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陌上桑 — 第十一章:柳疆使節(二)

正文 陌上桑 — 第十一章:柳疆使節(二)

当李穆贤匆忙赶至朝殿时,天色已全暗了下来,月光渲染着墨黑的浮云,温淡而美好。可殿堂上空无一人,抓来附近一位宫女一问才知众人已先一步移至偏厅设宴了,语末还添了一句,道是莫要耽误为柳疆使节接风洗尘的时辰。

鬓角处叠着薄汗,当李穆贤提着鹅黄纱裙踏进偏厅的门槛时,中央已升起歌舞。舞姬曼妙的身姿如纷飞的彩蝶旋绕於四角,轻灵踮足,挥落长长的水袖,又如逆转盛放的花苞瞬间合拢,聚於中殿上侧首折腰地摆落优雅的完结姿势。戛然而止的最後一个乐音泫然流窜於七弦琴上,停留在王孙眼中的是令人心醉的拂尘仙姿,却仍是意犹未尽,纷纷倾倒於舞姬收起水袖前的一幕,久久方响起雷鸣掌声。

李穆贤缓慢地移动脚步,心想趁在座宾客不注意时溜至自己的座位上,不料行至朱漆圆柱旁,却看一抹月蓝身影甚是熟悉,尚未及深思,便不自觉惊呼一声:「你不是鸣凤客栈的小厮?怎会在此?」

那抹宽厚的背影闻之转过身,眉眼微垂似笑未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的酒盏轻轻摇晃,透明得有如琼浆玉露的醇酒上下旋荡,流泻出甘冽沉醉的酒香。「久别多日,穆姑娘别来无恙吧?」

「穆儿,不得无礼。」一声沉稳嗓音打断她游离的闲思,这张脸分明就是那夜於烟波湖畔遇到,遂好心伴送她回宫、协助她翻墙回到寝殿的新来小厮不是麽?

如此似乎是她过於轻信他人了,仔细一想,又岂会有放着夜潮不观,偏眼尖发现灯火阑珊处昏倒的她呢?而在此之前,她为何倒卧於隐秘的灌木丛中仍是苦思冥想亦得不出一个所以然。

碍於殿中投来的各种奇异打量的目光,李穆贤方缓缓欠身行礼,为适才姗姗来迟的怠慢给了一个身体欠佳的说法。尽管她深知父皇并无计较怪责之意,然眼观四周陌生的脸孔,冷漠的、鄙夷的、拎着酒瓶假装漫不经心的王孙贵胄,於如此血缘稀疏散淡的众人面前,她亦最好察言慎行,以免招人话柄,再落个深宫公主不识大体的罪名。

「穆儿,这位是从柳疆远迢千里而来的使节南宫魁大人。」稍稍担心南宫魁不悦的李乾缓过脸来,忙为自家皇儿引见。若能讨得南宫魁欢喜,向柳疆王周旋个说法,或许婚事能缓上数月,直到如今他仍想当初情急下、是否过於草率便将穆儿许给他们。

「他是……我知道了,穆儿见过南宫大人。」她瞅着南宫魁变幻莫测的侧脸,竟敢丝毫无羞耻之心、一派淡然地坐在当下,她便忍不住怒气上窜,敢情那时他是在糊弄自己?可偏偏在此宫殿中人家好歹为客,而且如此听父皇的语气恐怕是燎星有求於柳疆,李穆贤只得暗暗深吸一口气,竭力隐藏夹杂一丝恼怒的嗓音,在南宫魁面前微微欠身行礼。

「二公主似乎不甚欢迎在下?」南宫魁单手把玩着莹绿小巧的杯盏,勾起唇好整以暇地睨向她。

「自然不是,南宫大人多虑了。」她扯出一丝自认为弧度优雅的灿笑,却不知於某人眼中极其虚伪。「若是……」若是南宫大人尚有顾虑,那麽我先行告退好了!

