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虽然总有人说我薄情,因为我从来不主动联系朋友、见面了也不热络,什麽人对我来说好像都可有可无,就算只剩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我妈说其实我对在乎的人最为深情,而且长情,看上去不是很在乎,其实心里面纠结的要死。
我开灯,下床,翻出了高中的毕业纪念册。
我跟郑卿青的渊源可以从高三说起。
由於前两年学校实施了高三再分班政策,榜单明显比以往漂亮许多,所以我们这届不意外的到了高三的时候依成绩再分班。
我对学习一向不是很上心,但是想到这个班级数字得跟着我一年啊,要是排太後面实在不太好看,於是高二下学期认命的发愤图强起来。
落下的一年半课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以拼命三娘的气势,我勉强挤进了一班。我爸妈为此付出不少,各科家教要请最好的、教材要买整套的;我也为此付出不少,像是越掉越多的头发、毛孔粗大的皮肤、近视加深的双眼。
同班两年的湘岑分到了二班。我是吊车尾进的一班,她是高分进的二班,我俩成绩差不上多少。
第一次见郑卿青是暑假第一天。一般正常的高三学生是没有暑假的,拖着疲惫的步伐到了学校,发现一向踏着钟声进教室的湘岑捧着福利社早餐部的葱抓饼在穿堂等着。我走近了,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递给我。
我接过,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怎麽这麽早到学校,还是问她怎麽把葱抓饼放口袋里。
「你吃错药啦?」我和她并肩走回教室,问。
她耸肩:「我爸吃错药了,六点钟就把我挖起来,还不给我买早餐,我敢坐在餐桌前坐了二十分钟。」
「哦。」我点头,「我还以为天要下红雨了。」
她没理我,用下巴指了指一班教室,道:「呐,记不记得花花暗恋那个男的。」
花花是以前我们班上班花,至少自称是班花,长得是挺秀气,但有没有到班花的程度似乎有待定夺。有一回换座位,她坐在我前座,湘岑後座,那时她正疯狂迷恋着八班一男同学,说是英俊帅气有才气、温柔聪明有魅力。她整日整日的跟我们诉说她那无处安放的爱意,我听烦了她就转回去讲给湘岑听,湘岑听烦了她再转回来讲给我听。虽说她没表白也没明说过「我喜欢他」四个字,可凭藉花花的名气和话痨程度,基本整个年级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我摇头:「暗恋那个我不知道,明恋那个我知道。」
「别这样,人家好歹还是憋着没告白。」
我耸肩,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
恰好走到了教室後门,我拍拍湘岑肩膀准备进教室,她把我拉住,道:「那个,里面数来第五个,外面数过去第二个,就是那男的。听说叫什麽青青的,他以後找个老婆叫素贞,就能演一部白蛇传。」
我在湘岑吐出的充满葱抓饼气息的空气中抬头看了眼,的确有个男的坐在那儿,翻着书,然後前面的同学和他讲话,他抬起头,笑着回了什麽。
真挺好看的。
不是因为五官出众而让人觉得好看,实际上我根本没看见他正脸长怎样。他身上有一股气质,让人觉得很舒服,从而觉得这人真好看。这种说法有点抽象,但是身为理科生,我尽力了。
「挺不错吧,我早上经过看到就想着要跟你讲。」湘岑说,一脸「你看我看到帅哥都有想到你,你还不快点表扬我」的表情。
「是不错。」我点头,「想追?我帮你?」
湘岑摆摆手:「追就算了吧。就是觉得挺好看的,以前都是远远的见到,现在这可是高清画质。从240p进化到1080p啊有没有。」
「这比喻很实际。」
「你快把包放进去,出来跟我在这里晒晒太阳赏帅哥。」她说完,又道:「你知道我们这一年的校草也在你们班吗?啧啧,早知道我高二期末考就认真一下了。」
「以前六班那个?」我问。
「三班!人家是三班的!那个弹电吉他的。」
「哦。」
「还有咱以前班长也分一班来了。」
高一高二连着两年班长都是同一人,个性挺讨班上一部分人喜欢的,然而有些势利眼,像我跟湘岑这种不主动参与班级活动的边缘人,说起话那是刻薄又小气。他跟几个同学有一个小圈子,到後期基本上所有事情都不经过投票,他们想怎麽干就怎麽干,班服他们设计的、班呼他们想的、班上办摊位也是他们决定的,然後要求其他人配合他们,不配合就围剿,一个劲的说别人不是,跟老师说、跟同学说、跟隔壁班同学说。不过这招对我和湘岑这种长的乖实际也乖、个性温和不惹事、成绩不错的学生来讲,没什麽太大用处。但怎麽说我就是不喜欢这人。虽说我没明确表过态,但私底下骂他骂的也不少。
「......你应该先讲这事的。」
湘岑笑:「给你个惊喜嘛。」
「那我回个礼吧。」说着,我将手上原本装着葱抓饼的空纸袋塞进湘岑怀里,拍拍手走进教室。
「欸—这不是陈子今吗?」班长见到了我,直直朝我走来。
「嗨。」
「两天没见,你是不是又胖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问。
班长这人让我讨厌的还有一点,他的幽默感让人很难接受。基本上这不是幽默,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再者,我其实不胖,严格一点来看也只能算得上微胖。小时候胖过,所以现在特别在意体型体态,我是不可能胖的。反倒是班长,不知道是不是学习压力的关系,这两年来越长越宽。
「欸开开玩笑,笑一个嘛。」他拍拍我肩膀。
我拉开身旁座位的椅子,将包放下,僵硬的笑了笑:「哈,哈哈。其实我还没赶上你的程度,谢谢你的鼓励,我会再接再厉。」
他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我揶揄:「开个玩笑啊,没恶意的。」
他扯扯嘴角,尴尬的笑笑,又讲了两句才去找别人聊天。
我转身出去找湘岑,两个人趴在走廊栏杆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时不时下意识的想回头看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男孩,然而我硬是忍了下来。
之後的那麽多日子,我都和湘岑或趴或靠的倚在这段栏杆上,正对着後门,聊天南地北、聊天长地久、聊曾经拥有。再之後,郑卿青有时候经过会给我递杯热奶茶、有时候提醒我什麽功课还没写、有时候也不说话,就拍拍我脑袋。再再之後,湘岑谈了男朋友,我俩靠在栏杆上,我听着她给男朋友打电话,忽然觉得有些孤单又不想表现出来,硬撑着假装外面天空很好看,然後郑卿青会拿着习题本走过来,说:「你这题算的不对啊,x应该是总和,不是这个边长,所以这边计算全都是错的......」
有一天我靠着栏杆的时候偷拍了一张从教室後门望过去的郑卿青。他正倚着椅背仰着脑袋闭着眼不知道在休息还是想事情。拍好的时候他正好睁眼,像是感觉到什麽一样,转过头看着我。我装作什麽也没发生朝他笑笑,他也回以温柔一笑。
然後我就在想,这麽好看的笑容是不是只对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