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給樹梢染上絢爛》【已出版】 — 試閱 之四

正文 《花給樹梢染上絢爛》【已出版】 — 試閱 之四

回到学校以後,俞斯南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继续之前还没结束的备课工作。下课钟声不久後就响了——俞斯南想起这节下课是打扫时间。

他本来没有监督打扫的习惯,只有偶尔会到班上检查一下而已——毕竟学生都高中了,连打扫都要盯未免太多管闲事——然而,他却不自觉想起苏亦弦。他眉头轻皱,最後还是放下手中的课本,走出办公室。

他进了班级,只见班上同学都认真打扫,没什麽好挑剔的。卫生股长站在黑板前用手一把摸过去,确认板沟已经一乾二净。

「卫生,过来一下。」俞斯南对着他说。

卫生股长一开始有些茫然,下一秒就猜到了导师想说些什麽,身体不禁一震。但他还是赶紧小跑步向前,尴尬笑问:「老师有什麽事吗?」

「苏亦弦的打扫工作怎麽样了?」

「……当然排好了。」

「那他是什麽工作?」俞斯南环视了教室一圈,「他不在教室,那是负责外扫?」

「啊——不是,其实他的工作是……开灯、跟关灯……」卫生股长说得心虚,瞧了一眼俞斯南的眼色,发现不对劲又赶紧补充:「还有!还有开关电风扇!」

俞斯南浓眉一挑,「听起来还真是有点多。」他揶揄道。

卫生股长吓得解释:「很多老师上课要用投影机,需要有同学帮忙关灯才能看布幕啊——这工作是很重要的!」

俞斯南的目光投向最後一排的位置,沉默半晌,他启唇:「苏亦弦的位子在最後一排。」他重新看向卫生股长,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你是说每次上课,老师一喊『帮我关灯』,他就会从最後一排横越将近一整间教室的距离去关灯?」

卫生股长无话可说,只好投降,「老师——我说真的,苏亦弦真的很可怕啊。安排打扫工作就算了,一想到我每天早上跟下午都要去他的位子把他叫去打扫,我就一阵毛骨悚然啊……」

「他真的有这麽可怕吗?你把他讲得像个不良少年。」俞斯南失笑。苏亦弦不就只是个喜欢上课睡觉的学生而已,哪有这麽严重?

「老师你不知道吗?」卫生股长很是惊讶,「听说他以前在国中常常打架,还差点被退学!」

「听来的东西我是不会信的。」俞斯南敛去笑容,「你也少信一点吧,不要成为盲目的人。那会让未来的你後悔万分。」说完,俞斯南拍拍卫生股长的肩膀,离开教室。

「……哼,现在他都翘课了——还说什麽少信一点?翘课还能干嘛?一定是跑去打架了啊——要不是怕他揍我,我就直接把他翘课的事跟老师讲了……看还有哪个老师觉得他不是不良少年。」卫生股长翻了个白眼,嘴巴念念有词,转头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然而,苏亦弦翘课的事情其实根本不需要由卫生股长来说——

俞斯南从教室回到办公室,还没坐定就听见分机电话响起。他顺手接起来,是学务处打来的。

「俞斯南老师在吗?」俞斯南认得出来,是教官的声音。

「我就是。」俞斯南察觉了不对,眉头轻皱,「教官,怎麽了吗?」

「你们班的苏亦弦闹事了。」

闹事?俞斯南微瞠双眸。

『听说他以前在国中常常打架,还差点被退学!』卫生股长那极为肯定的眼神和语气在此时窜出脑海。

即使如此,俞斯南没傻到在这种时候就相信卫生股长讲的话。在厘清事实真相前,他是无条件相信苏亦弦的。

一走进学务处,就发现学务处人满为患。除了教官及两名辅导处的老师之外,沙发上坐着显然就是这次事件主角的苏亦弦和另外两名同学,三人脸上都带着伤,伤口有着刚擦药的痕迹。

