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赖博。」周昕璇的声音忽然窜入她耳里。
昕璇？是昕璇吗？昕璇怎麽会来成大？
「周昕璇、你终於来了！你为什麽手机都不接？快急死我了！」下一秒，赖卓群的声音也出现。
咦？怎麽周昕璇、赖卓群都来实验室？
是她分到了味觉细胞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要赶快问问他们！
但紧接着，她便发现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费了一番气力，她才终於让自己口乾舌燥的嘴艰难地张了开，唤着这十六天来，她最最最在意的那个名字。
「昕璇……？」
「启艾、启艾！你还好吗？」周昕璇听到她的呼唤，马上急得抓住她的手。
她艰难地眨了眨乾疲的双眼，因为她不确定她是否有看错——周昕璇那细长的双眼眼眶，似乎渗出了泪水？
「昕璇…我还好。」她虚弱地微笑起来，几乎与此同时，一股沁凉却一点也不清新、更令人窒息的气味儿、仪器滴答声、人来人往吵闹声、以及那一床床轮床（对，包括她自己这床）忽然塞入她方复苏的感官——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在……
「我在……医院吗？」
「对，你在实验室晕倒了。赖博发现你的时候，你全身冰冷，他便赶紧把你送来急诊。幸好你离医院很近。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周昕璇简明扼要地说明，语句间满满的都是着急与庆幸。
「昕璇，抱歉，今天的实验被我搞砸了。」被周昕璇这样一说，实验再次失败的事实忽然再次绝望地砸向她。
「你别说话、多休息，我在这儿陪你。」周昕璇阻止她继续说话。
「实验跟之前一样，还是污染了……」她还是倔强地开口。
这件事很重要，不可以搁着。
「嘘，别说了。」周昕璇强硬地要她闭嘴，紧接着却懦弱地看了赖卓群一眼，「启艾，其实……」
赖卓群马上接话，却似乎是要阻止周昕璇继续往下说，「启艾，实验没有什麽，你的身子顾好最重要。你先休息，其他的我们之後再说。」
她闻言，点点头，顺从地闭上眼休息——但她其实根本无法休息。
刚刚周昕璇为什麽看向赖卓群的神情如此心虚？
又，为什麽赖卓群要打断周昕璇的话语？
周昕璇想对她说什麽？会跟实验有关吗？
还是……赖卓群发现了她跟周昕璇那似真似假的激情？
她不免心跳加速，那双眼在听见赖、周离开病床边後，再也无法克制地大张了开来。
但下一秒，身旁侦测脉搏的仪器也跟着逼逼逼地急叫起来——她吓到，不知何时被装上的脉搏侦测器？
赶忙深呼吸了几口，试图平稳急跳的心脏，她一点也不想那逼逼声响引来赖、周、甚至是护理师的注意，她已经够麻烦人了。
还好心跳在她的意志力坚持下慢慢恢复了平稳。
确认仪器不再乱叫後，她用眼睛搜寻几秒，一下便找到赖卓群及周昕璇正在不远处说着话。
虽然这样很没品，但她实在好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麽？
无奈他们与她的距离虽然不远，但医院急诊吵杂混乱的环境完美地扮演了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音墙，让她只能见到周昕璇慌张失措的神情。
周昕璇，慌张失措……？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周昕璇。
近三周来，周昕璇一直是扮演着女强人的角色——对，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信服了许依如当初的话语——周昕璇确确实实地，是女强人。
虽然外表依然朴实、依然爱脚踏那双将门球鞋、头发依然随意绑起、衣着依然不太有美感，但她的女强人气质是在举手投足间、是在话语温柔却又毫无破绽间、是在那双细小却坚强的肩膀间。
她的强，是由内而外散发，而非外在物质的堆砌。
她忽然对於自己原先以外在来作为判断周昕璇是否为女强人的标准，感到汗颜。
在她的认知里，周昕璇就是有条不紊、从容自在地处事，「慌张失措」是无法跟她产生连结的形容词；尽管面对黄计的挑衅也是冷静淡然以对——仅仅在上次，才少见地动怒，甚至还把她给带回家，才有那次似真似假的激情发生……
一思及那次激情，她忍不住摇摇头，一回神，却见赖卓群、周昕璇正朝她病床走来，旁边还多了一个披着白袍的高大男人——那应该是急诊医师吧？
「林小姐您好，我是蔡医师。」男人脱下口罩，高大的身躯，却搭配着一张稚嫩的脸蛋——也是，急诊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想当然会由蔡医师这样的年轻医师来轮值。
「医师您好。」她赶忙回应，「请问我的状况还好吗？」
医院的环境让她浑身不对劲，尤其看着赖卓群与周昕璇两人一同出现在她眼前，让她恨不得可以赶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噢，当然，您的部分已经没有大碍了，等等批价完就可以出院；但未来当你觉得不太对劲、或是快要喘不过气时，要尽快到通风的地方，以免又有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小蔡说得相当简白。
「了解，谢谢医师。」太好了，她松了口气。
小蔡点点头，接着拿出一张单子给赖卓群，「赖打，要麻烦你到柜台批价拿药。」
赖卓群赶忙道谢收下，接着小蔡指示一位护理师开始卸下她身上的侦测仪器。
