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忙,但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终於从公务中脱身的李豫堂为了躲避陈老板不厌其烦的造访,晚饭後决定出外走走,也算是散散心。
他在夜路上随意的走走,也没个目的地,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到底该去哪里才好,只是一昧的乱走。但就这样随意走走,悠悠转转也到了香兰堂,而如春鸣就无聊的撑着头,坐在戏台前的一张椅子上。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後,香兰堂的生意也不好。虽说案发地点的香兰堂一点事也没有,但好多人为了避风头好几天都没来光顾了,整条花柳巷也冷清了不少。
至於那田纪文嘛,堂子出事的当下他脚底抹油就跑了,这几天也不敢来。
这股冷清李豫堂多少也感受到了,四处看了看问如春鸣;「怎麽没人啊?这麽冷清。」
「我想是不敢来吧?」
「也是。」
「到是你,怎麽来了?」
「闲着没事,走走。」
「那要不要坐坐在走?反正堂子里也没人。」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如春鸣领着李豫堂进了一间包厢,两人坐下後,相对无言了将近有五分钟之久。
李豫堂倒不觉得尴尬,该喝茶喝茶,该吃饭吃饭,从表现到心理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於是在沉默了很久後,如春鸣才静静地开了口:「那个,你的肩伤怎麽样了?」
「肩伤?不碍的,军人受点伤又没什麽,这都家常便饭了。」
「那你还有药吗?」
「有啊!」说到这个,李豫堂又想起了那天的事:「我说你啊,为什麽非得塞药给我不可,金创药满大街都买得到,你那盒是有什麽特别的吗?」
「没有,就是大街上普通的金创药。」
「那到底是为什麽?」李豫堂听到如春鸣的回答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如春鸣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很不自然的看向了别处:「没为什麽。」
「没为什麽?那你脸红什麽意思?」
「我才没脸红!」
李豫堂分明就看到如春鸣的耳朵红了,这点东西他还不至於看错,除非他瞎了!
「明明有!」
「没有!」
「瞎说什麽呢?」
「我说没有!」
「不要说我骗你,你随便找个人问问。」
如春鸣当然不会去问人,这脸上微微发热的感觉,他不必看也知道自己确实脸红了。他又忸怩了一会儿,才小声地说:「其实我也就是想报答你。」
「报答什麽?」
「一命之恩。」
说是一命之恩确实不夸张,李豫堂再怎麽说也是因为如春鸣受的伤,要不是李豫堂挺身而出,那时被打的,现在受伤的就是如春鸣而不是李豫堂了。虽然那天如春鸣看到李豫堂跑去打架,又把自己弄伤,是真的有点生气,但也很感谢他。
李豫堂听了有一点不好意思,态度都不自然了起来:「一命之恩什麽的太夸张了,再说也不是特别为你。」
「还是谢谢你,李豫堂。」
「就说了不是为你。」
见李豫堂不好意思了起来,如春鸣也不再执着於道谢,转了个话题道:「那天事情的後续还好吧?」
「还行,就是卖米的很烦。」
「那还真是挺辛苦。」
「也还好啦,这是我份内的工作,不做好你又说我办事不周,是吧?」
如春鸣听到李豫堂还记着他那天说的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的笑了出来,随後又问:「话说回来,你也好几天没来香兰堂找我学京剧了,是怎麽了吗?」
「还能怎麽?忙啊,加上那卖米的一直找上门,我都快烦死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觉得奇怪呢,而且你还说要教我散打的。」
李豫堂一听就傻了,满脸的不可思议:「我说你不是认真的吧?如春鸣。」
「当然是认真的,那天不就说了?」
「我以为那是气话!」
「不是气话,我很认真的。」如春鸣表情虽然淡淡的,看上去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不是吧?」
