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守不相愛 — €第一章 - 她的忌日。(2)

正文 相守不相愛 — €第一章 - 她的忌日。(2)

02

台北近郊外的长眠之处是林映秀所在之地,她的老家在高雄,那年下葬时林家和白澄泯左右争执了很久,他是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希望她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林家也怕这人的心不够坚定,说实话今天女儿如果还活着,他们当然愿意相信白澄泯。如今林映秀都安睡了,他再爱能有几年?万一他的真心只有一两年,让女儿孤孤零零在异乡被人遗忘,两老怎麽舍得?但真的要再把女儿带回高雄,重新安下又是一件事,所以他们才会迟迟不肯答应。

况且就算白澄泯愿意为了林映秀独身一辈子,他们也不要一个好好的年轻人,为了不在的人这样过。耗了许久,他们最後还是拗不过白澄泯,决定还是让女儿留在最爱的人身边,只求对方不要忘了自己的诺言。

在她十周年忌日後几天,郑依芸买了一束她最爱的白色桔梗花到她的墓上探望。墓被管理单位照料的很好,看得出白澄泯那时选这里是用了心,墓上还能看出前一天来过的人留下的痕迹。

郑依芸将花束轻轻放上墓前,看着照片上绽放微笑的女人依旧美丽,就像被锁在照片里的时光,不会再往前、她的人生不会再往前。

郑依芸应该说出口的话、想说出口的话全化作沉默。

记得大学新生训练那天,学长学姊全到教室找自己的直属学妹,交谈甚欢的气氛里只有她坐在原地,等不到应该出现的人。郑依芸在那一个小时里有几次猜想也许直属转学,或是她刚好遇上连面都不想见的人。

到时间都快结束要离开时,才看见搬了一叠书,气喘吁吁站在走廊上的人,见她来回张望着有些遗憾地说,「啊……怎麽办?该不会走了吧?」

郑依芸不确定的问,「请问你是来认直属的吗?」

「啊,对!请问郑依芸还在吗?学号二十二号的。」女孩抬起头看起来狼狈极了,不晓得从多远搬书来的,手上每一本书都是如字典般的原文书,闷热的天气让她额头全是汗、头发也都乱了。

郑依芸到这一秒才真的看清她的容貌,白皙的脸蛋更衬出因为炎热而通红的脸颊,女孩脸上有些许的婴儿肥,笑起来可爱极了,对方腼腆的笑容让她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就是。」

「啊啊!学妹你好,我是林映秀,你的直属学姊。哇──」林映秀直觉性想和她握手,反而忘了手上还有厚厚一叠书,洒了一地。郑依芸连忙蹲下来帮她一起捡,不时偷偷打量着她,林映秀边道歉边笑着说,「我想说这些书你都用的到我就拿来给你了,忘了应该跟你先约好才对。」

林映秀的笑容和那天新生训练教室外的走廊,是郑依芸对她第一印象,温温和和、有点冒失又让人觉得好笑。

如今再想起郑依芸也说不出是什麽滋味了,如果她还在,郑依芸也许还可以笑着和林映秀谈论那时候的想法,一起感叹时间的流失。十年前林映秀刚去世时,有好几次郑依芸都忘了她死了,偶尔和谁聊到林映秀擅长的事情、在职的公司,想帮忙介绍时,才又急忙打住话题,忘记陪伴多年的人已经不在了。

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像场梦,连这个人真的出现过她的生命吗,她都不确定,那些回忆已经远的像是虚构一场。

雨水一滴一滴沾湿脸颊,郑依芸抬头看向天空,想起自己昨天把伞忘在白澄泯的车上了,看向林映秀的墓,她才发觉眼前这场景有几分熟悉。她想起来了,林映秀去世一周年那天也是这个天气,因为习俗上必须等死者死後一年才能冥婚,所以白澄泯等了一年才如愿娶了林映秀回家。

林映秀个性随和拥有许多朋友,墓园成了教堂般热闹,所有朋友几乎都来了。白澄泯一身黑西装站在她墓前,实现娶她的承诺,明知道雨水落在的是墓上,他却像傻子一样拿着伞撑着和她说话,不忍她淋湿。

「秀,我来娶你了。我连一天都等的很煎熬。」白澄泯温柔一笑,脸上没有泪水,彷佛今天真的是他们本来预定的大婚之日。让站在一旁的郑依芸不禁猜想,要是这一天真的在教堂举行有多好?林映秀穿着一套白纱,会在爱人的面前露出什麽表情呢?白澄泯也不会只是自言自语,连她究竟听见没都不知道。

林家父母看着女婿的模样,又是一阵鼻酸,直说林映秀选对人了。

那是郑依芸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林映秀的忌日陪他来。她知道白澄泯也不只有忌日会来,只要他想她的日子都会出现在这里。

她忍不住想像昨天的日子他会是什麽样子,是不是和十年前一样痛不欲生?还是仅存一丝不舍,多余的全是思念?他是不是和她一样,因为现在的关系也有无法面对妻子的时候?

郑依芸以为自己说的第一句会是问好,最後说出口的却是这五年里的同一句话,「对不起。」

郑依芸不是没有想过,那样温柔的林映秀,也许会说没关系、也许会说她理解,或是说她希望白澄泯幸福。可是她一定在掉泪吧?为什麽不能是我?为什麽偏偏要让给别人?明明最爱他的人是我。想到这里,郑依芸能说的就只有对不起。

五年里所累积的愧疚,都让她不知道自己怎麽还能站在这里,怎麽有脸站在曾经最照顾她的学姊前面?脑海里林映秀在白澄泯身旁的画面越是清晰,她就越无法呼吸。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郑依芸低头重复同样的一句话,「我不知道我们还会维持多久,但在他开口以前,我还没有打算放开他,对不起。」

郑依芸不知道身上的凉意是源自於心,还是被雨沾湿的衣物,她看着被雨水沾湿的桔梗花,诚恳地说,「所以,秀,绝对不要原谅我。」

只有你不原谅我,我的心里才能好过一点,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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