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滴的，冯想想的体温笼罩着叶信司的手心，陡然下降的温度又渐渐回暖了。
叶信司瞪着前方，只差一个念头，他的拳头就可以碰到宿衍脸上，最好打的他满地找牙。叶信司深吸口气，回握住冯想想的手，她的力度也说明他们有着同样的纠结与愤怒，叶信司弯下腰，他单手扯向窗帘，头也不回的拉着冯想想离开。
冯想想看着叶信司，她能了解就算他平时表现的再大咧咧、满不在乎，还是会被宿衍的三言两语伤害，因为这是叶信司藏在深处的自尊心。
他们远离了宿衍，冯想想扭过头，打算用眼神明示自己有多讨厌他，但宿衍站在司令台上，就像躲进了阴影里，他的影子也模糊着，而这里树叶婆娑，风也吹的恰到好处，明明阳光正好，宿衍身边却围绕着司令台上的阴森气息。
冯想想愣了愣，接着下意识的转回脑袋，忘了自己本该做些什麽。
叶信司将混蛋窗帘丢进子母车里，资源回收处弥漫着不明朗的味道，他站在原地，背对着冯想想，看来得花一段时间才能咽下这口气。冯想想低下头，绞尽脑汁也摸索不出可行的安慰话语，就连平常骂宿衍的架式也摆不出来，因为自从她拉着叶信司一起闯入学办开始，还有刚才她使劲抓着他的手，阻止他正面抵抗宿衍……
冯想想这才明白，比起打架宣泄，让叶信司在那人的轻视下离开，或许对他来说才是真正错误的选择。
整天下来，叶信司都冷着脸，一开始还有人上前问他窗帘的事情，都被他冷冷的视线轰走了，冯想想叹口气，帮忙他把好奇的小猫们打发走，她要叶信司今天先回家，不要再等她扫厕所了，他沉默着没回答，到了放学时间还是默默的站在教室门口，连水桶都先帮她拿好了。
叶信司主动开口：「你今天不是要跟你妈出去吃饭吗？」
冯想想记起这件事也淡淡的笑了，虽然今天的心情已经被宿衍打了折扣，不过这依然是能疗癒冯想想的好事。她有多久没和妈妈在外面吃饭了呢？
「你也是，不要心情不好就不吃饭喔。」
「怎麽可能，饭还是要吃的。」叶信司咕哝。
在回家的路上，冯想想恢复了唠唠叨叨的罗嗦本性，叶信司被她烦够了，也三两句的回敬她，最後又开始斗嘴了起来。
冯想想站在家门口，在进门前喊住了已打开隔壁家门的叶信司。她知道他回血的能力很快，一下子又能生龙活虎，但冯想想还是有话想说。
「阿司，」冯想想犹豫了一下，才看着他说道：「这次本来就错在於我，所以我不需要谁来保护，我的意思是，就算早上我被教官逮到，记个惩处也是应该的。」
「……你想说什麽？」
「你知道我也讨厌虚情假意的人。」
「……嗯。」
「所以──我需要的是可以陪我一起做错事、一起挨骂的朋友，虽然感觉不怎麽样。」
「要求还真多。」叶信司笑了一声，「我看起来不怎麽样？」
「嗯。」冯想想毫不犹豫的点头，她又笑道：「但当朋友足够了。」
在冯想想进门後，叶信司看着空荡荡的区域许久，她的形状似乎还残留在那。叶信司摸摸鼻子，也进了家门。
◆◇◆◇
冯想想悄悄的打量四周，这是间高价位的餐厅，也难怪冯丹瑜要她换上新买的洋装，说她也到了该打扮自己的年龄了。冯想想微微蹙眉，看着这件被硬换上的洋装，她不懂为何要选在今天特别「打扮」，还得穿上一件不太合身的衣服。
冯丹瑜现在的职位薪水并不低，可是带冯想想来这种餐厅却是第一次。其实比起连菜单都是外语的这间餐厅，她还是更喜欢小时候和妈妈在小吃摊吃面的时候，那是简单的店面和热腾腾的汤面，还有贴在墙上的手写菜单，以及老板娘温暖的笑脸。
「想想，我去一下洗手间，在这里乖乖坐好，不要乱跑喔。」
冯想想回过神，她笑了笑，对冯丹瑜说话的语气感到无奈。明明前一刻才在耳边提醒冯想想已经高中了，要更爱漂亮一点，然而此刻却又像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孩，连对她说话的语气都幼稚的不行。
其实，她们母女之间难得才能聊上几次。冯丹瑜较少回家，和她的生活作息也几乎颠倒，而冯想想这阵子为了要应付考试和对付宿衍就已经焦头烂额，於是她们就连说话的时间都变少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最近冯丹瑜的精神状况不错，没那麽敏感，也不再紧绷，喝的酒少了，发的疯也就少了。她逐渐有了以前的影子，笑口常开，像个少女。
冯想想无聊的撑起下巴，等着冯丹瑜回来点菜，她一个人坐在这，什麽姿势都觉得拘谨，最後索性就以自己舒服为主，不然她绝对会丢下冯丹瑜逃出这里，直接去小吃店点碗面吃。
才这麽想完，冯想想抬起头，她怔怔的看着前方大片的落地窗，神情有些惊讶。
宿衍刚下车，他还穿着学生制服，脸上依然没表露任何情绪。玻璃窗擦的很乾净，上头没有半点灰尘，但因为傍晚阳光倾泻而下，导致宿衍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朦胧。
在宿衍走进餐厅的同时，冯想想也下意识的垂下脑袋，希望能尽量避免与宿衍在校外的交集。她小心的抬眸，浏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还能从发隙间偷瞄几眼。
宿衍似乎也发现了她，但冯想想闪避的举动也太多此一举了，她一时忘了，宿衍未必把她放在眼里。只见宿衍斜了冯想想一眼，接着该往哪走就往哪走，目不斜视的经过了她。
冯想想僵硬的揉揉脸，心里多少为自己过激的反应感到尴尬，她缓缓的扭过头，宿衍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身後的转角了。
