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帝国并不下雪。
虽然说保留了圣诞节的存在，但原本的意义已经不重要了，其实现在看起来，就是跨年前的前奏曲，跟除夕过年是一样的概念。
说着简单容易，但也够棘手了，尤其是对於大家族而言。
从十二月初开始，语岚不记得自己熬了几天的夜，夜家是世袭的大家族，亲戚众多不说，再加上亲王的封号，当天的客人怎麽都不会少，这些东西居然都是夜王世子处理。
但说回来，夜家从来没有固定的继承人，世子什麽的根本不存在，从懂事以来只要遇上节日一直都是他和思云轮流担着这个名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夜家人天生血统特殊，不是他要说，虽然有贵族身份，但他还没看过哪个亲戚真稀罕这种身份，巴不得能丢就丢。
比如说他有个小叔，有几次皇帝叔叔想让他管管经济部，他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丢了张纸条，「老子去无人岛荒岛求生，等咱们皇帝打消用老子的念头再回来，对了，小岚岚不用多说，小叔回来会好好跟你分享求生心得的！」
然後人就不见了。
当然现在人已经好好的活着回来了，带回来的荒野经验也让他写了一本连载，然後毫无悬念地被他可爱的学姐拿去写同人小说了。
话说回来，本来这次世子职位应该是思云要担着，但某人居然无耻地甩锅到他身上，可偏偏这锅他似乎还接得心甘情愿，说起来事情是这样的⋯⋯
「语岚，哥哥平常疼不疼你？」
某个忙着赶稿的夜晚，语岚一如既往地面临截稿躁郁症，听到思云慵懒的声音，他强压着一嗓子把人轰出去的冲动，稍稍转过身看着自家又破解电子锁直接进了自己书房的哥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想做什麽想说什麽一次搞定，我，很，忙！」
要不是刚好告一段落，打断他的思绪，他铁定直接轰人，狠一点他会考虑殴打他一顿再丢出去。
语岚满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一副压力爆发的模样，夜思云呵呵笑了声，迈开长腿，压着他的椅背转向电脑方向，随意的看了几行，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语岚的文风变了。」
「错觉，没有。」
夜思云轻笑了声，再看了一次上头密密麻麻的文字，没有就没有，他才不说，语岚的用字变柔和了，有冰夏的影子。
想起那个女孩子，夜思云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在心底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语岚呀语岚，你自己不争气，哥哥就帮你一把吧，我可绝对不是不想处理下个月的麻烦事喔，「语岚，我前几天到冰夏的手机里晃了晃⋯⋯」
「跟你说过不准骇进学姊的手机你是听不懂吗！」
嘤嘤嘤，宝贝弟弟生气了。
心不在焉地想着，夜思云迟早会告诉他，他没动冰夏的手机，只是随口说说⋯⋯但不是现在，先说了这小家伙还会乖乖炸毛上当吗？他家语岚这麽可爱聪明，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好嘛好嘛，最近你忙了点，那个什麽彧的跟夏夏聊的很欢喔，不处理一下吗？」
脸色真难看。
思云愉快地想着，果然冰夏跟那个青梅竹马是语岚的毛点，戳下去就没理智了。
身为一个好哥哥，这时候当然要好好的⋯⋯让弟弟跳坑呀，「圣诞节那天说不定会被封彧约出去呢⋯⋯怎麽办呀，你不是说冰夏很喜——」
「你想说什麽？」
那微微上扬的语调，漫不经心中透着狡猾，夜语岚就是情绪再失控也该发现自家哥哥在打着其他主意，一双深蓝色的眼警戒的瞪着夜思云那张随时都像要睡着一样的脸。
「喔，就是⋯⋯我刚好有个诱拐冰夏的好方法，让你这个圣诞节光明正大地把你亲爱的学姊绑在自己船上喔⋯⋯」
明明知道自家哥哥是在挖坑等着他跳，语岚还是跳了，明知道夜思云只是私心作祟，想半途溜出去跟北宫落约会过圣诞，他还是答应了这次圣诞节帮思云担着世子名位的责任。
为什麽？
可以找学姊卖惨拐来家里啊！
反正文书处理他没少做，几份名单而已，熬几天的夜就行了。
越接近圣诞节语岚越觉得当初跳了思云挖的坑的自己真是太明智了，先不说冰夏也傻呼呼的给他拉下水了，这阵子拉着冰夏跟自己到处跑的理由充分到让他做梦都想笑。