才刚擦过药就被抓来约谈,想必这事闹得不小。

俞斯南不自觉吮住下唇,心中有种莫名激昂起来的躁郁感——他试图平静下来,问道:「怎麽回事?」

教官伸手指向苏亦弦,言词犀利:「是他,苏亦弦他揍了这两个同学!」

旁边的辅导处老师明显慌张了起来,在教官耳畔低语:「教官,你冷静一点,这件事还没问清楚啊!你这麽激动,学生的面子——」

「这种人还需要给面子吗?」教官怒瞪辅导老师。

俞斯南觉得教官说的那些话万分刺耳。「有什麽证据吗?」俞斯南冷冷地问。

「还需要什麽证据?他们两个都说是苏亦弦做的,还需要什麽证据?」教官越说越激动,连俞斯南都快听不下去,何况是当事人——苏亦弦带着伤的双眼狠狠往上一瞪,面露狠戾。

「你看!这麽凶的眼神——说他是被揍的那个,我可不相信。」教官指着苏亦弦,吼得气喘吁吁。

辅导老师完全不知所措,他只擅长辅导学生,可没辅导过这种思想迂腐的师长——

俞斯南吮紧下唇,唇色有些泛白。他强忍想要发怒的慾望,向那三名学生仔细看了看。

苏亦弦撇过头,不再看教官,而他的表情带着浓厚的傲气。

坐在左边的学生眼神胡乱飘移着,不时偷觑苏亦弦,面色泛白。

坐在右边的学生只是低着头,俞斯南看不见他的表情。

俞斯南觉得这三个人之间流动的气氛有点奇怪。

俞斯南沉吟一阵,开口:「让我先和苏亦弦单独谈谈吧。」

「还谈什麽?我马上就要记他大过一支了——还谈什麽?」教官不断嚷着,很是气愤。

「苏亦弦,谈谈吧。」俞斯南面色不改,只是盯着苏亦弦,「过来吧。」

教官气急败坏,「俞老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了没什麽好谈——」

「苏亦弦。」俞斯南打断了教官的话,只是继续呼唤苏亦弦的名字,「我说,跟我谈谈吧。」

苏亦弦轻轻望了一眼俞斯南。始终没有动作。

「不想跟我谈吗?」俞斯南问。

苏亦弦仍是沉默。俞斯南的眉头紧蹙,跟着安静了下来。

突然,「那换你跟我谈吧。」俞斯南指向苏亦弦左边的学生,「过来吧。」

苏亦弦一惊,瞪大双眼,「俞斯南,我跟你谈。别找他。」

「你看!要不是做贼心虚,他干嘛怕你约谈别的同学?还叫你全名,哪来这麽没大没小的学生?」教官指着苏亦弦,像是抓到什麽把柄一样,小题大作。

俞斯南压根没想理教官,走上前把苏亦弦的手抓住,直直往学务处外走去——

「现在,你有什麽想澄清的吗?」俞斯南问。

苏亦弦沉默,没有说话。

「我很相信你的。」俞斯南开口。

正因为相信,所以才希望他能自己解释。让俞斯南知道,他对苏亦弦的信任并没有被白费——

苏亦弦冷笑一声,「你想表示什麽?对我感到失望了?让我猜,你等一下会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我的本质并不坏,只要我真心改过,你对我的信任就会一直像以前一样深厚。然後叫我不要放弃,不要再让你失望。」

俞斯南一诧,「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

「无所谓,俞斯南。」苏亦弦瞪着他,「我宁可你像教官那样直接认定我有罪,也不要在这里装一副热血教师的样子。那样真的很恶心。我不屑你的信任,你要对我失望还是怎样都随你——反正我就是打了人,你就让教官记我过吧!」说完,苏亦弦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学务处。

俞斯南的眉头紧拧,他想说的话很多,然而说不出的也很多。他只能看着苏亦弦走进学务处,继续听着教官用那种锐利的言词刺伤他。

『俞斯南,所以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为什麽不说话?俞斯南——你是当了太久的模范生,想嚐嚐看记过的滋味吗,哼?』