他原本以为如春鸣那不过就是跟他闹着玩的,没想到他却是认真的。可是,李豫堂却也不想和如春鸣有什麽更多的交集了,这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徒增麻烦罢了。
如春鸣看到李豫堂为难的表情,疑惑的问:「怎麽了?难道说你其实不会?」
「别乱说,当然会。」他迅速地答道,又思考了好一阵子说:「可是你不是说怕会跑架式吗?」
「那是以前。」
「以前?」
「嗯,不过我想现在只要不练得太过度,应该是还好。再说我是唱武旦的,练点武也没甚麽不好。」
如春鸣淡淡的道。
京剧本身就是一个吸纳了多种元素的表演,像是诗文、音乐、舞蹈及武术等等的元素。
而武旦这种行当的表演方式,更能连结到中国兵器舞的文化,往上可以追溯到公孙大娘舞剑器这件事。所以如春鸣说他学点武没什麽,也确实是有原可循的。
「可是这个……」
李豫堂正犹豫着,如春鸣已经接过话道:「不必急於一时,况且你的肩伤也尚未痊癒吧?」
其实李豫堂的本意是想拒绝如春鸣的,但实在是不好拒绝,他自己又说出了这个理由,李豫堂也就顺着他的话说:「的确是还没好全。」他想能拖一阵是一阵吧,等伤好了再来想另一个理由。
「是吧?所以等你伤好再说。」
「对啊对啊,再看看吧!」
李豫堂压根儿就希望如春鸣此後就遗忘这件事,他那不过就是皮肉伤,也没伤到筋骨,理论上不会好得太慢。
「对了,之前说过要给你唱《思凡》来着。」
说着,如春鸣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嗯?今天这麽好兴致?」
之前如春鸣给他说戏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心情好时给他哼个两嗓。但也就是坐着唱个两句就算完事了,多唱几句的时候都很少,所以今天如春鸣认真要给他唱戏,他心里确实是觉得蛮惊讶的。
如春鸣没有理会他那句调侃似的话,起身站定後说:「现在也没也云帚可以用,就用摺扇来代替吧!」说着他拿出了一把绘着梅花图样的摺扇。
云帚其实就是个长得像拂尘的东西,跟摺扇的样子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虽然说碧树唱思凡时同样是没有拿着云帚,但李豫堂看如春鸣这架势是要加身段了,因此忍不住问道。
「那能行吗?」
「你看了就知道行不行。」如春鸣看上去很是自信。
「我拭目以待。」
「《思凡》在讲什麽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
「记得你倒是说说?」如春鸣不太相信他。
李豫堂也知道如春鸣根本不相信他记得,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小尼姑想追求幸福的故事不是吗?然後身段很复杂、戏文很难。」
「你竟然有记住?」
「如春鸣你甚麽意思?」
「没什麽。」
他拿起摺扇,没有丝竹文武场,没有上妆,就这样清唱起了《思凡》的诵子。
唱着戏的如春鸣整个人都像是突然活起来了一样,人看上去多了几分灵气。而说也奇怪,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摺扇,给他拿在手里彷佛幻化出了色丝马尾似的,在如春鸣的手里活灵活现,让人忘了那只是一把普通的摺扇。
崑腔的行腔婉转、缠绵而柔和悠远,和京剧的皮黄腔大不相同却是京剧的基础。京剧班的演员都必须得学崑曲,而崑曲对相公堂子的相公们更是基本,再说了,相公唱的本是崑曲,京剧流行後才开始改唱京剧。
如春鸣唱得很认真,行腔身段一点没马虎,和随便唱唱的碧树不同,李豫堂终於是明白如春鸣说碧树「唱不好」是怎麽回事。
但这一比较下来,碧树唱得何止是不好,可以说是十分差劲了。
《思凡》几乎是每一句唱词都有动作身段,如春鸣手上拿着闭合的摺扇,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一下左手,一下右手的,看得人是目不暇给。赵色空小女儿家的娇美俏皮,对於佛门寂寞的怨怼,对於世俗世界的向往,虽然不至入木三分,却也完美的表现了出来。
戏文就像如春鸣说的一样,很长,唱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才结束。
如春鸣收起摺扇,歛了情绪问道:「觉得如何?」
「很好。」
「怎麽个好法?」
「不知道,但很好。」对於如春鸣的追问,李豫堂回答得耿直。