无用。
我喜欢高邑樊。
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
注：根据网路查来的资讯，东大与一些日本大学近几年改成四学期制（东大是2013开始），以让外国留学生比较容易入学与衔接课程。不过因为日本公务人员与一些证照考试日期，不会立刻改成秋季入学，但列为近期会完成的目标。一般来说日本学校是四月入学，一年中会放几次假期。
另外东大有好几个校区，一份比较旧的资料说大一大二生统一在驹场校区进行基础课程，大三之後才会到文京区的赤门总校区。我没查到经济学部是在那个校区，所以文章假设是在总校区，写错的话请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