为什麽不相信他……

『斯南,我只是要你救我而已——现在,我也同样恨你。你们都一样恶心。快点走开!我真的很讨厌你!』

为什麽要讨厌他……

「大叔!大叔——你怎麽了?大叔?」

俞斯南猛然睁开双眼,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他不停抽搐,眼前的赵一冬面容模糊——

『拜托,谁来救我都好啊——』

『斯南,我只是要你救我而已——』

他上气不接下气,完全吸不到空气,只能不断在地上抽搐——他的意识模糊,全身几乎已然痉挛——

「你呼吸慢一点!慢一点!你等我喔!」赵一冬的语气满是焦急,朦胧中,只见赵一冬冲去厨房,过没多久又跑了出来,手上拿了某知名书店的纸袋,她急急把塑胶袋凑到俞斯南的嘴巴上,她强压心底的慌张,开口:「好,现在开始呼吸,慢慢的……慢慢的……对,慢一点……」

随着赵一冬的口令,俞斯南的呼吸逐渐放慢。

他每吐一口气,纸袋就跟着膨胀、吸进一口气,塑胶袋就跟着压缩——他觉得自己好累,从心底到身体,都是满满的疲倦……

「没事的,大叔,我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如同冬日里的阳光,洒落心头,最後一点一点渗入心头——眼前逐渐转黑,闭上眼睛的最後一刻,他听见她在他耳畔低语:「睡吧,我会保护你。」

他安然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赵一冬看着俞斯南熟睡的模样,终於松了一大口气。

大叔一下班回来就跑进房间,怎麽叫他都不理人,直到赵一冬听见有什麽东西倒下的声音才急急冲进他房间,看见的就是他倒在地板上抽搐的恐怖模样。

她还心有余悸,脸色略微泛白。

「真是个让人担心的大叔耶……」赵一冬望着俞斯南的脸,无奈地说。

突然,她想起爸爸曾经说过的,关於俞斯南——『斯南这个孩子……唉,总之,比起你,我觉得斯南会更常有需要帮助的时候。』

***

俞斯南是被吵醒的。朦胧之中,他听见有什麽东西猛然摔落地板的声音,一阵重击闷响,他惊醒。

头有些重,眼睛有点酸,记忆有些混浊。他不清楚昨天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更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入睡。

只记得他进家门的时候,赵一冬重复念叨问他喜欢吃什麽。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回答,迳自回到房间。

之後一定有发生过什麽,他有这样的感觉,却什麽也想不起来。

砰的一大声,房间外又传来一声巨响。和第一声巨响相比有些不同——第一次的闷响像是金属碰撞、第二次声响则清脆得像是什麽东西应声碎裂。

俞斯南从床上起身,打开房门向外看,什麽也没有。他走向客厅,经过厨房时得到了解答。

赵一冬站在瓦斯炉前,呆望着地板上洒落的碎片,一脸无措。除了地上的碎片之外,整间厨房像是台风过境……地上有锅子在滚动、流理台上全是蛋壳,混杂蛋汁汩汩流动、旁边落了一堆菜叶,每一片叶都是被风吹烂的模样、桌子上一大片粉末不晓得是什麽,堆成了一座小山……眼前的一切都乱七八糟。

俞斯南倚在门口看她,默不作声。他感觉自己的肚量自从赵一冬入住以後就在无止尽扩大,看到眼前这副景象,他还无法动怒——又或者说,他已经懒得向她生气了。因为那根本没用。

「吼,我只是想煮个饭……怎麽这麽难?」赵一冬嘴里念念有词,暂且还不想管地上那些碎片,只是试图想打开瓦斯炉的开关,她先是往右一转,没有火,她只好换一边转,仍是没有火,但阵阵瓦斯味缓缓飘来……