虚弱的她见着周昕璇与赖卓群两人默契十足、又如此关切自己的模样，又是感动、又是尴尬，更多的是罪恶。
她霎那间不知道该如何同时跟眼前这对情侣档互动。
「昕璇、赖教授…谢谢你们。」她困难地开口，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嘴巴乾渴得厉害。
「说什麽谢谢？」周昕璇白了她一眼，但右手却举起，眼看就要摸上她的脸颊。
她被那亲昵举动吓到，而且现下还在赖卓群面前……她一股心虚，无礼地闪避了周昕璇的触碰。
周昕璇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愣了愣，但随即马上微笑，「启艾，你先上车好吗？我们去帮你批价拿药。」
「不用啦！你们送我来医院我就很感激了，我自己去批价、自己坐计程车回去就好了。」一个是自己上司，一个是上司的男友兼合作主持人，她何德何能自己上车休息，让他们俩去帮自己服务？
「你都这副德性了，还想自己回去？」周昕璇不悦地挑起眉。
「呃，我已经好多了，真的！」见到周昕璇的霸道，她马上懦弱地瑟缩起来。
「你，去上我的车，今天回我家。」想不到接下来周昕璇说的话，像是不可拒绝的命令。
她闻言愣了愣，「不用啦！我可以回我家、我真的已经好多了，真的没关系的！」
见着还在周昕璇身旁的赖卓群，在人家的男朋友面前说要回人家家？
拜托，这超怪的啊。
「我说，回我家。」周昕璇却越来越霸道。
「是啊，启艾，你就回她家吧。」这时一直微笑站在一旁的赖卓群终於说话了，「看来，你非得回她家睡一晚，她才会饶过你。」语毕，伴随一股神秘的微笑。
「赖博……」周昕璇竟反而有些愣住。
「还有，昕璇，明天开始，帮启艾请个病假吧！」
「病假？」她与周昕璇异口同声奇道。
「对，让启艾请到最久一个月的病假。我会请小蔡帮忙开证明。」赖卓群眯眼说着。
「病假？我不需要。」她一头雾水，她还想回去操作那个满是「污染物」的实验。
「你会需要的，启艾。」赖卓群微笑，「昕璇，今晚，或许你会有『很多话』，要好好解释清楚。」
「这是当然。」周昕璇点点头，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掏出汽车钥匙，「上车吧。」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被眼前这两个人半强迫着，她无语地叹了一声，最终投降似地坐上了周昕璇的车。
＊＊＊
这是她第二次坐周昕璇的车。
在车上等待的时间里，像是时光倒流般，她想起了第一次搭上这台车的种种——她想起那天，是她到周昕璇团队报到的第二天，那天也是她第一次与赖卓群见面；那天在车上，周昕璇对她说了许多话。
「启艾，如果我是你，我是不会放弃的。」
那时，周昕璇对她说了她不会通过试用期的事实。
「还有四个月，我们可以做的事情非常多，为什麽我说你会被解聘，你就真的认为你会被解聘呢？在中华制糖，很多事情都不会有定论的。你自己也说，假单是无缘无故不见的，所以因为一些不知名的缘故，害你旷职一个月；第一个月时，黄博也说你是有史以来表现最差的新进人员。所以现在他们因为这两件事，决定试用期後解聘你，你就甘愿这样投降？」
「启艾，我是你的话，我会做出一件让他们惊讶地目瞪口呆的事情，让他们明白，失去我会是损失多麽惨重的事情；还是你就甘愿放弃，让他们顺心所欲地要你走，你就得走？我追求的是理直气壮，所以我会对抗，而不是忍气吞声。你的人生追求的是什麽？」
周昕璇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但那时的她们、跟现在的她们，却相差太多太多了。
那时的她甫脱离黄计的魔掌，对周昕璇不免也有邪恶阴谋的想像；但这三周来，这个曾经让她有被害幻想的眼袋女，竟在那夜似真似假的失控後，不知不觉中将她给放在内心最中心的位置。
周昕璇的一颦一笑、一挑眉一皱眉，无一不让她的情绪波动、偷偷摆放在心中珍藏着——甚至，她会在心中默默地乞求着周昕璇对她有更多的互动与保护。
周昕璇绝口不提那晚超乎常轨的互动，使她更没有勇气提起那晚的激情。
但她其实很明白，她最惧怕的，莫过於周昕璇或许对於那晚，仅仅是醉酒及一时意乱情迷的解释；而她又何尝不是这种可能呢？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想过与女人会发生些什麽；自小到大的教育与成长环境，都让她只会思考与男人的各种暧昧与发展的想像。
那晚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泡泡，戳破了，便很有可能将目前她所拥有周昕璇的一切化为乌有。
於是，她们对那晚的激情很有默契地再没有提起，似乎那晚就是一夜春梦般地，隐藏在她们俩的牵手、搂腰、摸头日常互动中；除此之外，周昕璇对她是更无微不至的照顾，更让她积极参与聚餐活动，与许依如、李梅祈等人有了更进一步的交情，更让她计画主持人的位置坐得更稳、实验操作地也更为纯熟——除了这三周来一再失败的实验结果以外。
见到周昕璇与赖卓群的感情稳定，她本来每每见到他们比肩而行便会有不自在的感觉，在此时此刻、在这宁静的车上，她忽然释怀了。
也是，她与周昕璇，下属与长官、相差十一岁、还同为女性；而赖卓群与周昕璇，虽曾为下属与长官，但现在他们是合作夥伴、相差五岁、还是社会所认可的异性恋。
她忽然觉得应该由衷地替周昕璇感到开心，开心他们俩的感情稳定——从那时起，她真的衷心地希望他们俩可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