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杯身掌心感受到余温，杯中的茶色液体色泽浓郁，茶香飘散至鼻腔。一旁的电视传来热烈又熟悉的呼声，他恍若未闻，就只是盯着杯中的液体，良久。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唤起，他抬起眸，褐色的眼眸与电视机特写的眼眸对映在一起。
萤幕内的裴育瑾，在灯光的照射下眼眸闪烁着光亮。他举着写着最佳新人奖的奖盃，偶尔表现出堂皇和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半晌，他深吁了口气，对着镜头缓缓的说着，「谢谢评审给了我一个这麽大的奖项。我没有想到能在第一次演戏受到这样的肯定。对我来说入围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说到最後，他眼角闪过感动的湿润痕迹。「最後我要感谢袁老师──」
当镜头离开了裴育瑾，袁可川将电视关掉，凝视着坐在对面的他，「我看了这段影片很多次。」
裴育瑾淡然一笑，像是料到对方的想法，先一步开口，「关於感谢的话，是真的。」
「我知道。」袁可川拿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但我在想，连应该真实的反应都是演出来的。当时我有不禁想──这样推你上这条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裴育瑾没有回答，低头看了眼杯中的液体，凝视了半晌，他忽而开口，「老师今天的茶泡得很浓，颜色深得我看不到茶杯里反射出来的自己。」
他微微晃动茶杯，液体轻轻地摇动，「但这样，对我来说比较好。」
「你还记得最後一堂课，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袁可川看进那双深沉的眼，提醒着他，「当你找不回自己的时候，那才是彻底的一无所有。」
忽地，裴育瑾笑了出来。他脸上的笑容可以说是灿烂，但是眼睛却是藏不住的黯然。
「我从来就无法真正的忘记自己。」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袁可川叹了口气，「育瑾，我想知道，现在的你快乐吗？」
「快乐，吗？」裴育瑾重复了一次袁可川的话，眼眸逐渐变得无神。
这刻，脑中流窜而出一幕模糊的画面和声音。
「你，有真的感到开心的时候吗？」
以前，有个人也曾经问过他一样的话。
当时的他，说了什麽？
「被你这麽一说，我发现我好像真的没有觉得特别开心的时候。喜、怒、哀、乐，我好像都感受不到了。」
「我想……你不是感受不到，只是隐藏的太好了。」
当回想起这段记忆，他的笑容参杂的些许的涩意，嘴角无力的下垂，「但是我啊……哪有快乐的理由。」
✴✴✴
当喊下Action的那刻，裴育瑾的眼神、表情、举手投足的状态都变了。
不只是表面的状态，连他的心都已经不是裴育瑾
此时此刻，他的所有都是属於另一个名字的人。
他望着隔着一条街的女孩。神情有着庄尚杰的无可奈何、眼底着庄尚杰对女孩的情愫。
无法言喻的。
裴育瑾没爱过，但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他就是庄尚杰。
他的眼里，只有眼前那个叫作沈孟荷的女孩。
但，他感受不到对方的情绪。
女孩眼神飘移，看也没看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无所适从。
果然，下秒一声划破天际的「NG──」打断了所有气氛。
裴育瑾回过神，无奈的抿了抿唇。只见饰演女孩的演员神情懊恼，眼眸流露出倔强。
屡次的NG，已经磨去在场工作人员的耐心，特别是因为演员的失职而感到烦躁的导演。
裴育瑾和女孩走近导演，女孩惭愧地低下头，导演手拿着卷成圆筒的分镜剧本指着女孩大骂。
「你行不行啊？没有一句台词，只是拍一个画面，这很困难吗？」
在对方举起手的那刻，裴育瑾敏锐的注意到，直觉往女孩的方向跨了一步，恰好档在女孩的面前，导演手上的纸本就这麽打落在他腿上。
他弯身拾起纸本，恭敬的对林导鞠躬递回纸本。
余光一瞥，映入眼的是女孩无畏的目光，以及她身上那身眼熟的高中制服。
这次剧中出现的制服刚好和他国中制服设计相似。
那一瞬，裴育瑾感到有些恍惚──透过女孩无畏的眼神，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
「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他在那个人身上看到的就是这种眼神。
片段的回忆窜入脑海，使他喉咙一紧。
直到导演不耐的声音响起，他回神，客气的询问导演，「导演，可以给我们五分钟吗？我想跟她讲一下话。」
导演不耐的挥了挥手，站起身掏出口袋的菸盒，「随便你，我出去抽根菸。」与女孩擦身而过之际，忍不住叨念，「真不知道不会演戏的人怎麽通过试镜的。」
裴育瑾也听见了，他清楚望见女孩握紧拳头，脸上流露而出的不甘。
是个好强的人啊。
导演离开後，裴育瑾见对方好像没想跟上的意思，直觉拉起她的手腕。女孩缓步跟上他的脚步，俩人走到了较为安静的休息室，门缝敞开，Jack就站在门外等候。
一到休息室，女孩深吸了一口气，无畏的望向他，「你有什麽话要说？」
她吐了口气，又倔强的偏过头。
「牟舒瑀。」他扬起唇，唤出了女孩的名字。牟舒瑀凝向他，神情流露出防备。
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唤她而来，只是当下情况胶着，身为共演者的他没办法袖手旁观，只好先把她带离当下的气氛。
更重要的是有一点他觉得疑惑。
他曾亲眼见证过她是如何从视镜中脱颖而出的，更亲眼看到在试镜结束後，她是怎麽换上怡然自得的微笑的。
是个天生的演员──当下裴育瑾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