「天啊!这样是不是会爆炸啊?」赵一冬惊叫,慌忙把开关拉回原位。

看来她已经放弃开火了。俞斯南猜想着。

她叹了口气,转而低下身子换去捡那些碎片。一看见赵一冬伸出手要去捡,俞斯南差点没晕倒——「别碰,赵一冬!」

赵一冬被吓到了,整个人抖了一下,手指不小心顺着滑过碎片的棱角,手指顿时渗出血来。俞斯南赶紧把脸撇开,看都不看一眼。

他半侧着脸走上前,一把将她拉起往客厅走,头也不回。

赵一冬愣愣地跟着他走,大叔一直往前走,一眼也不看她,像是生气一样。

她不禁又想起先前大叔对她喊着不要碰墙壁的光景。

难道这大叔除了喜欢花内裤和花墙壁之外,还喜欢花盘子?——不对耶,刚那盘子上没有花啊。

「欸,大叔,你可不可以把你不喜欢我碰的东西一次讲清楚?你这样每次莫名其妙生气,我真的有够困扰耶!」

俞斯南抽了抽眉角,「你在说什麽?」他忍不住皱起眉,却还是没正眼看她。

他不再理会她的吵杂,转身把沙发旁的置物柜打开,不停翻找些什麽。

他拿出家用医药箱,把赵一冬拉到沙发上,又将医药箱放到桌上。「自己包紮吧。」俞斯南说道。

他的目光明显在回避些什麽——赵一冬有点困惑,问:「你生气了?为什麽?」

「我是该生气,但我没生气。」

「那你干嘛要侧着脸跟我说话啊?」赵一冬有些愤然,「我知道我搞砸很多东西,但我是为了要做菜给你吃耶!我这麽用心,你这样对我好吗——哼,浑蛋大叔。」

俞斯南沉默,侧着脸,迟迟没有接话,像是在犹豫什麽。

「之前你不说话是为了等我自己解释,那这次我没有要解释的事情了吧?」赵一冬问,「那你沉默是干嘛啦!」

赵一冬从沙发上站起身,想要凑到俞斯南眼前,却被俞斯南一把挡住——他紧紧闭起眼睛,艰难开口:「……把你的手拿开。」他的语调颤抖,「我……怕血。」

本来以为赵一冬会笑他的,俞斯南几乎已经做好心理建设。

赵一冬却只是摸摸鼻子,「原来是这样喔?好吧。」她答得很自然,一边走到沙发上乖乖坐下,打开医药箱拿出生理食盐水和优碘,她手伤的手指微微翘起,试图转开药瓶,却因为那只受伤的手指,怎麽转也转不开。

「大叔,我转不开耶!」她鼓起腮帮子,「帮我开。」她特意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凑到大叔眼前,俞斯南先是怯然地望了一眼,发现眼前的那只手并没有伤口才放心下来,接过药瓶,一把扭开。

赵一冬熟练地夹起棉球,浸了一些生理食盐水後将伤口擦拭乾净;随後又拿起另一块棉球沾上优碘,以内向外画圆的方式在伤口上细细消毒。

最後她抽出纱布,将它剪成适合包覆手指的大小,覆上伤口,再用胶带将纱布四边贴好。大功告成。

俞斯南虽然不敢正眼看她,但用余光观察就能知道赵一冬的动作有多流畅。

即使这些消毒手法算是很基本的常识,但一想起刚搞得厨房差点失火的那个女孩,现在处理伤口竟如此熟稔,前後对照,他不禁有些吃惊。

猛然,脑海闪过了什麽。

是赵一冬朦胧的脸在眼前不断闪烁,还有纸袋的气味,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沁入鼻腔——他终於想起昨晚的事情。

昨晚并不是他第一次这样,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发作了,但他仍对此非常熟悉。

那叫做「过度换气症」,大学时他曾因为突然发作而被朋友带到急诊。症状舒缓之後,医生说,发生过度换气症的人主因大多是急性焦虑,建议俞斯南转到精神科接受专业谘询。

但他那时没有多加理会,他还没有勇气面对让自己焦虑的那件事。

当时医生也教了他紧急时舒缓的方法——用纸袋摀住嘴巴,调整自己的呼吸。

还没细想,赵一冬的声音就传来:「大叔,我包好了啦!不要那一脸惊恐的样子。」赵一冬笑了笑,还是忍不住调侃,一边将药瓶一罐罐收入医药箱。

「赵一冬。」俞斯南将头转过来,望着她,「昨晚,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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