虽然对贵族身份不是那麽看重，但终究是正经贵族，夜家兄弟还是很多人盯着的对象，越接近圣诞节就越多请帖送来，前前後後想让他们去见见他们家女儿的家族可不少，思云有落落姐一推就没了，现在他有事没事就带着冰夏到处遛，有眼睛的都不为撞上来了吧，这理由让冰夏老老实实跟他没事就到处散步了好几天，想着就愉快。
「夜语岚，拿我当挡箭牌你都不心虚的？」
想起冰夏苦着脸趴在桌上抱怨的模样，语岚轻笑了声，倒车停在了一栋民宅外，从口袋翻出手机後拨出一组号码，不一会就接通，传来女孩焦急的声音，「喂，语岚吗？等我一下，我还没想好要怎麽打扮，你家亲戚会很多吗？有没有特别忌讳什麽的？还是说⋯⋯」
「停一下，你这麽紧张做什麽。」听着电话那端焦虑的声音，语岚忍不住扬起嘴角，双眼闪过柔和的笑，随即被一抹调侃取代，「夏夏，看看我爸是什麽德性，我家其他人有过之无不及。」
换句话说，随便穿穿就行，想太多了大家反而觉得奇怪。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冰夏应了声後就放下手机，看着自己凌乱的房间，抹了一把脸，夜叔叔的标准⋯⋯那不就是日常服吗？
果然，当冰夏换上一身休闲的小洋装下楼时，街道的是夜语岚满意的视线，「不错。」
简单的说了句，也不多加评论，夜语岚开了副驾驶座的门，等冰夏坐好後替她系上安全带，满眼的不怀好意，在她一副炸毛的小猫样时，说出了更让她炸毛的话：「其实我妈已经准备好衣服了，你人到了就行。」
「⋯⋯」
接到她杀人的视线，语岚无良的大笑了几声，才想回到驾驶座，远远的却看到冰夏家隔壁走出的人，方才愉快地笑染上了几分阴沉。
圣诞节还要看到这家伙真是让人不悦，该说他阴魂不散，还是鼻子比狗还灵，他来接冰夏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给他发现了。
「语岚？」
坐在车里的冰夏看他迟迟不上车，有些疑惑地喊了声，夜语岚警告的瞪了朝这边走来的人一眼，随即弯下腰勾起几分邪气的笑，「学姊，这麽急着去我家？」
「⋯⋯自作多情。」
成功让冰夏不理自己了，说了声「等我一下」，语岚关上车门，大不迎上朝着这边走来的封彧，後者依旧笑的暖如春风，只是眼底带了几分锐利，看着他这副眼神，怎麽都让夜语岚觉得这是挑衅。
「让夜家二少爷跑一趟，倒也是用心了。」
淡淡的开口，封彧眼底的戏谑直直撞进他的眼底，一副知道他在玩什麽小心思的样子，看着就令人火大。
「封学长这是在说什麽？我听不太懂。」悠悠地回了句，语岚意有所指的瞥了眼轿车的方向，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我还赶时间，家里等着。」
「⋯⋯这样你也能满意，那就这样吧。」
「她并不喜欢你。」
抛下两句话，封彧微微一笑，转头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语岚眼底一片幽深。
「那也已经没你的事。」深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了情绪，语岚回到车上时，只见冰夏欲言又止了一阵，最後兴致缺缺的看向窗外。
看她这样，夜语岚除了无奈还是无奈，「要是你想跟封学长过，我不拦你。」
⋯⋯好吧，他还是在意封彧的话了。
有些赌气的停下车，语岚静静看着前方，等着她的答案，过了很久，他的心也凉的差不多了，她才悠悠的开口，「我发现你真的⋯⋯很无聊。」
「⋯⋯」
感情他不是在问这个，「所以你——」
「我好歹是你七日女友，说到做到，不是吗？还有，彧学长大概没别的意思，你想那麽多做什麽？」
冰夏没好气的说着，却看夜语岚面无表情了一阵，随即大笑出声，但情绪似乎是好了一点，这样也好，今天圣诞节，不跟他计较。
「学姊，有没有人说喜欢你是件很累人的事？」
「没有，没人喜欢我又怎麽会累？」
「可我觉得挺累的。」
「⋯⋯真好笑。」
看着语岚微微勾起的嘴角，外头的路灯闪过，在他的侧脸上投射出变换的光影，冰夏突然有种错觉，刚刚他⋯⋯没有在开玩笑。
「夏夏？」突然觉得她太过安静，红灯时，语岚转过头，却撞上了她疑惑的视线，一时间，相对无言。
渐渐的，眼神变得幽深，吐出几个字，夜语岚静静的看着冰夏，眼神无比专注，只见她缓缓睁大了眼，眼底印着街道的亮光，脸上泛起一抹薄红。