所以说，人只要倒楣就会诸事不顺，看吧，竟然还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在想什麽？」冯丹瑜一回来就见女儿若有所思，她摸摸冯想想的头，在她旁边坐下，又问：「有什麽想吃的吗？」
「妈……你还补妆啦？」冯想想看着她脸上完美的妆容，还有重新盘起的头发，嘀咕道：「不就是吃个饭而已嘛──」
她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冯丹瑜便站了起来，冯想想疑惑的抬头看她，只见冯丹瑜翘着好看的嘴角，朝着某处招手。冯想想顺着她的视线一看，看见了一名和冯丹瑜差不多年纪的男子正朝她们走来，他西装笔挺、目光炯炯，因为棱角分明的轮廓，因此眉眼间总透着严肃，要不是他面带笑意，冯想想真会以为对方来谈的是笔生意。
「允川──」冯丹瑜和对方拥抱了数秒後才分开，冯想想看着眼前俩人的亲昵，心里大概也猜到一二，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只觉得原来今天的这顿晚餐，不单单只是晚餐而已。
「你就是冯想想吧？我想见你很久了。」他见冯想想还一脸茫然，便朝她伸出手。
冯想想迟疑了一下，扯着嘴角笑了笑，在他们双手交握的那刻，她看着眼前的人，竟有种不易察觉的熟悉感从心头掠过。
他在冯丹瑜对面的位置坐下，坐姿端正、五官俊朗，冯想想不但挑不出什麽毛病来，还被这急转的剧情弄得脑筋一片空白。他们无语的相望着，有点冷场，冯想想怨怼的看了冯丹瑜一眼，似乎在怪她为何要介绍男友也不早说，这已经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抱歉，来晚了吧？」他叫了服务员，便朝她们递上菜单，「先点餐吧。」
「可是……」
「别理他了，不守时的小子。」
冯想想听了他们的对话，更加疑惑的看向冯丹瑜，无奈妈妈满眼只有坐在对面的情人，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询问未果，她只好继续低下头玩手指，反正她也不会点菜，冯丹瑜和男人的眼神又黏呼呼的，冯想想很难融入。
「我来了。」
冯想想的手指在刹那停止了动作，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语调，这让冯想想顿时寒毛竖起，她僵硬的抬起头。
宿衍却好似没感觉到冯想想的震惊，服务员替他拉开椅子，而宿衍一派轻松的坐下，他身上的制服已经换下，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说道：「抱歉。」
「宿衍，」冯丹瑜似乎有些紧张，她笑道：「你和你爸越来越像了。」
「阿姨好，」宿衍看向她，「我们好久不见了。」
冯丹瑜听见宿衍说的话，随即僵了嘴角，眼里愉快的情绪也淡了不少。
虽然冯想想不明白这平凡的一句话为何会动摇到冯丹瑜，但她此刻却无暇思考，她一时之间收到的讯息有太多，她的理解能力停摆，平时再厉害的嘴巴也彷佛缴械，她怔怔的看着宿衍，而流动在他们四人之间的气氛既诡异又僵持。
「点餐吧。」宿允川一语划破了沉默，连语气都淡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冯想想没注意到他们是何时点好了餐，她只听见冯丹瑜在她耳边要她快吃。餐桌上除了她，另外三人都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冯想想紧握刀叉，她没勇气抬头，却又能感受到从对面传来的视线，仿佛在逼着她面对现况。
「宿衍，你怎麽受伤了？」冯丹瑜问道，而冯想想也看向宿衍的嘴角，那里还挂着叶信司弄出来的瘀青，已经淡的差不多了。
宿衍不在意的笑了笑：「不小心撞到的。」
嘴角的伤，浅显的谎言，而宿衍也无意原他劣质的谎，冯丹瑜与宿允川也没再多问。
这宛如一种默契，若有似无的疏离感，好似这之间有座无形的槛，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人越线，没有更多探究。
这刻，冯想想的思绪逐渐清晰了起来，并开始高速的运转着。
她总算察觉，这里是「Endless」旗下的连锁餐厅，本身就和宿衍有着大大的关联。只是刚才冯想想不甚在意，所以压根没注意到。
而她也能确定，刚才宿衍进餐厅时的确有看见自己，他无视般的走过，此刻又自然而然的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冯想想心想，宿衍其实早就知道宿允川与冯丹瑜的事情了。
一直以来她所困惑的原因，宿衍的恶意似乎开始拨云见日。那大大小小的雨点，以及每一次的伤害，他们就宛如思想还没成熟而互相攻击的毛小孩，冯想想开始思考着她与宿衍，还有他们父母之间的关系──顿时，她的脑筋转了过来，然而全身的血液却开始逆流。
这一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冯想想脑中以琐碎的片段浮现，好像全能凑成一块，却又凑的不明不白。
冯想想无措的抬起头，她对上了宿衍的双眼。
他们有过几次这样的对视，不过没有任何一次是像此刻让人难以呼吸。
宿衍移开目光，他做足了表面功夫，例如脸上从没落下的笑容和平静的语调，就只有和他对视片刻的冯想想能清楚的察觉，这个人不及眼底的笑意，还有对这份感情的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