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瑶珍在十六岁这年的春天,决定去上海投靠作大官的亲戚。
在瑶珍三岁那年母亲就得肺病死了。她对母亲并没有什么印象,所以她并不觉得是遗憾。父亲是个不成材的富家少爷,一辈子都在吃喝享乐,把林家败了个空,然而在他死前仍然留有一笔遗产。
但是因为林老爷好色,娶了四房妾室,他这撒手一走,几个姨娘一碰面就是又吵又闹,整出一套唱念做打俱全的女人大戏,她们都认为遗产应该是属于自己,才不枉精心伺候了林老爷这么些年,女人的青春是多么的宝贵,千金都无法换回来,当然,现在能换一点也是一点。
瑶珍暗自感叹,幸好爹爹没有多余的子嗣,只得她一个女儿,还是正房太太所生的女儿,这是什么?这就是嫡出女儿,林家大小姐!
所以她一口咬定,遗产是林老爷留给她的。姨娘们都是下九流堂子里摸爬滚打上来的,哪会理会一个半大的丫头片子说的话,全当她是在放臭屁。
林老爷头七一过,便请了族长来断这场官司,在庄重的祠堂里面,几个女人还是争,你扇我一巴掌,我踢你一肚子,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瑶珍从一个黑漆漆的半大木盒子里,取出了一封信,告诉诸位长辈,这是她爹的遗书,上头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了遗产全留给林家嫡女,也就是她林瑶珍。
二姨娘气得浑身乱颤,没想到死丫头还有这一招,仰起手臂就要来打她,林瑶珍侧身轻巧地躲开,两个从小陪她长大的忠心丫头把她护在身后,反手把泪珠儿一抹,也不哭了,问道:“二娘你这是干什么?我爹尸骨未寒你就来欺负我这个孤女,好歹毒的心肠。”
大姨娘自持是太太死后第一个进门的妾室,还端着架子,劝道:“二妹你干什么要动手!咱们林家以后做主的还不是瑶珍么?难道还会亏欠你不成!”
林瑶珍一撇嘴,道:“大娘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爹能留下多少遗产还未可知呢,再说我是个女儿身,年纪又小,能不能撑起林家的门户还两说呢。”
二姨娘又要扑上来抓,被瑶珍的丫头抬臂给挡了回去,金莲小脚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她两条腿岔开,扯起嗓子骂:“你们都听听她说的什么话,这小兔子崽子是成心要逼死我们几个做姨娘的啊!亏得死丫头叫了十多年的姨娘,我呸!”
林瑶珍也豁出去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撒泼,哭嚎声音比她爹死的那天还大。
声音一个赛过一个,族长这才把眼睛从那封遗书上抬起来,叫她们安静,没人理他,拿起拐杖重重地往地上杵了两杵:“安静!安静!”堂屋才慢慢地肃静下来。
族长的意思是将林老爷的遗产分成四份,林瑶珍占最多的那一份,四位姨娘的份额都一样,不多不少。四姨娘没发表意见,但前三位姨娘怎么肯依?就算姨娘肯依,林瑶珍她也是不依的。这样的分法,钱拿到她手里能剩下多少?
僵局维持了几天,照这情形看还是解决不了。林瑶珍道:“不成!爹爹的遗书写的明明白白,遗产是留给我的,我怎能违背爹爹的意愿?”一说完,姨娘们也闹腾起来。
族长被几个女人闹得烦了,拿起拐杖就要走,道:“瑶珍你年纪还小,还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伯伯不会让你白白受欺负,明儿再说明儿再说。”
晕白的月亮渐渐挂上枝头,茜纱窗外传进窸窣虫鸣声,林瑶珍翻身坐起来,踢踢被褥,叫醒打地铺睡在床下的丫头小乔:“去,把大桥叫过来。”
小乔恍惚起身,趿着鞋子往外走,自言自语道:“天怎么就亮啦?还没睡醒呢……”
大桥两步并作一步走进来就问:“小姐、小姐出什么事了?”
林瑶珍披上小袄,赤着脚下床,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说:“咱们走,离开林家。”
小乔听了没什么反应,直到林瑶珍开始正儿八经的打包,这下子才清醒了:“去哪儿?咱们又没钱,又没劳力,还不得饿死在外头。”
“总比在林家被那几个臭婆娘吃得不剩骨头好!你没力气,我有!”大桥很兴奋,帮着林瑶珍一起打包。
林瑶珍压低声音说:“你小点声,去看看她们睡了没有。小乔你过来收拾,咱们今晚上就走。”
大桥连连点头,大步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