夜语岚眼底彷佛化作深渊，一片黑暗彷佛吞噬了所有的光芒，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却在最後一秒⋯⋯戛然而止，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夜语岚的笑透出一抹别扭的苦涩，有些懊恼，违心的咕哝了声，「我⋯⋯我只是刚好想试试⋯⋯这样⋯⋯而已⋯⋯」
骗人。
在心里骂了声，冰夏嘴角却泛起了笑，望向身旁的窗外，倒映着他一本正经握着方向盘的侧脸，似乎还透着尴尬。
听说，圣诞节是有奇蹟的。
是这样吗？
夜语岚悄悄别过头，脸色有些僵硬，圣诞奇蹟什麽的⋯⋯他刚刚，什麽都没说，对，什麽都没说。
⋯⋯偏偏什麽都说了。
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也许隔天，会一起装作什麽都没发生，吧？
七天⋯⋯在今天午夜，就结束了。
「语岚，说起来今天晚上要做些什麽？你没告诉我。」
像是要打破凝滞的空气，冰夏突然的开口，转头看向专心开车的语岚，後者显然已经调适过来了，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嘴角勾起俏皮的弧度，「你猜？」
「⋯⋯吃饭？」
「这不是废话嘛。」
语岚轻笑了声，打了方向盘，转进一处车道，进了夜家的地，远远的可以看到主宅灯火通明，不像平常那样安静深沉，冰夏思考了一阵，有些犹豫的看了眼身边的人，自己都觉得不可能，难不成⋯⋯「你总不会说，是你们家要狂欢⋯⋯之类的？」
看着夜家反常的模样，冰夏突然觉得不是不可能，再加上语岚那一脸愉快地笑，她知道⋯⋯她猜中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别苦着脸，我们家的圣诞夜，你会喜欢的。」替她开了副驾驶座的门，语岚弯下腰，向着里头苦着一张脸的女孩伸出手，脸上带着平时温文的笑，看着他这样子，冰夏就知道他没把话说完，果然，「但今年圣诞，我名义上是夜王的继承人，总是得接待一点客人，你陪我一起吧。」
这副斯文的样子一冒出来就没好事。
在心里叹了口长气，冰夏认份地搭上他的手，和他一起从侧门到了二楼，只见夜语岚的母亲满脸笑容，早等在他的房外，身後难得的跟了仆人，手中捧着的似乎是⋯⋯「小夏，语岚！你们可总算来了，快快，再一个小时客人就要到了，早点搞定他们早点开溜——不是，是早点散场，自家人自己开心开心。」
听着自己母亲一时嘴滑，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嘴角的弧度不由地加深了几分，乖巧的点了头，回头，平静的眼神落在冰夏身上，後者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扬起端正的笑，「你也去准备吧，我自己能行。」
「好，等我。」
说完，语岚大步离去，在心里叹了口长气，他跟母亲想的一样，早点搞定，早点开溜，想必他亲爱的父亲也是一样，撑过这一两个小时就没事了。
偏偏，这一两个小时⋯⋯就让语岚想杀人。
那边那个，你以为你的视线我没注意到？
还有，我记得你是楚家的，不准看着冰夏！
隔壁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赵家的，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你刚刚想偷摸我家的夏夏！
端着和善的脸，用眼神杀遍了所有对冰夏意图不轨的少爷们，语岚就觉得筋疲力尽，有些哀怨的看向不远处正在和其他贵族交谈的父母，他真不知道，自家母亲是抱着什麽心思，把冰夏弄的这麽引人注目，他自己还没看饱，就得先赶人，能不能不要这样⋯⋯
殊不知，另一边也忙得不可开交。
「是的，语岚是我同校的学弟。」
「他的喜好吗？一般贵族喜欢的兴趣吧，不过他还挺喜欢看书的，常常在书房待一整个下午。」
「夜家的联姻？这件事我没听过，这位小姐还是不要轻信谣言的好。」
一个一个都要试探她跟语岚的关系，冰夏也是各种心累，等到散会时，两人一同跌坐在沙发上，凌冰夏揉了揉发痛的脚腕，夜语岚松开自己的领带，脸上的假笑也退的一干二净，只有满满的疲惫，正想转头说些什麽，却见冰夏也正看着自己，同样疲惫的两人同时一愣，接着一齐大笑了起来。
「怎麽，就这一下子就累了？」
略带调侃的说着，语岚稍微整理了下仪容，看着眼前的女孩，一身夜蓝色的晚礼服衬得她的身影更加柔和轻盈，上了淡妆，多了平常没有的清幽，却又挡不住她天生的那一双透着天真傻气和充满好奇的双眼，彷佛在凡间迷失的天使，看起来就是那样无忧无虑，一尘不染。