「如此确实是在下多想,便自罚三杯,请二公主见谅。」语毕,南宫魁自斟三杯,皆一饮而尽,浮於唇角的一抹笑忽明忽暗,晦昧不清。

「好了,穆儿你也别站着了,坐着吧。今日朕甚为高兴,能与柳疆同结友邦,南宫使节远道而来,今夜便让朕尽地主之谊,先饮一杯。」望见南宫魁亦回敬一杯酒,李乾开怀欢笑,遂令宫女端上各种珍馐百味,揭开洗尘宴的序幕。

觥筹交错间众人言笑晏晏,只有李穆贤埋头自饮,动箸几下反觉食之无味,虽然之後她是要远嫁柳疆,可说白了以她这样曾传言勾结他国细作的皇族,也不过是为了赎罪而已。因此首次出席此等宴会的她只不过是陪衬,根本无人会去留意她。

直至言谈间有嫔妃提出要就她明年六月和亲之事,对她严加教导宫廷礼仪,方将她低垂的螓首唤回席间:「父皇,穆儿已答应数日後前去桐城探望永熙郡主,恐怕未必……」

「大婚在即,还到处晃荡,这成何体统?」俞妃冷嗤一声,她早有耳闻这端成公主性子冷淡,以为她认清自身地位便安分守己,却不想如此任意妄为。

李乾知晓李穆贤一直以来有在宫外游玩、见识世态,自是不愿强迫她留於宫中,可若任由她离开烟城,怕是柳疆那里难以交代。「穆儿……」

「若二公主不嫌弃,不如让在下护送一同前行,陛下认为可好?」南宫魁看了李穆贤不情愿的神情一眼,突然出声打断李乾的话。

既然柳疆的使节都不担心李穆贤会跑掉悔婚,何况有南宫魁这位能文能武的使节在旁保护她,至少是安全的。那让女儿在成亲前多见见朋友亦是无碍,李乾思虑片刻便应允了。

时值正午,位於烟城城郊中心的鸣凤客栈忙得翻了天,李穆贤左手撑起腮,右手持箸不停戳着玉白的鲈鱼肉。

身旁的南宫魁却是捧着杯盏自得其乐,对她苦抑烦闷的神情视若无睹。直至她戳得腻了,正欲残害他眼前的蟹粉狮子头时,他方抬眸、凉散出声:「已如你所愿出宫了,何以这副表情?」

「与你无关。」李穆贤轻叹一声,摆下木箸,兀自斟酒,懒理他丝毫不在意的疑问。

一阵良久的沉默如水漫过,厢房外的喧嚣染过又复去,捏在掌心的杯盏轻盈得一碰便碎,南宫魁闲散地凝视着木桌的刻纹,细细摩挲着,复抬首凝望她眼:「不说说永熙郡主的事?好歹我也是陪同穆姑娘前往康王府,若对此一无所知,似乎说不过去吧?」

是呀,仿佛肆意看穿、随手倾倒她内心难以自抑的苦涩般,那抹睥睨世间的芳华如今快燃尽她的生命,正盼着她前去见最後一眼。若非那纸信笺,至今她仍无法想像曾经的清颜复又辗转至缠绵病榻的苍白脸色。

抿唇数顿,她方平静开口,或许已无法独力忍受即将丧失亲友的此般痛苦。

「永熙郡主名叫师长月,小时便患有心绞痛,坊间大夫、宫里御医均断言她活不过十六。熬过及笄之年後,她的身子急剧恶化,足有半月无法出门。在众人皆放弃、要准备她的身後事时,她竟奇迹般出现好转,甚至平安过了十六岁生辰。可醒来後有些性情丕变,幸好过不久又恢复清冷性子,才缓下王府上下的心。」

「一夕间病好,却性情有变?」南宫魁抬手圈起两指撑住下巴,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若有所思。

「嗯,此後不少贵族子弟上门提亲,但她都一一婉拒,只执着锺情於一名家道中落的寒门书生。应当是三四年前之事了,那时我无意中听说了这事,便跟父皇讨了个要求帮阿月跟那位书生结为夫妇,自此便常与她做书信之交。」

「哦?即使是人缘极差的你?」竟然在自身也难保的时候还有余力多管闲事,这倒是挺令他刮目相看的。

听了一段伤感的故事,似是没想到南宫魁的结论竟是她的人缘,李穆贤狠狠剜了他一眼,重重咬字道:「谁说我人缘不好的?这只是环境因素所导致的必然结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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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嘻,猜猜这是穿越吗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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