难怪引人注目。
撑着头叹了口气，夜语岚苦笑了声，低声咕哝着，「还真的挺累的⋯⋯」可爱过头了，他要是护不着可怎麽办⋯⋯
没听懂他在说些什麽，冰夏眨了眨眼，还想再问，却听旁厅传来一阵喧譁，看向语岚，只见他扬起俏皮的笑，翩然起身，行了个端正的绅士礼，「欢迎来到夜家的圣诞庆典，我亲爱的夏夏。」
还没反应过来，传来一阵大笑，她再熟悉不过，「哈哈哈，语岚你也真是出息了，这麽快就把冰夏拐回家了！」
「父亲，我不把工作丢给语岚他来拐不回来。」
「死小孩，把工作推给你弟弟还有道理了！」
「好了好了，大家吃圣诞大餐吧！」
「小岚岚！有没有想小叔！」
第一次见识到夜家有多少人，冰夏微微愣了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手掌却传来一阵温暖，抬头，只见夜语岚笑的灿烂，「夏夏，圣诞快乐。」
「⋯⋯嗯，圣诞快乐。」
看着眼前的人，冰夏缓缓漾起笑容，下一秒⋯⋯
「表哥！这是我表嫂吗？」
午夜过後，冰夏彻底的累到直接在沙发上睡死了过去，和夜家的女孩子们打成一片也不过一下子的事，就全玩开了。
「语岚，玩得开心？」扫视了一眼醉倒成一片的大人们，夜思云微微眯起眼，一反平时的慵懒，扬起唇角，露出和夜语岚相似、透着几分邪气的笑，轻轻叹了口气，「老头子们还是一样疯，等会还得记得把大门锁上，免得明天少了人。」
「是啊⋯⋯」
深深叹了口气，夜语岚的嘴角依旧带着几分笑，却透着几分苦涩和寂寞，夜思云眨了下眼，轻哼了声，「没出息，明年还想带小冰夏来家里，就自己努力点，她不会上当两次。」
「我知道⋯⋯」
苦笑了声，夜语岚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子，在夜思云透着调侃的注视下走向冰夏，把人从倒的七横八竖的人堆里拖出来，抱着准备上楼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老头子们要搬上楼吗？」
「不用，等会给他们盖个毯子打地铺就成，不过你把冰夏带到你自己房间休息，你晚上睡哪？」
「⋯⋯我睡沙发就成。」
「沙发是个好选择，但可惜被表妹堂妹们占了，哥哥可怜你，今晚就跟哥哥睡吧。」
「⋯⋯不用，我睡地板。」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我不想跟醉鬼睡，不是说你，是说落落姊，还有，我不想取18禁题材。」
「哎呀，我跟落落清清白白的——」
「⋯⋯你们两个的睡姿都不是普通的差，你敢说不会出现儿少不宜的画面？」
「不⋯⋯会？」
「⋯⋯你不要带上怀疑的语调会更有说服力。」
狠狠地又怼了自家哥哥一句，夜语岚缓步上楼，生怕惊醒了怀里的人，小心地拉好棉被，正想离开时，夜语岚突然觉得袖子被扯了一下，回过头，只见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似乎在半梦半醒间，「岚⋯⋯」
微微一愣，夜语岚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柔和，轻轻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後松开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後，有些不舍的扬起笑，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没敢像她写过无数次的情节那样，偷偷趁着她熟睡，在她额头落下亲吻。
「⋯⋯果然，我不是写爱情情节的料。」
那种事，我做不出来。
眼神前所未有的温和，夜语岚缓缓阖上房门，吐出一口长气，嘴角是中带着笑，今晚，看她和家族的人们玩得那样开心，他已经满足了。
「明年⋯⋯你还肯跟我来夜家吗⋯⋯」
低声呢喃着，夜语岚缓缓闭上眼。
午夜早过了，奇蹟也该消失了，明天起，她又是学姊，他还是她的学弟，那些话⋯⋯暂时，也会被忽略吧。
有一天，我会好好说出口。
有人说，有一天⋯⋯就是今天，可你已经睡了，我不忍心吵醒你，这不是藉口，你相信吗？
夜语岚不知道，从今天後，那个只存在於古老神话中的老人，带给了他们两人什麽样的礼物。
今晚之後，一定会有些不同。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